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肖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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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幻想曲(1)

1 干杯!

一封来自巴黎的信件已阅读过了,弗雷德里克摇摇头,重新坐到钢琴前,弹出一个高音。

原来是一位波兰钢琴家请他为《音乐月刊》撰写几篇评论波兰音乐和音乐家的文章,这是提高自己声誉和扩大影响的好机会。

但他认为:“我还没有什么见解值得在巴黎的报刊上刊登,报刊应该刊登真理,而无论是好的还是差的歌剧,我都未曾看过。倘若写的话,准要大出洋相!”弗雷德里克给朋友的信中表白了自己的想法。

谦虚的美德和严格要求固然使人肃然起敬,不过弗雷德里克在信中还说出了另一半意思:他不想轻易得罪本国的同行,更不想引起波兰著名作曲家库尔平斯基(1785—1857)的不愉快,因为这位终身在华沙歌剧院工作的作曲家定期为外国音乐期刊撰稿。

不说真话不符合弗雷德里克的性格,与其说些出言不恭、刻薄的言论,引来说不清的是是非非,还不如安心搞些自己喜爱的创作。

他很看重自己的名声,更不愿拿自己的名声去做危险的交易。温和、谦让的绅士风度则是与他纤细轻柔的演奏风格很相似。

贝多芬交响乐的雄壮气势在弗雷德里克的创作乐曲中难以找到痕迹,因为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如果以管弦乐曲来表达弗雷德里克阴柔之美的创作构思,那么往往使他感到头疼,不过他还是想尝试一番。

1827年华沙歌剧院上演了莫扎特的歌剧《唐璜》,歌剧剧本由达·蓬塔所编,取材于西班牙民间传说《石客记》。歌剧描写了身为贵族的唐璜不择手段地追求精神和肉体上的享受,残害了许多善良人们的心灵,最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歌剧强调了对人物的音乐刻画,特别是运用三重唱对人物内心一瞬间的突变进行了细腻的描写。而且对不同人物性格在特定情况下相互影响的心理变化也做了创新的艺术处理,唐璜和村女采莉娜的二重唱就是一个突出的例子。

弗雷德里克的脑子里闪过一道亮光,为何不能用钢琴的黑白键来刻画不同人物的心理呢?为了烘托气氛,达到歌剧那样的效果,他选择了歌剧中的一段主题音乐,首次尝试管弦乐与钢琴合作的形式。

唐璜和采莉娜二重唱的主旋律经过弗雷德里克的再度创作,写成了后来得名为《把手伸给我》主题变奏曲,编号为“作品第二号——B大调钢琴和乐队变奏曲”。

在弗雷德里克创作的众多乐曲中,几乎很少采用“标题音乐”的醒目形式。也许他认为乐曲的本身已足够表达自己的内心感情世界,无需赘言点破,否则只能损坏不同层次听众的不同欣赏心理。有一千个听众,就有一千个不同的音乐“标题”。

如果说这也反映了弗雷德里克保持着一个天才所具有的敏感,夹带着某种居高临下俯瞰一切的习惯心理,那么这种“标题音乐”的形式只好是教科书上的程式框框了。

因此,弗雷德里克宁愿采用“波洛奈兹”、“玛祖卡”、“圆舞曲”和“夜曲”等惯用形式,也不愿在听众面前充当一名滔滔不绝的教师角色。

作为老师埃尔斯纳对这位天才学生抱着很大的希望,但弗雷德里克上交的谱曲作业,却常常使得性格温顺的埃尔斯纳的耐心超出了极限:

“弗雷德里克,你对我们讲授的规则太随便了。”

“对不起,我的手脚不想被捆住。”弗雷德里克低声辩解着。

“你应该学会,自由与规则有时也是一对好兄弟。”

“我只有一个好兄弟——自由。”弗雷德里克有点不耐烦了,但又马上补充说,“我会努力喜欢规则的。”

埃尔斯纳有点失望了,说:“一位艺术家,不论处于任何环境,都应善于吸取周围的有益因素,同时还应记住:只有在自己的身上下功夫,只有经过不断摸索,提高自己水平,才能赢得同行的尊敬。”

