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安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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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起飞(1)

离开梅斯林的管束和折磨,来到春光明媚的哥本哈根,对安徒生来说,不啻于脱离牢笼,获得了自由,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的事呢!

“现在我是一只自由的鸟儿了;过去的悲哀,过去的屈辱,都不去想它了。我的那种天生的,然而至今被压抑的幽默感,像一股清泉奔流而出。在我眼里,一切都显得那么愉快,那么有趣。过去因为多愁善感遭到了梅斯林多少嘲笑和辱骂,现在想起来连自己也感觉得好笑。”几年以后安徒生在自传中这样回忆当时的愉快心情。

在哥本哈根,他租了阁楼上的一个小房间作为住室。他的那笔皇家公费不足以保证他的全部生活开支,他想方设法节约使用。像当时的一些穷学生可以得到的待遇一样,他每星期好几天到一些有名望的人家里作客吃午饭。星期一和星期三到吴尔夫家,星期四在柯林家,星期五在奥斯特家,星期六在奥里家。只有星期二的午饭自己做着吃。早饭和晚饭他都吃得比较简便。这些著名人物对安徒生都很热情,吃饭喝茶间彼此畅谈种种见闻,或者听安徒生讲故事,气氛很融洽。吴尔夫的女儿艾达,是最喜欢听他讲故事的,他每去吴尔夫家,这小女孩就缠着他讲故事。

“我最近知道一件叫人毛骨悚然的故事,”有一次安徒生对艾达说,“你要听吗?”

“要听,要听,快讲吧!”

“这事就发生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在霍尔曼运河附近。”安徒生说,“有那么一家人家,跟鬼魂混得可熟了。那鬼魂就住在他们家的旧家具里。”

“对啊,鬼魂就喜欢住在旧家具里,好多人都这么说。”艾达说。

“有一天晚上,”安徒生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就几个孩子在家,他们就淘起气来了,硬要那鬼魂从墙角那只旧五斗橱里出来。……”

艾达屏住呼吸听着。

“可就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啊,太可怕了!你要听吗?”

艾达越感到害怕,就越想听个究竟。

“那天刮着暴风雪,雪片进到了壁炉的烟囱里,发出可怕的呜呜声,五斗橱里发出噼啪声,它接着抖动起来,越抖动越厉害,并且说起话来了。说什么呢?它说:你们这么几个毛孩子,居然要指挥我这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太不自量了。说时迟,那时快,五斗橱恶狠狠地抓住几个淘气的孩子,一个抽屉里塞一个,转身穿过大门,冲到大街上去了……”

“哎呀,安徒生,你真是个编故事的能手!”坐在艾达旁边的吴尔夫夫人笑着说,“我看,你真正的天才就在这里,你就好好发挥这方面的天才吧!”

安徒生一丝笑意也没有露出来,相反,若有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最可怕的事还在后头呢。那只五斗橱直接向运河奔去,扑通一声跳到河里去了。”

“几个小孩怎么样了?”小艾达急切地问。

“几个可怜的孩子就这样给淹死了,真可怜啊!这就是和鬼魂打交道的下场!后来,孩子的父母把五斗橱告到法院,法院判决是:把五斗橱处以烧死的极刑……,结果却是:孩子死了,五斗橱也没了!”

小艾达很喜欢这个故事。几年以后,安徒生把民间流传的五斗橱的故事加工改造,写进了他的童话《开门的钥匙》里。他的好些童话的创作过程都是先在脑子里编好后,讲给孩子们听,然后再加工写出来的。

在吴尔夫家吃午饭是最高兴的事了,主人客人都十分愉快,他家特意给安徒生一周安排了两次吃饭时间。

有一天,吴尔夫读过一期《快报》之后,高兴地把它带回家来。

“安徒生,你会讲故事,今天我给你念一首诗听听,”吴尔夫有点狡黠地说,“这首诗写得真带劲!你看看和你的故事比较一下,你会感觉怎么样?那是今天《快报》上发表的,作者署名‘H’,不用说,那是海堡了。”

吴尔夫开始念一首题为《傍晚》的诗,他越兴致勃勃地往下念,安徒生脸上越显出抑制不住的得意神情。他还转身向小艾达使使眼色。

“多好的一首诗啊!”在吴尔夫念完之后,他夫人第一个发言。

“只用‘好’字来评价还远远不够。这诗新颖、独特,真是天才之作啊!我们就需要这样的诗!”吴尔夫是当时有名的评论家,他发表这样分量很重的意见,是要叫安徒生掂量掂量。他一向认为安徒生没有写诗的天才,还认为他自视太高,不谦虚,有意给他一点教育。他没有想到,那个“H”是“H ans”的缩写,作者其实是安徒生。《快报》是诗人和批评家海堡办的一份报纸,海堡喜欢这首写得新颖、形象、富于幽默感的诗,特意拿来发表在他办的报纸上。这事好些人都知道,惟独吴尔夫还不了解。

“爸爸,你说这首诗是谁写的?你可知道,这是安徒生写的呀!别人都知道了!”天真烂漫的小艾达终于忍不住了,笑着说道。

安徒生和吴尔夫两人都不好意思起来,两人的脸都红到了耳根。安徒生把眼睛垂下来望着茶杯;吴尔夫蓦地站起来,走到书房里去了。机灵的吴尔夫夫人立即把话题岔开,谈起她女儿的婚事来,屋里的气氛才轻松一些。但她心里在想:安徒生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准备考大学,不该把心思用在写诗上。要是能考上大学,才是最值得高兴的事啊!

