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生命的接力如此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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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6、“智能制造”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一个问题,困难很多,各方面交道也很多。您最好能抽一点时间随时过问一下,否则我担心失去机遇,延误时机。比如,与刘延林同声协调问题;又如,重点实验室,我认为应立即组织买回一台立式加工中心的样机,用重点项目资金,我的30万,教委今年又资助我3万,加起来买一台床子,请老师负责。我已给史铁林、吴波同志谈了,她给杜老师谈了,请您再过问一下。若今年安装不出床子,明年的工作将会全方位耽误,此事刻不容缓,请您一定要亲自抓一下。

另外,您工作头绪很多,请注意找一点喘一口气的时间,一定注意休息与身体,万望保重。匆此。

学生吴雅1994·4·21

当吴雅在信尾落下日期时,实际上已经是翌日凌晨了。

这封信谈的几乎都是工作上的事情,尤其是“智能制造”问题,但中间却不顾行文“规矩”,突兀地插入了清洁女工朱师傅的家事,足见此事在她心中的份量。朱师傅的丈夫以前是华工的工勤人员,后因触电死亡,留下孤儿寡母,学校为照顾她,安排她在东三舍当清洁工,吴雅一直对她的遭遇非常同情,常给予一些接济和帮助。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吴雅临别依依,心里丢弃不下的诸多事情中的一部份。现实的严酷往往表现为许多事情不能兼顾,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次远行对于多情善感的吴雅来说,不啻是一次心理和情感上的折磨,她既对此次难得的出国机会充满憧憬,又对自己不得不在学校和家庭都需要自己的时候丢下他们而感到不安。

深知爱妻秉性的远学,一直陪送她到北京,并在北京小住数日,其间除与弟弟吴稚一家相聚外,还去看望了在北师大任教授的大舅刘宁和在装甲兵学院任政委的二舅刘滋。正生病住医院的大舅特意请假回家为他们饯行。

4月25日早晨,远学与吴稚等一行陪送吴雅到首都机场,帮着她办完登机手续并托运行李后,为怕耽误时间,远学一直催她及早进安检门,但吴雅却执意要与他们多待一会,直至快到规定时间,方才与他们告别。根据惯例,夫妻一方出国后,另一方可申请前往探亲。吴雅和远学已商谈过此事,希望他届时也能够到外面看看,此时她又提起了此事,远学对此自然也不无向往,但念及女儿和家庭,仍以平和的态度说:“到时候再看吧,我出去你回来都行啊!”

进得安检门后,吴雅回过身来再次向他们挥手告别,她想尽量给即将阔别的亲人一个轻松的笑脸,但笑容尚未绽开,热泪却已夺眶而出。

对吴雅来说,用一般的“出国”二字来定性她的这次远行确乎是太过轻松,在她的心目中,这两个字早已被解读为:远离自己从小到大所热爱和熟悉的一切,飞向一个只是从概念上知道其存在的异国他乡。因此,飞机起飞后,她一直紧靠着舷窗,默默地注视着脚下广袤秀丽的山川大地、星罗棋布的城市乡村,思念着生活其间的丈夫、女儿、母亲、兄弟和所有的亲人、老师、同事、朋友……尽管她平时就明白这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但确乎只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一切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包括那些她所牵挂的事情,它们实实在在都是她的生命中割舍不下的血肉相连的组成部分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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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京飞到东京,再从东京飞到多伦多,飞机横越辽阔的太平洋,把吴雅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当她从多伦多转机到达温莎,终于来到向她发出召唤的温莎大学时,迎候她的一位校方人员径直将她送到一个冷清的公寓的房间门前,便不失礼貌也别无多话地告辞了。

当天晚上,吴雅一个人待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想念着万里之外的亲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感。她在床上囫囵地合衣躺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来到大街上给远学打电话,听到丈夫关切的话音,想到彼此已天各一方,不禁泪如雨下,勉强讲了一下到达的情况,就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远学在电话中竭尽所能地安抚妻子,并特别叮嘱她,最好能找一个方便与当地人交往,学练英语的住处。

两天后,吴雅再给远学打电话时,情绪已稍显安定。她告诉他,她已去学校报到,并另外找到一处房子,房东老太太待人热情,这样她每天在家都可与之交谈,练习英语口语。为此吴雅牺牲了原住处的一个月房租。远学本着对金钱的一贯的超然态度宽慰妻子说:“宁愿钱吃亏,也不能人吃亏--钱是人挣的嘛!你一个人外面,以后都要把握这个原则。”

大凡初次出国的人,都免不了要过语言障碍,饮食习惯和环境适应几个关,对于吴雅来说,这些都不算难题,她最不能忍受的是那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挥之不去的孤独感,她只有用拼命工作来驱赶孤独,忘却寂寞。

约莫一个月之后,一件小事终于引爆了郁积在吴雅心中的苦闷。这天晚上,她借用房东的厨房炒菜时,不小心将热油溅到灶台上,刚好被前来取东西的房东老太太看见,老太太大约从来没有见识过此等场面,一时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不太高兴地责怪了几句,平时看惯了老太太和颜悦色的吴雅一时有些受不了,那天晚饭也没吃,待在屋里,一边流泪一边拨打国内的长话。当电话那边传来丈夫的关切问询时,她早已泣不成声。

远学弄清发生的事情后,劝慰她说这不过是一种生活习俗的冲突,不必太看重。吴雅接着又给杨叔子打了电话,哭着要回学校。杨叔子回答她说:

“怎么,才去就想当逃兵呵?出去过的人都知道,最难熬的就是前几个月,只要这几个月坚持下来,以后就是柳暗花明了……你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来!”