夏天来了,弗雷德里克拿回了音乐学院一年级的考试成绩单。埃尔斯纳对他的学习还是作了充分的肯定,但写下的评语不如其他几位优秀学生。

弗雷德里克把未完成的“作品第二号”总谱塞进手提箱里,到乡下去度假了。他心里明白,这部有管弦乐加入的总谱的成败,将证明他一年来在学院学习的真正水平。

这次度假地点是他的出生地——热拉左瓦·沃拉庄园,庄园女主人沙贝克伯爵夫人住在丈夫那里,把自己住的别墅让出来给弗雷德里克暂住。

前年曾与伙伴们一起远足旅行的路线仍然使他难以忘怀,这次他单独前往。

四轮马车长时间的颠簸未能熄灭他汲取民间音乐养分的热情,似曾相识的田野和飘荡在阳光下的民歌,仍然使他激动不已。

他需要乡间的音乐素材,包括走调的旋律和朴实的风格,还有渗透在美丽风景里的大地情怀。

在普鲁士占领下的波兹南省,弗雷德里克终于和沙贝克伯爵夫人见面了,还有她的丈夫,双方免不了一番问长问短。不过伯爵夫人已得知弗雷德里克音乐天才的名声,她很得意自己当初撮和他父母的婚姻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伯爵夫人和丈夫决定把弗雷德里克介绍给波兹南省的波兰省长——拉季维乌亲王。

在富丽堂皇的王宫里,弗雷德里克惊讶地听着伯爵夫人的介绍。宽大的走廓上挂着拉季维乌亲王祖先的不少肖像,表明了这是一个声名显赫的波兰世袭贵族,并且同普鲁士的皇室有着亲密的联姻关系。

弗雷德里克彬彬有礼地向拉季维乌亲王鞠躬致意,并在一架名牌的三角钢琴前坐下,轻柔的手指下流淌出了欢快的琴声。

原来拉季维乌亲王也是一位颇有造诣的作曲家,柏林的声乐学会每年都要演出他创作的新乐曲。他早就想见见这位不寻常的波兰小伙子。

弗雷德里克弹完了,客厅里响起的掌声中还有几位陌生女性的,那是拉季维乌亲王的妻子和两个女儿。

王宫里雍容华贵的典雅气氛,使弗雷德里克不由得想起许多往事。他喜欢这种沙龙式的音乐环境,十个指头在琴键上也显得特别有灵感,能够舒畅地抒发自己细腻的缠绵感情。

这以后逐渐发展为他对沙龙气氛的一种嗜好,但这并没有阻止他对于取之不竭的乡间音乐源泉的热情向往。

这似乎相悖的两种倾向却能同时和谐地体现在他的身上,如果用直线性的机械思维去作解释,只能是一场徒劳。

弗雷德里克往往显示出相互矛盾的复杂性格,碰撞出的美丽火花却是一首首令人惊叹的新乐曲。

返回华沙时,弗雷德里克的手提箱里已安放着一份谱写完的变奏曲总谱。

埃尔斯纳仔细看完这份总谱后,脸上浮现出了笑容:这聪明的小伙子已经开始意识到戏剧性的对比手法和对于描绘音乐中的人物细腻感情的重要性。与管弦乐合作的钢琴乐曲的各方面要求,比起那些抒情诗性质的小品自然不一样,尝试的第一步是需要勇气和意志的。

不过埃尔斯纳并没有向弗雷德里克解释一年级学期的评语,因为那是一个敏感的话题,现在这份新的总谱已足以说明一切了。

弗雷德里克从埃尔斯纳眼里已得到了一个令人高兴的答案。

为了让好友也分享这份喜悦,弗雷德里克叩开了杨·马图申斯基的家门。马图申斯基(1809—1842)是一位思想进步的年轻人,以后他参加了著名的华沙11月起义。

弗雷德里克与这位同学和挚友有着不少的共同话题,最近引起他俩关注的是《波兰报》上每星期都刊登的一位激进的浪漫主义诗人的文章,周围的人也都在议论纷纷他写的每一篇文章,因为这引发了一场在艺术领域里的浪漫主义狂飙运动。

这位引起轰动的诗人是莫里斯·莫赫纳茨基(1803—1834),有名的波兰文学批评家、政论家、政治活动家,以后也参加了11月起义。

这场浪漫主义的猛烈狂飙运动表面上是为了关于波兰著名诗人亚当·密茨凯维奇诗歌创作的争论,但实际上则是反抗奴役而争取独立自由的前奏曲,借以宣泄进步知识分子心中的忧郁和愤愤不平的心情。