安徒生见吴尔夫生气了,感到很不好意思。闷闷地吃过饭就走了。告别的时候,他低声对艾达说:

“谢谢您,艾达小姐!您有一颗多么好的心灵啊!”

安徒生在以后写的一些童话故事里,歌颂了艾达的天真活泼,美丽善良,心地纯洁。

这次到哥本哈根之后,威林的朋友和同事缪勒当了安徒生的私人教师,帮助他在最后这一年准备大学考试。这是由枢密官柯林敲定的。缪勒教安徒生除了数学以外的所有课程。至于数学,安徒生一向学得很好,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准备。缪勒聪明博学,和蔼可亲,平等待人,两人几乎是同庚。安徒生很喜欢缪勒,他们之间相处得很好。有时,他们把课业扔在一边,彼此朗诵诗歌,或争论起问题来。缪勒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相信圣经上所说的每一句话。而安徒生是批判地看待圣经的。在这点上,他们常常不协调。

“圣经上说,必须按基督教的教义来生活,那些违背教义的罪人!要受到地狱的烈火熬煎!”有一次,缪勒向安徒生讲起犯罪和地狱的事情来。

“这话不对!圣经上的话也不全对!”安徒生打断他的话,“当一个人由于无知,或出于悲痛做了错事,你应该去帮助他,而不要用地狱来吓唬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地狱!”安徒生认为魔鬼和地狱都是人编造出来的。

“怎么说没有地狱呢?”缪勒惊恐地说,“安徒生,你怎么胡说起来了呢?你要毁掉自己的心灵的。”

“地狱本来就是人们编造出来的嘛!”

在圣经的教义上,两人常常发生争论。不过缪勒并不像梅斯林那样蛮横霸道,肝火旺盛,他总是心平气和地和安徒生辩论,所以他们一直相处得很友好,尽管在宗教问题上观点不很和谐。但在宗教课程的学习上,安徒生也是很认真的,并且接受某些教义,只是不盲从罢了。

缪勒住在克里斯蒂安港口,这个港口位于阿马格岛南端,和哥本哈根隔着一条狭长的海峡。安徒生一天两次从霍尔曼运河边上他的住处走到缪勒居住的地方,走很远的路。步行虽然辛苦一些,但也有它的乐趣,去的路上,他在脑子里默默考虑,复习他的功课,回来的一路上就心安理得地观察各种事物。这一路上种种有趣的事,深深触动他的情思,使他遐想联翩,储存在脑海里,日积月累,储存了好多有趣的素材。他想,现在用功学习功课,等考大学之后,就可以把它们变成作品了。有时候情之所至,也在日记里边记录一些印象。

考试的日子终于来到了。这一天,他紧张得很。越想考好,就越怕考不好。特别是拉丁文,一直是他学习中的弱点,答拉丁文卷前,紧张得不得了,但一看卷子,还不太难,这个阶段的学习还是很有收获的。他有些信心了。心也静下来了,答起题来还算顺利。拉丁文口试对他来说比笔试难一些,但总算过了关。这一门课程考得可以,别的课程把握就大多了。最后一门是数学,这是他的强项,他的把握就更大一些。可一不小心,有一道题抄错了,答完卷时发现了,急得他差一点晕了过去,最后强打精神把这道题补答上了。

安徒生虽然23岁了,但还是那么孩子气十足。他想起考试前不久的一件趣事来。那天他在奥斯特家吃午饭,桌旁有一位样子腼腆的青年,安徒生以为他是从乡下来首都参加考试的。

“你是来参加大学入学考试的吧?”安徒生问。

“是的,”他微笑着说,表情很谦虚和蔼,“我打算进考场。”

“我也去参加考试,”安徒生说。接着他就推心置腹地向他谈起考试前的准备和这次应考的心情。从考试又谈到他对诗的爱好,以及他写过哪一些诗。他们两人谈得特别投机。

安徒生当时不知道这位青年人就是哥本哈根大学数学教授冯·施米膝先生,一位很有才华的年轻教授。他的外表很像法国皇帝拿破仑。

考数学时,安徒生发现主考教师就是前几天见到的那位青年,原来他到考场来不是参加考试,而是主持考试。这时这位青年人走到安徒生跟前,俯下身来低声说道:

“你考完了试,给我一点什么诗作呢?”他风趣地说。

“我不知道,先生,”安徒生不好意思地说,“可是,你出的数学题不太难吧?”

