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雷吟稍大后喜欢旅游,与爸爸妈妈一块出游是小家伙最向往的事情,但因吴雅实在太忙,经常无暇陪同女儿,这一任务基本上也就由远学一人承担了,系里或教研室组织旅游,人家都是合家出动,热热闹闹,他这里却只能冷冷清清地演出父女“二人转”。不过远学对此从未有过任何怨言,相反,能为妻子腾出一点时间,他认为怎么都是值得的。1992年暑假,刚接手“信息处理的新方法、智能化及其系统的研究”“家用电器的噪声振动研究及其降噪减振对策”两大课题,并作为主要负责人的吴雅,成天忙得不亦乐乎,答应过女儿暑假一块出去旅游的事儿根本无法兑现,小家伙为此嘴巴噘得老高。这时正好远学接到一个差事:到杭州莫干山参加为期一周的教材研讨会议。莫干山是着名的避暑胜地,周围风景区也很多,他便和妻子商量,干脆他带女儿一块去,了却小家伙的心愿。后来他独自带着女儿在莫干山待了整整一个星期,还抽空游了西湖、虎跑泉、六合塔等风景区,返程时又特意绕道上海、南京,让女儿大大地开了一回眼界。回到家后,兴味犹存的小家伙高兴得对妈妈讲了好几天。
而在吴雅投入学业和事业的“马拉松长跑”的这些年,对于远学的事业也同样全力支持,从未忘记过自己的作为妻子和母亲的责任。80年代初女儿刚出世不久,远学赴太原进修,吴雅一手承担起所有家事务。当时孩子小抵抗力弱,经常生病,动不动就要送医院,吴雅抱着女儿风里来雨里去不知有多少回。有一次孩子高烧不退,住进儿童医院,她白天上班,晚上赶到医院接替母亲守护女儿,几天几夜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母亲怕她支撑不住,提出是不是让远学回来顶一下,她说她能坚持,执意不让告诉远学。后来远学学成归来,她也从未提及过这些事情。
平日里,吴雅每天的生活紧张得跟打仗一样,总是一下班就往家里跑,或者到托儿所或小学校接女儿,进得家门连喘口气都顾不上,放下手里的资料文稿,就帮着丈夫或母亲做饭洗衣,忙这忙那,等一家子吃罢饭,杂七杂八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又检查完女儿的功课,安排小家伙上床入睡了,才开始在灯下接着做自己的事情。多年来她一直保持着不过半夜不就寝的老习惯,有时为了赶写论文,熬到下半夜甚至通宵也是常有的事,有时直到窗户发白,才猛然警觉,而这时,新的一天的忙碌又开始了,常常是紧张得连梳头的时间都没有,在上班路途中随便用手拢一拢了事……但就是这样,多年来吴雅心头仍有一个心结,觉得这些年因为自己忙于事业,对家庭的照管不够,欠丈夫、女儿和母亲太多,因此平时总是见缝插针地尽量做一些家务方面的事情。许多同事和学生们都曾碰到过这样的情景:去家里找她谈事情,她正忙着,不得不抱歉地一边收折衣服或者一边择菜洗菜,一边与大家说话;休息日她在教研室或实验室里加班,或者参加班会或者其他集体活动时,身边也常常带着小尾巴似的女儿……
要维系好一个家庭涉及到油盐酱醋,三亲六戚,方方面面的大小事情,以及各成员的性格脾气,经历见识等等,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再亲密的夫妻也不可能不出现一点磕磕碰碰,远学和吴雅亦然,但他们的好处是,遇到这种情况,总能冷静下来,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从不为任何事情红脸,即便是小有碰撞,过去之后马上也会和好如初。许多人认为这是因为两个人的心眼好、涵养好,这固然不错,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国人不太习惯公开道出的最为重要原因:他们都深深地爱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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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国庆节,吴雅兴致勃勃地回到汉川,参加高中毕业20周年的同学聚会,吴雅和赵星等三位获得博士学位的同学还被大家推举出来向与会的几位老师献了花。多年不见的老师同学欢聚一堂,缅怀往事,畅叙别情,向往未来,气氛亲切融洽,吴雅仿佛又回到了纯真无邪的青少年时代,觉得非常开心。但当她主动向躲在人群中的黄东红打招呼时,却发现当年与她十分要好的黄东红似乎在刻意回避自己。她上前拉住老同学的手问道:
“东红,怎么?你不理我啦?”
