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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械工程学是一门实用性很强的应用科学,尽管当年与二汽厂校挂钩的实验“合办班”已经成为历史,但杨叔子强调理论必须与实践密切结合的治学态度却从未动摇。他要求博士生们必须在夯实基础理论,掌握本学科的最新前沿动态的同时,到生产第一线去找科研课题,用所学的理论知识去解决生产中的实际问题,并在这个过程中检验所学,开启思路,再总结上升到理论高度,返回去指导实践,在这种螺旋式上升的往返循环中增长知识和才干,推动机械制造学科和整个机械行业的发展。
吴雅对恩师的教诲悉心领悟,身体力行,一步一个脚印地攀登进取,终于迎来了人生事业大放光彩的黄金时期。
第二汽车制造厂一直是华工机械工程系从事科研和教学实践的重要基地,从当年的“合办班”出来的二汽学员,早已走上厂里的各级生产管理或技术工作岗位,成为该厂与华工联系的纽带,彼此间常年不断地联合开展各种科技交流,联合攻关,技术协作等活动,双方都从中获益匪浅,关系日趋紧密。
1985年,二汽发动机厂因曲轴加工环节滞后,严重影响了全厂的生产,遂下决心以重金从美国威西克依斯(WICKES)公司引进了一台加工曲轴的大型专用设备MX-4车床。威西克依斯公司是国际上生产汽车曲轴加工机床的权威公司,用户遍及全球各大汽车生产厂家,这是我国第一次从西方公司引进此种大型关键设备,这台吞吐量极大的数控车床成为当时二汽乃至全国汽车行业中绝无仅有的“独生子”和“洋宝贝”,从厂领导到一般职工对其都珍爱至极,呵护有加。然而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台“洋宝贝”没有使用多长时间,便出现了严重的质量问题:在加工过程中振动、噪声十分严重,加工精度达不到要求,而且连续发生“断轴”的恶性事故。据现场测定,这台“洋宝贝”开动时,其噪声最高可达117分贝,用震耳欲聋来形容毫不为过,工人们上班时不得不戴上耳塞,否则根本无法靠近。职工们形容说:“‘独生子’一叫,全厂莫睡觉”。这还不算,从1987年到1989年的两多年时间里,在加工过程中发生曲轴突然折断成数截的“断轴”事故达14起之多,每次均导致曲轴加工流水线停产和机床的严重损坏,不仅造成巨大的直接经济损失,而且由于加工余量的增大导致后续一系列曲轴磨床的精度迅速消失,如不予以扭转,将造成发动机厂全面停工,并直接威胁到整个二汽的正常生产。当时有一种说法:上班时厂领导坐在办公室里,耳闻“独生子”的噪声心烦,但如果噪声突然消失了,就会变成心慌,因为十有八九是发生“断轴”了!
情况反馈到美国威西克依斯公司,该公司开初一口咬定不会是机器内在质量问题,而是使用不当或外部条件不具备(如电压不稳等)所致,因为这种情况以往从未出现过。资料查阅显示,在国内外同行业以至机械制造业中,确实也未曾见过相关报道。但机器出了问题却是事实,在二汽的强烈要求下,威西克依斯公司终于派出一个专家小组来到二汽。专家小组在二汽住了十余天,在有关技术人员的陪同下多次进行现场考察,并详细查阅了相关的生产记录,排除了使用不当和外部条件不具备等猜测,确认问题出在机器内部,但到底是什么问题却无法确定,最后只得以将有关数据拿回美国去研究为由,挟起皮包走人。问题没有解决,麻烦依然存在。经二汽多方联系,威西克依斯公司又派来了第二个专家小组,其中包括曾参与此种车床设计的人员,还带了不少的检测仪器。专家们的工作态度也不可谓不认真,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分析,虽然提出了不少建议和注意事项,问题依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威西克依斯公司最后不得不根据双方的事先约定,对二汽进行了赔偿。
1989年,华工机械工程系工程测试教研室的卢文祥教授在二汽做课题时了解了这一情况,就寻思可不可以由国内自己来研究解决。回校后他向杨叔子谈了情况和自己的初步想法。杨叔子敏感地意识到,这台洋玩意儿出现的问题,可能涉及到机械工程科学中某些亟待解决的重大课题,于是他当即决定派吴雅前往了解详情。吴雅对二汽一直怀有很深的感情,听说厂里遇到了这种难题,十分焦急,受命后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带着研究生柯石求星夜前往十堰。在到达二汽的当天,他们就来到车间现场,投入了紧张的工作。