对于吴雅来说,杨叔子的话从来都具有一言九鼎的分量,她不吭声了。

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母亲、兄弟、丈夫和女儿的亲情包围中的吴雅,直到此时似乎才明白了一件事情--她是一个离开了亲情就无法正常生活的人。

吴雅白天埋头工作,夜晚回到住处,要么在灯下参阅整理资料,要么对着照片思念丈夫、女儿和母亲,给他们写信。她也一直牵挂着华工和她的智能研究所,分别给杨叔子、史铁林、吴波等人写过不少信。

温莎大学附近有一个基督教宣道会,牧师是一个韩国人,当地的中国人经常利用做礼拜的机会在那儿聚会,去的人也不一定都是信教的。学校的同事建议吴雅空闲时不妨也到那儿去走一走,可以多结识一些朋友。吴雅到加拿大后,对去教堂做礼拜之类的事情一直是退避三舍的,听了这话,觉得也不无道理,就去了,去后还真的就认识了不少的同胞。吴雅发现,这些同胞,不管来加先后,信不信教,都很有爱国心,而且普遍都善解人意,乐于助人,与原来的想象相去甚远。

更出乎她意料的是,为了方便像她这样初来乍到有语言障碍的人,温莎市政府还开有免费的英语培训班。她报名加入了培训班,并成为一些华人练口语的英语角的“角友”。在那里她认识了一位也是来自中国武汉的沈铭韬教授。沈教授是曾任台湾巡抚的晚清着名人物沈葆贞的第五代孙,待人诚恳热情且颇有书卷气,与吴雅也很谈得来。他常在周末邀请她和同样来自大陆的毛贞坚大夫夫妇、王中德教授夫妇等到他的单身公寓里聚餐聊天,练习英语,不知不觉地形成了一个温馨友爱的小圈子。一来二去,不但吴雅的英语大有长进,郁闷的心情也慢慢得到纾解。那年他们一起观看加拿大的国庆游行时,吴雅难得地童心大发,在大家的鼓励之下,窜入载歌载舞的“老外”游行队伍,由王中德教授按下快门记录下了那难得的“历史瞬间”,余兴未尽的她还想参加侍应生们的端盘子竞走,只因没有多余的道具方才作罢。

温莎大学对吴雅的研究工作安排还算周到,她的工作热情和专业造诣受到项目负责人杜如虚教授的好评和校方的重视,但因单枪匹马,缺乏一个可以随时商量合作的搭挡,工作进度多少受到一些影响。经过一番思虑,吴雅采取了一个大胆举动,直接向杜如虚教授提出,她亟需一个能够默契配合的助手,其最佳人选就是自己的丈夫雷远学,希望杜教授能安排他来协助她进行研究工作。

杜如虚教授了解了远学的情况后,很高兴地答应了她的请求。她立即将这一情况告诉了远学。她估计华工同意是没有问题的,关键是两个人都走了,女儿怎么办?远学接到她的电话后,也提出了这个问题。

事前吴雅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她说,吟子已经上初中,就让母亲在家里照顾一下她的生活,应该是可以放心的,真有什么事情,雷家的亲戚和学校的同事也会关照的。

温莎大学对雷远学的邀请函很快就到了华工,也如吴雅所料,杨叔子和机械学院领导都对远学的出去表示支持,他的出国手续办理得很顺利。

1994年10月,远学告别女儿和众亲友,取道北京飞赴加拿大与妻子团聚。

丈夫的到来,令吴雅的愁闷为之一扫;远学见到久别的妻子,内心里也充满了喜悦。温莎大学根据事前的承诺,妥善地安排了雷远学的工作。事前吴雅已在学校附近另租了一处大一些房子,入夜,当两人在比当初结婚时还要简陋的海外“新家”里对坐倾谈时,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真有“相对如梦寐”之感。

吴雅与新房东瑞芬太太相处不错。老太太是一个很自强的人,丈夫去世后,她独自将5个孩子拉扯大,现在儿女们都事业有成,她仍一直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她名下有五六处房子,全部出租,大小事项都是亲自操办。雷远学去后不久,发现卫生间漏水,老太太闻讯赶到后,再三向他们表示歉意,然后亲自趴在地下仔细观察,第二天即请来工人检修,修好之后方知那弄得一身污水的工人原来是她的亲生儿子。虽说如此,但工钱该付照付,儿子也毫不推辞,如数收下。这在国人看来颇为难以理解的举动,但在他们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当吴雅和远学逐渐学会站在不同文化习俗的角度来审视周围的一切时,生活就变得宽容和轻松多了。