黄东红涨红了脸,喃喃地说道:“我们已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了,不好意思呵……”
吴雅的眼睛一下就红了。
“这是我最害怕的事情,真的……东红,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这样!”她冲动地拉着东红说道,“我们从小那样好,就跟亲姐妹一样。你还记得当年搬运站招工要我时,你父亲对我的鼓励吗?虽说我现在大学任教,但我还是原来那个吴雅,我的心一点没变,真的没有变呵!过去我们那样好,现在还是一样好!如果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希望你还是像当年一样直言不讳地向我指出……你以后到了武汉,一定到我家里来,我真的很想念大家,真的很想念……”
吴雅说着就流泪了,东红和周围的同学也都感动得泪光莹莹。
骆娇枝动情地说:“东红,你确实多心了。吴雅现在确实是功成名就了,但她的为人,她对同学的感情一点没变,对这一点我的感受是最深的……”
骆娇枝说这个话事出有因--在当年的汉川同学中,命运最为令人感叹,也曾最让吴雅揪心的,大概就数她了!
骆娇枝出身在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父亲因病早逝,遗下他们姊妹五个,一个姐姐还患有先天性残疾,一家子的生活和姐姐治病的花费,全靠母亲在街道上打零工艰难维持。她从小就饱尝生活的贫困和艰辛,但却生性好强,从不想攀附什么人。当年吴雅没有因为她的家境贫寒而对她另眼相看,不但常到她家里玩儿,也常约她到自己家里玩儿,把她当成能够交心的好朋友,同时在学习上,生活上给予真诚的帮助。她至今都还不能忘怀,当年她家的房子垮塌,因请不起工人,只好自己动手维修,吴雅知情后,邀约了十多个同学,拉着板车一趟又一趟地帮忙搬运砖石水泥。看着周身黑灰,汗流满面的吴雅,她妈妈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悄悄拿出钱和肉票让她去买菜,准备留大家吃饭,吴雅却坚决不肯,带着同学们把砖石水泥全部码放好后悄然离去……她也不能忘记:有一年春节,家里正在想法如何待弄汤圆心子,吴雅笑盈盈地送来一大碗剥好的核桃;在一个她最感孤寂无聊的周末,吴雅不声不响地给送来两张电影票……
高中毕业部队下来招兵那一次,骆娇枝颇为幸运地一路过关,作为全县唯一的女兵被征召入伍,军装都发下来了,同学们“欢送娇枝同学光荣入伍”的合影也照了,然而就在准备出发的前夕,却传来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晴天霹雳:她的名字被县里一位局长的女儿取代了!她无法接受这种捉弄,她哭,她闹,她上告!家人悲忿,人们不平,甚至连招兵干部都感到愤懑,然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没有任何作用,在那张权势编织的关系大网面前,她最终不得不退缩认命了!当时县里为了安抚她,曾答应她可以不下乡,不想后来却又变卦,将已出外打工的她叫回,当了最后一批下乡知青。
因为当时吴雅早已下乡插队,所以对骆娇枝的这段经历并不知情,直到一年以后,相互才了解彼此的境况。骆娇枝下乡后,痛定思痛,决心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命运,她起早贪黑,拼命干活,生活上完全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终于受到生产队和大队的重视,在吴雅作为知青代表去大寨参观时,骆娇枝已先她一步,成了知青中最早的共产党员。后来骆娇枝被调到民办小学教书,不久调到大队担任团支部副书记,尔后又被任命为公社扫盲学校的校长。她在所有的岗位上都干得很出色,成为全公社的知青先进典型,各种表扬和荣誉纷至沓来,几乎将她淹没。然而她内心深处的创痛却始终未能平复。