秋天的一个晚上,在一家小咖啡馆里,弗雷德里克遇见了诗人斯泰凡·维特维茨基(1801—1847,1832年流亡巴黎,代表作为《田园抒情诗》,弗雷德里克为此诗谱过曲),后者坐的桌子另一端,有一位20多岁的小伙子,他低声说着:

“今天,当每一个渴求自由的思想都被囚车和子弹扑灭时,当各国人民在最可怕的奴役下呻吟时,我们难以公开地为政治自由和正义进行斗争……”

这些滚烫的词语,弗雷德里克好像在马图申斯基等朋友那里隐隐听到过,他也曾想知道父亲对此的看法,但得到的是沉默无语的回答。

不过弗雷德里克很欣赏莫里斯等人蔑视权威的自由灵性,他已猜到了低声说话的年轻人是谁了。

“晚上好,弗雷德里克先生,我曾听过你的一次音乐会。”那位年轻人准确地说出了刚入座的新伙伴名字。“谢谢,你的文章也令人难忘。”弗雷德里克并不感到高兴,他似乎在模仿对方的声调。

维特维茨基等人有些奇怪,不知这两位从未见过面的聪敏小伙子在玩什么游戏。

“咚、咚、咚……”莫里斯起了一段玛祖卡舞乐的主旋律,调皮地眨着眼睛,分明闪烁着一团心灵之火。

弗雷德里克也笑了,露出了表示理解的神色,不过他还是保持着像父亲那样矜持的习惯。

“干杯!”莫里斯提议为弗雷德里克的身体健康干杯。红色的葡萄酒又马上被斟到在每个人的酒杯里,维特维茨基等人已听到弗雷德里克与莫里斯开始愉快交谈的声音。尽管他俩第一次见面的气氛有些特别,但弗雷德里克发现莫里斯是一个值得交谈的朋友。

小小咖啡馆已容不下这群波兰小伙子的跳跃性思维和炽热的感情,莫里斯挽着弗雷德里克的臂膀,邀请大家到他家里去。

小客厅里的一架钢琴被打开盖,大家期待的目光自然投向了弗雷德里克。

弗雷德里克的脑袋有些隐隐发晕,这是刚才葡萄酒发挥了酒精作用。他抿抿嘴唇,弹出了第一首华丽的即兴乐音。维特维茨基向旁边的朋友交换了一下眼神,满意地点点头,他在弗雷德里克的即兴乐曲中找到了熟悉的情感,像点缀在黑丝绒上的晶莹宝石,闪耀着迷人的颜色,有赭红的、翠绿的、宝蓝的,激起种种丰富的遐想。

小客厅里的掌声响起了,弗雷德里克转过身有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

“这是非常、非常完美的精致玻璃杯,”莫里斯露出了讥诮的语气,“这只玻璃杯能盛下波罗的海吗?”

“波罗的海?”弗雷德里克惊奇地扬起眉毛。

“是的,是这样的。”莫里斯耸耸肩膀。

弗雷德里克的脸色变了,维特维茨基等人也被激怒了,莫里斯却若无其事地坐着,拿着酒杯,好像在等待什么。

突然一个琴音重重响起,弗雷德里克重新弹奏起来。

他在思索,好像在吟诵,“当每一个渴求自由的思想都被囚车和子弹扑灭时……”

伤感忧郁的片断之后,顿时连续爆发出果断、刚毅的旋律。密茨凯维奇《青春颂》的慷慨诗句在这时融入,牺牲于屠刀之下的自由斗士英魂在残血夕阳下出现。

一个个清脆的高音定下了深情幻想的基调,一男一女对白的叙述,把人们引向了美丽而神秘的春天黎明。

小客厅里一片沉默,似乎谁也不想破坏这令人陶醉的气氛。

弗雷德里克显得很累,他已使出了全身的力量,额上沁出了细小的汗珠。

“尊敬的先生们,你们的音乐耳朵听到了什么?”莫里斯尖着嗓子喊叫起来,他像被一团烈火燃烧的斗士,“诗歌、灵感就在这里,就在他这双奇妙的手里,还有波兰的意志、民族的性格,你们听到了吗?”