随着彼此了解的加深,吴雅和远学和瑞芬太太成了异国好友,后来他们因工作需要搬到别处后,与老太太依然保持着来往。

吴雅把丈夫介绍给了自己在温莎认识的沈铭韬教授、毛贞坚大夫夫妇和王中德教授夫妇等朋友,远学也就自然地成了这个圈子中的一员。毛大夫和沈铭韬都喜欢钓鱼,也有此爱好的远学,很快成了他们的“钓友”,他们常结伴到底特律河中垂钓,而且每有收获,钓得的鱼都统一烹饪,由大家共享,下厨掌勺的角色多半由吴雅出任,在国内并不十分擅长此道的她,在灶台前一招一式地操作,俨然成了烹饪大师。面对大家的啧啧称赞,她笑言:人都是逼出来的,出国后我确实比在国内能干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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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雅在温莎大学所做的课题,是该校受当地的一家机床生产企业蔡伟公司的委托进行的一个项目,具体的是研制一种可以直接用于生产的“机械加工运行过程中的刀具在线监控系统”。由于专业对口,她的研究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远学的到来更使她如虎添翼,两人密切配合,在不同的自动线上进行了大量的实验,并对数据进行处理分析,很快就出了成果。远学到来半年后,他们的理论研究,计算机程序调试,自动线上的实验运行即已大致完成。

项目的进展令校方大为满意,周围的各国同事也对他们刮目相看。

1995年初,他们已基本完成了所进行的课题,在当地举办的新科技新工艺展示会上引起不少厂商的兴趣,有两家美国公司当即表示愿意支持该项目的深入研究,希望能最终形成工业实用产品。杜如虚教授高兴地告诉他们,蔡伟公司已为这一课题追加了经费,也为雷远学增加了工资,同时准备在北美和欧洲等地申请专利。同时也告之他们,根据原与蔡伟公司签定的合同,如果专利申请成功,专利权与研究人员无关。吴雅和远学认为这种做法不尽合理。对此,杜教授表示无能为力,因为根据合同,连温莎大学也无权享有此专利,出资方蔡伟公司是专利的唯一拥有者。

吴雅和远学决定直接找蔡伟公司谈谈,以争取自己的权益。他们联系到蔡伟公司的老板琼斯先生,年近70岁琼斯先生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在不失友好的交谈中,他们告诉琼斯先生,几个月后,他们在温莎大学的高级访问学者工作将期满,他们准备到时即回国,公司根据已有合同为该研究成果申请专利并享有专利,在利益方面他们可以不计较,但希望公司尊重事实,在专利发明人栏上写上他们的名字。琼斯先生当即作了三点答复:1、按公司处理这种“职务发明”的惯例,他们可签一合同文件,以象征性的1美元将专利权益卖给公司。2、专利发明人可写上课题出资人即他本人和吴雅的名字。3、恳请他们延长在加时间,并直接到蔡伟公司继续从事此项研究,完成该项目的产品化工作。他们在蔡伟公司的工资、福利,由他们自行提出要求,公司酌定。对于第1、2两点,吴雅和远学商议,既然是该公司多年形成的惯例,他们只好尊重,合同是由温莎大学和公司签定的,发明人写上吴雅,略去远学和温莎大学的其他人也就作罢。对于第3点,因事出突然,他们只答应下去再考虑。他们对前两点的理解和态度使琼斯先生甚感欣慰,但对第3点答复却颇为不安,他言辞恳切地说,如果你们届时回国了,温莎大学和蔡伟公司都无人能将这一研究成果开发成产品,该项目就将半途而废,这就太可惜了!琼斯先生希望他们能延长在加时间一年,待该产品开发成功之后再回国。

随着汽车制造业的发展,自动线上的刀具磨损、断裂等的在线监控成为亟待解决的技术课题,因为只要自动线上的一把刀具磨损或折断,线上的众多机床全部都得停止运转,等查出问题并检修完毕,再重新恢复运行,已造成重大经济损失。故利用先进的检测手段,随时监控刀具磨损程度,估算刀具寿命,发出断裂预报,由操作人员提前消除隐患就显得非常重要。实际上,美国和加拿大的一些公司得悉吴雅和远学开发的这一新的在线监测系统后,先后有好几家公司主动与他们接触,希望能与他们合作继续研究开发,比如美国俄亥俄州的某公司就主动提出要为他们申请去美工作的H1签证,但当时他们都未予以考虑。

关于吴雅在蔡伟公司的工作情况,当时的蔡伟公司总裁基诺先生后来回忆道:

当时蔡伟机床公司实际上是一个濒临倒闭的企业。在财务、市场和技术等方面都面临着巨大的困难。因此,我首先建立了一个小小的智囊团,制订了一个战略计划,力争在最短的时间,以最小的代价在以上方面实现突破,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是将已经过时的技术进行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