由于弟弟吴稚也有过与骆娇枝同样的“当兵梦碎”的经历,所以吴雅对她的境遇非常理解和同情,加上过去的友谊,两人不见面则罢,只要见面就无话不谈,而且对很多问题的看法都非常一致,包括当时大家都讳莫如深的“前途”问题。身为知青先进典型,她们不得不在一些场合把“扎根”两字挂在嘴上,实际上跟所有的知青一样,内心里都深藏着自己的梦想。吴雅一心盼望着继续求学读书,骆娇枝则希望早些参加工作为经济困难的家庭做一点贡献。
然而,在她们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命运的缰绳已在暗中出现了各不相同的松紧变化--因为吴雅是两姐弟同时下乡,按政策规定可以抽调一个回城去,而吴稚又自愿让姐姐走,所以吴雅在各级领导眼中后来就成了“迟早都要走”的人,后来就没有再刻意把她作为“扎根典型”来培养,骆娇枝的情况则不一样,大队和公社都把树立扎根典型的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并且采取各种措施,排除各种“干扰”,进行重点“培养”。
1975年推荐工农兵学员时,吴雅和她都属于推荐对象,但她在“体检”时,一向身体健康的她,却被告之有“问题”,需要到县里复查。那一天,吴雅陪着她步行30余里路,从刘隔公社一直走到县城,一路上两人互诉衷肠,互相鼓励,憧憬着未来人生。不幸的是,经县里复查,骆娇枝的身体仍然“不合格”,吴雅却幸运过关,最后被华工录取。临别时,吴雅曾去看望骆娇枝,希望她无论如何不要放弃希望,并恳切相诺:只要可能,她将来一定会帮助她。
送走吴雅之后,骆娇枝回到大队,默默调整心态,继续埋头努力工作,上边也继续把她作为扎根典型进行培养,不久,公社党委让她担任了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她的名字越传越远,成了全县知青的一面旗帜。在领导的“关怀”下,她与同大队的民兵连长李仁茂作建立恋爱关系。不久,她被招工到一冶筑炉公司工作,并很快担任了筑炉公司的团委书记,几年后,她在别人的“关注”下,回到两百里外的那个名叫三角洲村的乡下与李仁茂结婚。她的举动使李仁茂感动,也受到人们的赞美。然而现实却是严酷无情的,由于当时横亘在城乡之间的那一堵高墙,他们夫妻根本无法在一起生活,于是经济的困窘,思念和担忧的痛苦,丈夫和孩子同时染病,油盐柴米的无以为继……一天天地使骆娇枝心力交瘁,陷入痛苦无助的深渊。
那几年,吴雅对老同学所经受的这一切完全不知情,直到有一天,她从媒体上看到了有关她个人遭遇的消息,才大吃一惊。她心情沉重地写信给她说,你的悲剧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悲剧缩影,我对此感同身受--我们这一代人付出的实在是太多了!她对这些年来自己对老同学的困难处境竟然毫不知情深感歉疚,同时鼓励骆娇枝实事求是地向上反映,要她相信时代和社会在前进,相信问题一定会得到解决。她要骆娇枝把目前的具体困难毫无保留地告诉她,后来还邀请她到家里面谈,并配合她的上访,利用自己的影响到省市有关部门反映情况。
当骆娇枝的问题在有关领导和社会舆论的关切下最终得到解决时,吴雅真是比自己的事情得到解决还高兴!在这次同学会上,吴雅仍关心着她和她一家近况,与她一直交谈到深夜……
在谈及吴雅的为人时,有这种感受的远不止骆娇枝一个。二汽合办班的同学沈合吉的儿子1993年考上华工,不想入学不久就病倒了,吴雅将其接到家中住下,像对亲儿子一般悉心照料,后来又亲自联系到省人民医院动手术,孩子前后两次住院,她都曾亲往前往看望陪护。孩子复学后,根据自己的状况,想从国际外贸系转到机械工程系学习,她在两个系之间跑来跑去地进行协调,直到事情圆满解决。
事实上,吴雅的重情重义,在同学、同事和朋友中是有口皆碑的,黄东红也并非不知道,只是分别太久,一时情怯罢了。在那次见面后,吴雅和黄东红又变得友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