这一待就是20天。经过反复的现场观察、测试,向操作工人和有关技术人员了解情况,并认真查阅了该车床引进后所有的生产日志和“断轴”记录。大量的事实和数据显示,MX-4车床的课题是一个综合性的大课题,它不是简单的某个部件的质量问题所致,而是涉及到机械、液压、电气和车床的设计、制造、工艺、结构等等各个方面,必须在全方位测试的基础上进行综合分析,拿出准确的诊断,方可能对症下药,彻底解决问题。回到华工后,她将有关情况和自己的看法向杨叔子和系里的其他同志做了汇报,得到他们的认同和支持。
要彻底查清MX-4车床的问题,就必须准确、充分地掌握车床在运行状态下各个方面的数据,而这只能通过大规模的现场试验或模拟试验来实现。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吴雅12次来到二汽,每次留住的时间都在半个月以上,先后进行了10次大规模的现场试验,3次全方位的模拟试验。现场试验的工作极为复杂繁重,每次必须监测数十个位置的数据,需要发动机厂6个科室、车间的技术人员和工人师傅通力配合,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事先周密部署,做好一切准备工作,白昼忙碌自不待言,晚上加班加点,甚至熬到通宵达旦也成为常事。进入试验之后,更是紧张得跟打仗一样,从测试仪器的安装到数据的收集,从模拟工件的下料到刀具的刃磨,从试验时间的确定到各方面人员的安排,事无巨细,都得由她处理协调,需要临时应变解决的矛盾和问题更是数不胜数。她整天整日地钉在噪声刺耳的现场,声嘶力竭地布置指挥,爬上爬下地招呼照应,每次试验下来都累筋疲力尽,跟大病一场似的,好多天都恢复不过来。
为了不影响生产,绝大部分试验都在休息日进行。在那一年中,吴雅几乎没有跟丈夫女儿一起度过一个节假日。她经常为此而深感内疚和不安,总是默默地寄希望于以后弥补,但事情一来,又全然顾不上了。
曾有不知情的人当面调侃她说:“别人逢年过节都往家里跑,你却尽往外面跑,肯定是赚大钱去了吧?”她笑回道:“如果真是为了赚钱,我决不会放弃过年过节与家人的团聚。”
吴雅对金钱既客观又超然的态度,在华工是人所共知的。
一位成天跟她一起工作的工人也曾不解地问她:“吴老师,你成天这样忙累,一个人的工作量顶得上好几个人,你一个月拿多少工资呵?”当吴雅如实地回答他之后,那位工人一时竟难以置信,说:“这么点钱哪!”吴雅笑着点点头,转身又忙着跟大家一起搬工件去了。那位工人盯了她半天,也想了半天。当吴雅开始试验,准备叫人配合时,她发现那位工人已和几位同伴一起,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
二汽的一位工程师直言不讳地对她说:“吴老师,我之所以愿意搞这个试验研究,完全是你感动了我。你这个客人都这么奋不顾身地干,我这个当主人的如果袖手旁观,实在说不过去呀!”
但在吴雅看来,与其说是她感动了大家,不如说是大家感动了她。每当有人向她问辛苦时,她总是说:“那些第一线的工人们才辛苦呢!他们成年累月地在这种环境中工作,我只是来这么几天,与他们不能相比。而且像我这样的人,我们学校里还有不少,至少我的老师和我交往的朋友都是这样。”
在华工的一次座谈会上,吴雅很动感情地说到了二汽的徐善祥工程师。为了完成MX-4课题,他一直配合吴雅兢兢业业地工作,十多次试验,从收集资料,研究方案,到现场测试,数据采集,分析总结,每次都全程参与。1990年7月11日,为准备最后一次大型现场试验,他放弃工休,冒着烈日酷暑,提着两箱沉重的试验仪器和工具,搭乘公共汽车又步行好几里路赶到车间,顾不得吃午饭,连续紧张工作4小时,对MX-4车床粘贴感应片,完成任务时,全身衣衫已不知被汗水浸透多少遍,累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赶来的同志为他送上午饭和西瓜时,他早已没了胃口,又赶回去连夜准备第二天的工作了……然而不管是平时发放工作补贴,还是在课题鉴定和报奖时,他却从来没提过自己,总是说别人做的工作多,应当排在他的前面。
吴雅在从事MX-4车床课题的工作中,自认为最大的收获之一,就是认识到在我们国家这样的人并非个别少数,而是大有人在,其中就包括了二汽的徐工这样为了国家努力工作,不计个人得失的知识分子和工人、技术人员,他们的存在使她受到很大的鼓舞,她觉得能够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乃是无尚的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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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X-4车床项目既是一个实践性很强的课题,又是一个理论性很强的课题。一方面,课题来源于二汽的生产实际,必须解决生产实际问题;另一方面,该课题涉及到机床动力学、切削动力学、噪声控制学、故障诊断测试技术、系统分析、信号处理、计算机技术等多方面的理论和技术,特别MX-4车床振动、噪声所提出的理论问题,国内外现成的理论研究基本上还属空白,需要在理论上进行开创性的工作,并达到具有普遍指导意义的高度。