“那么,你的数学还不错吧?”他低声说。

“是的,还可以,在中学我常常得到‘优秀’分数。”安徒生说,“不过,我现在可害怕了。”

跟这位老师安徒生就是这样认识的。

1828年10月23日,安徒生接到一份漂亮的通知书,他考试合格,已被哥本哈根大学录取。通知书下面有系主任爱伦士雷革的签名。

这是安徒生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天,多年来的梦想终于成为了现实。他兴奋极了,立即跑到柯林那儿报告他这一大好消息。这充分说明,这位国务活动家的指望没有落空,他的心血、时间和钱财没有白花。柯林衷心祝贺安徒生,全家都祝贺他。吴尔夫、奥斯特等熟人也都热情地给他祝贺。这一天安徒生真是快乐极了。

第二天,安徒生沿着每天走的道路到缪勒老师家去,这时已没有功课的顾虑了,昨天的兴奋心情已经冷静下来了。当然还有很大的余波。还要叫缪勒老师高兴一番。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拢一拢丰富的感受,这些感受一直在脑海里萦绕,就是没有集中的时间把它们理出个头绪来,写成某种形式的作品。是的,以什么形式写出来呢?就以游记的形式写吧。这种形式写起来没有拘束,活泼自由、容量又大。就叫做《从霍尔姆运河到阿马格岛徒步旅行》吧。他去缪勒家,一路上主要兴奋点集中在写游记上面,回来时一路还是思考这部作品。说这游记是诗也可以,它充满了诗情画意。它既像一首独特的幽默诗,又像一种异想天开的五彩缤纷的阿拉伯式的图案画,而且充分表现作者的个性,表露出嘲弄一切的、流着眼泪对自己的感情开玩笑的倾向。

回到阁楼小房里,在万籁俱静中,只听见他的笔在纸上滑动的沙沙声。种种充满幻想的会晤,一场场机智俏皮的交谈,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剪影,形成一条接连不断的奇妙的链条,从笔端落到纸上。一路碰到的一些动物,它们有了思想,有了感情,活跃在脑海中的那一幅画面上。你看,白雪皑皑大街上的那一只瘦骨嶙峋的猫儿,它也是一位作家,一位诗人。它那充满忧患的咪咪声,它向同情它的胖猫大婶倾诉的哀怨,那不就像他曾对同情他的夫人们倾诉的心曲吗?那位活泼愉快、面色绯红、手提一篮樱桃的姑娘,和那位脸色苍白、目光神秘莫测的夫人,两个人拽着他,要他向她们各自要求的不同的方向走——这不正是自己内心感情的矛盾体现吗:一方面倾向于日常生活描写和充满泥土气息的幽默感的表现,一方面又倾向于写崇高的、悲剧的题材。还有那颗童心也是颇有诗意的,它总喜欢在别人认为没有问题的地方提出问题来。

那一个圆球似的地球在太空运行为什么掉不下来?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为什么要循环往复,认真想一想,这里面又包含着多少诗啊!书中主人公是一个多么有趣的人物!他充满幻想和憧憬,喜怒哀乐不断变幻,用自己的眼睛看待一切,用一颗童心衡量一切,他是谁呢?啊!就是自己。是的,是自己在写游记嘛!不过,这部《徒步旅行》还只是一个开场白,好多优美动人的故事,还有待以后来写呢!

从1828年底到1829年初,安徒生继续独自写作。目前他需要做的是摆脱经济的困扰。他已是大学生了,穿着上必须在某种程度上与他所交往的圈子相适应,而出版《徒步旅行》,弄一笔稿酬,又远水不解近渴。于是他提笔给剧院翻译了几出戏——《四旬节》和《十六岁的女王》,他借用意大利戏剧家戈西的假面喜剧中的一出歌剧的主题,用了几个星期的课余时间,写了歌剧剧本《大乌鸦》,把它交给当时没有什么名气,但很有才华和气魄的青年作曲家哈特曼作曲(哈特曼后来成了丹麦首屈一指的作曲家)。

安徒生又为另一位青年作曲家布雷达尔整理了华特·司各特的《拉默穆尔的新娘》。

这两出歌剧都在舞台上演出了。后一出歌剧赢得了喝彩,颇受欢迎。安徒生把后一个歌剧剧本的印刷本送给著名的爱伦士雷革。爱伦士雷革微笑地接受了剧本。

“祝贺你受到热烈的欢迎,”爱伦士雷革说,“不过,由于你取材于华特·司各特,又得到了作曲家的协助,他的曲子做得好,所以轻而易举取得了这种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