“谢谢你,我们的天才钢琴家。”莫里斯向弗雷德里克伸出了双手。

周围的人都站了起来,热烈鼓掌。

“干杯!”

“谢谢。”

2 今天出国听歌剧

两年前弗雷德里克就已透露了想出国开开眼界的愿望,他很羡慕一位在他家的寄宿生荣幸地成为国家选派的留学生,他在一封信中哀叹说:“可我……可能要等50年。”

尼古拉夫妇自然已明白儿子迫切想出国的心情,在华沙每年上演的音乐会和学习条件毕竟有限,对于一个渴望发展的年轻人来说,外面精彩纷呈的音乐世界更具有强烈的诱惑力。

1828年暑假由尼古拉带儿子去维也纳一事,已列入全家积极准备的日程计划中。然而这准备实施的计划一天天在延迟,因为一位相熟的贵妇人也想一同前往,却总是说“对不起,过几天再说”。

弗雷德里克被这突然插进来的倒霉事搞得心烦意乱,原先的出国学习的热情也被浇灭了,在华沙西南较远的桑尼基乡间别墅里,他与几位朋友寻找乐趣,消磨时间。

不过他还是不愿让时间白白浪费,修改了半年前创作的一首《C大调两架钢琴回旋曲》,显然他在摸索新的创作途径。他与朋友一起试弹,发现效果相当不错,他准备在雷苏尔斯演奏这首新乐曲。

暑假期间华沙要上演用意大利语演唱的《塞维勒的理发师》第一幕,同场演出是颇有名声的男女演员。弗雷德里克与朋友恰巧返回华沙,他得知后竟然整整一天兴奋地搓着手,就像饿汉将要赴宴的心情一样。

谁知当天晚上演出的效果令人沮丧,男主角的呼吸和声带控制得有问题,走调走得吓人。让弗雷德里克感到十分不满的是饰演丑角的演员竟然摔倒在舞台上,这位演员穿着短裤,手里拿着吉他,头戴圆边白帽……等他爬起来时,观众席上一片嘘声和哄笑。

糟糕的演出更使得弗雷德里克渴望出国亲眼看看原汁原味的各种歌剧和听听音乐会。

9月初,弗雷德里克再次回到华沙,有时躺在床上盯着屋顶发愣。

“弗雷德里克——”楼下的尼古拉在叫喊,紧接着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亲爱的,看看这个,你会高兴的。”尼古拉的脸上放着光彩,手里拿着一份精致的邀请书。

原来华沙大学的动物学教授费列克斯·雅洛茨基到尼古拉家里来做客,他被邀请到柏林参加国际学术会议,还特地带来一张印在精致犊皮纸上的邀请书,让老朋友尼古拉夫妇分享愉快。

“……弗雷德里克可以去吗?”尼古拉没头没脑的问话,使雅洛茨基感到奇怪。

“不,不,对不起,我想说,你去开会,弗雷德里克也跟着去,不,不,不是开会,是去学习……”尼古拉竭力把话说明白。

雅洛茨基大笑起来,“尊敬的尼古拉教授,请坐下,我愉快地答应,还将把弗雷德里克介绍给柏林的音乐界朋友。”

接下来的是尼古拉夫妇为儿子准备出国旅行的事,预订马车上的座位,买回一只新皮箱,收拾好必需的衣物行李。露德维卡和妹妹也在忙碌着,想把弗雷德里克打扮得漂亮些。

弗雷德里克却关上房门,在信笺上兴奋地写了一行字:“我今天要到柏林去听斯蓬蒂尼(1774—1851,意大利作曲家、指挥家,曾在柏林任歌剧院院长)的一个歌剧。我和雅洛茨基只在那里呆两个星期,但能听一次出色的歌剧也是过瘾的,这可以对更高超的表演有个印象……”

终于启程了,弗雷德里克兴奋地与家人挥挥手,坐了整整五天的改装弹簧的公共马车,才看到柏林的建筑物。长时间的坐车使他的骨架都似乎震散了,身上还蒙上了细细的尘灰。

在旅馆里稍稍梳洗了一番,雅洛茨基教授就带着弗雷德里克去拜见一些社会名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