吴雅带领着她的课题组,在二汽的大力支持配合下,经过一年多的艰苦努力,终于完成了“MX-4曲轴连杆颈车床振动、噪声源分析与对策”课题,对症下药,制伏了脾气乖张的“洋宝贝”“独生子”,使其振动、噪声大幅下降,加工精度稳定恢复到投产初期水平,解决了二汽生产中的一个紧迫的重大关键技术问题。仅避免加工断轴一项,一年就可为发动机厂挽回经济损失数百万元,因其提高了加工精度而减轻了后续加工程序的负担,因其消除了噪声危害而改善了全厂职工的工作、生活环境等等所产生的直接间接的经济社会效益,更是难以估量。
同时,通过这个项目研究提供的一系列实用技术,包括确定颤振薄弱环节技术,确定切削噪声源技术,大型机床的故障诊断技术,机械设备按状态维修技术,振动噪声综合控制技术,同类型车床动态性能设计技术与试验规范等,不仅可以适用于MX-4车床,对于其他切削机床、柔性制造系统也具有重要的工程价值,特别适用于大批量生产中的汽车、拖拉机、柴油机等动力机械的曲轴加工工序,对于曲轴粗、精加工皆具有直接指导意义,同时对于我国今后设计、制造、使用、维护这类机床提供了可靠的理论和技术,也为我国引进这类机床提供了可靠的动态验收方法。
更为重要的是,通过这个项目,在机械工程理论方面进行了重要探索,提出了机床切削系统强迫再生振动的概念、机理和时变切削颤振的研究方法和非线性特性等具有首创意义和重要价值并经受了实践检验的理论研究成果,获得了具有双重意义和价值的丰收。
因此,MX-4项目所取得的重大成果,不仅在二汽传为佳话,也引起了全国汽车行业、机械行业和各有关方面的广泛关注和重视。
1990年10月,由清华大学严普强、天津大学刘又午、二汽科协王达勋、西安交通大学何钺、重庆大学徐宗俊、北京机械工业管理学院朱骥北、厦门大学黄长艺、华中理工大学王宏元、南京汽车制造厂汪伯君、洛阳第一拖拉机厂李叙榷、沈阳第一机床厂杨小明、二汽黄德泽等知名教授、学者和专家组成的鉴定委员会,对这一项目进行了全面深入的评审,对其所取得的成果予以一致肯定和高度评价。
在由鉴定委员会主任--清华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严普强先生,副主任--天津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刘又午和二汽科协研究员级高工王达勋共同签署的《科学技术成果鉴定证书》说:
鉴定委员会听取了“MX-4曲轴连杆颈车床振动、噪声源分析与对策”项目的研究报告,审查了提供的有关的全部文件资料,观看了生产现场,检查了测试结果,经讨论后一致认为:
1、该项目对MX-4车床加工中断轴这一特有重大故障现象进行了全面的研究,提出了一系列正确的对策,根据项目研究成果采取措施后9个月来,已生产曲轴84800根以上,防止了断轴事故及其引起的机床严重受损,噪声也有所降低,延长了机床的使用寿命。
2、该项目对MX-4车床发展了“确定颤振薄弱环节,确定切削噪声源,进行异形长轴工件系统有限元动力与静力分析,进行状态识别与按状态维修,进行振动与噪声的综合治理,制定同类型车床动态性能试验规范”等多项实用技术,不仅成功地应用于MX-4车床,使该车床的加精度稳定地恢复到投产初期的水平,而且对于其他切削机床也具有重要的工程价值。
3、该项目采用时间序列方法分析研究了曲轴连杆颈车削过程,提出了切削过程振动的时变特性与稳态颤振下机床切削时变系统的非线性,成功地解释了MX-4车床加工中的有关现象,这是切削过程动态特性研究的新的重要成就。
4、该项目在理论上首次提出了“机床切削系统强迫再生振动”的概念及其机理,建立了相应的数学模型,提出了判别特征和控制策略,是切削振动机理中的重大进展。此外,在项目研究中提出了切削力与切削噪声具有极强的相关性,以及工件系统第一阶固有频率同切削噪声具有密切联系的见解。这些理论和实验研究都是很重要的,具有创新的见解,在继续深化实验研究以后,会在切削振动领域取得新的突破。
鉴定委员会认为该项目已完成了原课题计划书的目标,解决了二汽生产中这一紧迫的重大关键问题,产生了重大的经济效益。项目研究在理论分析和实验研究上都比较周密,学术思想活跃,富于创见,本成果处于国际先进水平。
向来在这方面持审慎态度的二汽科技委员会,在《鉴定书》上郑重地写下了“同意鉴定意见”几个分量极重的字,并盖上了鲜红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