小伙计要睡觉,不想听,老胡不让他睡,跟他说,你说这一回抓谁?小伙计不高兴地说,反正不是我。老胡说,我知道不是你。小伙计用被子蒙住头不再搭理老胡,老胡叹息了一声,说,其实只要稍等一会儿,它还会响的,现在是去抓,等一会儿抓到了还会回过来。小伙计伸出头来说,我等它干什么?老胡说,你听着它半夜叫起来心里不害怕吗?小伙计说,我害怕什么,我又没有犯法。
这么一说一闹,把小伙计的睡意弄跑了,小伙计再也睡不着了,就跟老胡生气,说,你下次再半夜叫醒我,我就不跟你睡了。老胡说,好吧,我再也不吵醒你了。可到了下一次,警笛响起来的时候,老胡又慌慌张张地推醒了小伙计,说,来了,来了,它又来了。小伙计没办法了,就去跟老顾说,要分开住。老顾说,你还想睡单间啊?小伙计说,可是他老不让我睡觉,半夜就叫醒我,叫我听警笛。老顾也不解,去问老胡,你想干什么?老胡紧张地说,我没干什么,我什么也没干。老顾觉得老胡表现有点反常,老顾说,老胡,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情没有说出来?你看不看报纸,报纸上说,心理压力太大,会出问题的,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吧。
老胡慌道,我有什么事情,你知道我有什么事情?老顾说,你的事情要你自己说出来的。老胡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道,老板,是不是我老乡跟你说什么了?老顾说,你老乡,哪个老乡?我不认得你老乡。老胡这才赶紧闭了嘴。这一年快到年底的时候,老顾家失窃了,损失惨重,公安部门侦查了一段时间,却没有査出什么线索,案子就暂时悬着了,因为年底时案件太多,警察们忙得顾此失彼。查案子的那一阵,店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等到警察撤走,大家就轻松多了,连老顾自己也松了一口气,虽然案子没有破,但至少日子又恢复了正常,饭店仍然开下去。
惟独老胡仍然惶恐不安,一直疑神疑鬼,眼皮老是跳个不停,他甚至都不敢看老顾的眼睛,老觉得老顾在怀疑他,但是如果老顾不看他,他又心慌得不行,以为老顾是查到什么证据了,所以不再试探他,老胡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贼,最后他没有办法了,伸出手重重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说,你慌什么慌,是你偷的吗?老胡自打耳光的事情被小伙计看到了他问老胡为什么要自己打自己的耳光。老胡说,小时候班级里有同学丢了橡皮,你会不会觉得是你偷的?小伙计说,会的,会的,我的同桌少了一支铅笔,我告诉他是我偷的,其实不是我偷的。老顾正好走过来,老胡赶紧说,老板,我们没有说什么啊。老顾莫名其妙地看看他们,说,你们没有说什么?什么意思?难道在我店里工作,连说话都不可以,我有那么凶吗?老胡当时吓得脸都白了。
后来老顾的一个朋友来找老顾谈事情,他们坐在店堂里叽叽咕咕地说着话,老胡忽然就走过来冲着他们说,你们是在说我吧?老顾说,说你什么?老胡又赶紧走开了,弄得老顾和他的朋友都觉得他怪怪的,那朋友问老顾,他什么意思?老顾说,我也搞不清楚,这些天他一直这样怪怪的,我觉得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没有说出来。朋友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老顾说不清,只觉得就是最近这一阵的事情。朋友的思路比老顾清楚,他对老顾说,你想想,会不会和你家的失窃案有关系?朋友这一说,老顾倒吃了一惊,回想起来,老胡的种种奇怪,确实是从他家失窃开始的。
老顾把小伙计叫过来问,小伙计说,我看到老胡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了,他还说,为什么别人丢了东西自己会心虚。小伙计走后,朋友劝老顾去报警,老顾说,警察已经来过了,问老胡的时候,老胡说他没有偷,他还哭了。朋友说,哭也不能证明他没有问题。老顾说,警察说过的,现在是暂时搁一搁,案子还没有结,他们还会再来的。朋友说,等他们再来的时候,你要把老胡的不正常的表现告诉他们。老顾说,我知道了。
老胡好像比老顾还盼望警察再来,他嘀嘀咕咕地说,咦,奇怪了,他们说过两天还要来的,怎么到现在也不来,他们会不会不来了啊?小伙计说,胡师傅,你希望警察来吗?老胡两腿一打软,抓住小伙计的肩说,万一警察来了,万一警察把我带走了,你帮我把这个月的工资领了寄给我老婆。小伙计说,警察为什么要把你带走,你是贼吗?老胡愣了愣,又啪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乡畋说,瞥察为什么要把我带走,我是贼吗?可我不是贼呀。小伙计见老胡老是打自己的耳光,有点怕他了,躲得他远远的。
老胡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这么紧张,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侧耳倾听着外面的每一点动静,好像就专心在等着警车上的警笛响起来。一天早上醒来,小伙计跟他说,胡师傅,你昨天晚上梦见老乡了?老胡猛被一吓,脸就有点白,说,你知道我做的梦?小伙计说,你说梦话了,我听不太清,好像说的老乡。老胡说,老乡什么?小伙计说,我没有听见你说老乡什么,胡师傅你不用紧张的,这是说梦话呀。老胡这才感觉到自己的紧张,手心都出汗了,赶紧把手掌在裤子上擦了擦。小伙计又说,胡师傅,你可能想念你的老乡了吧,小时候我听我奶奶说,想念谁了,就会做梦梦到谁。你老乡好久没来了。
老胡说,哪个老乡?小伙计说,咦,就是你最怕的那个,他来了你就要躲起来的,向你借钱的那个。老胡“啊”了一声,心口好像中了一拳,他想起了那个叫李富贵的老乡。李富贵老是来找老胡借钱,开始借到一点,后来因为老是不还,老胡就再也不借给他了,他空跑了好多趟,最后都是空手而归,有一次他都差点给老胡下跪了,他还向小伙计借钱,也没有借到。李富贵总是说,我急需钱用呀,我急需钱用呀,你们帮帮忙啊。可是没有人帮他的忙。老胡跟小伙计分析过,李富贵肯定是赌上了,一旦赌上了,那是无底洞,别说他跪下,他死在你面前,你也不能动心。现在老胡又想到李富贵,想到最后那一次李富贵没有借到钱离开时的眼神,又想起自己曾在李富贵面前吹嘘老顾多么有钱等等,想着想着,老胡就打了个冷战,一个不好的念头冒了上来,他伸手又要打自己的耳光了,但是发现小伙计正盯着他,他没有下手,把手收了回去,但那个念头却牢牢地占据了他的思想和灵魂,怎么也甩不掉了。
老胡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偷偷地跑出去,跑到李富贵原先所在的工地一打听,才知道李富贵早就离开了,他嫌这里工资太低不够开销,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做什么工作了。老胡到李富贵住过的工棚,东看看西看看,想看出点名堂来,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李富贵还有一个包留在工棚里没有带走,老胡打开来看看,里边只有几件破烂衣物,还有一个记着几个电话号码的小本子,老胡照这个本子上的电话打过去,多半是打不通的,或者是空号,打通了的也都被告知是打错电话了,如果对方是手机,接手机的人态度会很不好,因为你打错电话,就浪费了他的手机费,还有几个是公用电话,估计也是打工的老乡留下的。老胡回来的时候,小伙计告诉老胡,警察来过了。老胡懊悔不迭,说,唉,我怎么早不出去晚不出去,偏偏警察来的时候我出去了。老顾奇道,你这么想见警察,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警察说?老胡说,那当然,我要跟警察说清楚,不是我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