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山花》、《中华文学选刊》等杂志的大改版,就是在新的变化了的社会条件下,为自己开拓道路的尝试,尽管一些颇有商业色彩的版面引起过很大争议,但杂志确实变得漂亮好看了。而且,它们还带动了整个文学期刊界的版面革新。我认为他们是对的。你想,在当下这么一个图像化的时代里,银行、邮局、商店,这些和人关系最密切的地方,处处都是电脑屏幕在演义,老百姓家家又都是一进门就开电视机,图像化的诱惑几乎是不可抗拒的。在这种强大的挤压下,一个人一天的文字阅读时间会有多少?文学阅读时间又会有多少?乐观一点,就算l小时吧,如果你的杂志还是过去年代那种黑压压的老面孔,在前10秒钟内引不起阅读兴趣,读者还会翻开吗?
同理,一个人一天分给散文的阅读时间,就更少了。若你的文章还老是慢吞吞的起、承、转、合,加上空发一己的抒情,不着实际的议论,走马观花的写景,与读者当下的生活一点儿也不沾边,那谁还会枯坐书堂,像苦读外语一样地读下去?而你写作的主要目的,不就是给人看的吗?你就是写成圣经,没人看的话,还不是白搭?从这个立场出发,我认为有必要走出门去,认真看看满大街花红柳绿的生活类杂志,取点经,借彼之强壮大自己,不掉价。套用一句文革老话,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如今的生活类杂志,早已不是昔日那般低俗、媚俗、庸俗了。比如《生活月刊》,以30-40岁白领女性为对象,内容上,紧紧抓住她们的阅读需求:从心理、精神、知识、文化、人际,到健康、服饰、化装、餐饮、娱乐、消费……全都关注到了。而且文章的质量也不低,有相当比例的文章,本身就是精彩的饶有新意的散文。也许你会不相信,我看过两期,都是从第一篇直至最后一篇,看得津津有味,不断在心里击节,还自问自己怎么这么迟钝,竟不知世界已然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吾小友,年轻散文家周晓枫,品位一向高雅,也认为该杂志办得好,有的文章写得真棒。
还有一些文化综合类杂志,以新科学、新学科统领,以全球大格局作为背景,站立在世界文化思潮的潮头上,视野开阔,高屋建瓴,其内容之丰富,其胸怀之博大,其新鲜感之让人震撼,都是纯文学杂志难以望其项背的。
由此我想到,在这么激烈的竞争面前,在如此快速的社会变动面前,我们不创新、不发展、不研究读者需求、不考虑市场走向,路子只能越走越窄。回想1993年仲夏,有一天在雄奇壮美的井冈山上吃红米饭的时候,《散文》主编谢大光跟我说,生活化散文将成为潮流,果然,近十年的发展轨迹印证了他的预言。2001年,《散文百家》杂志从内容上向生活靠拢,有时论说男人女人的文章也能上头条,我给它投赞成票--也试试散文杂志的各种可能性嘛,看看读者的反应如何,不行的话就再做新的调整呗。
我知道有不同意见。有不少同仁在说,在汹汹攘攘的商品大潮面前,散文必须坚守,不能向世俗投降,更不能同流合污。还有同仁说,散文天生就是高贵的品种,不能低下高贵的头,即使再穷再寂寞,也应该扞卫它血液的纯洁。还有一种意见认为,散文坚决不能走向市场,不能为了取悦读者即迁就之,而必须引导之。还有批评家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们:绝不能为了创新而刻意雕琢,最后连自己的优点也丢掉了,弄得非驴非马,得不偿失是的,我尊重所有这些意见,在推动散文健康发展的基点上,我们的出发点是完全一致的。同时,有争论才能有发展,这也是公理。我也坚决同意散文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我只是认为,不要把散文关在书斋里面,束之高阁,使它成为高高在上的贵族。《读者》发行量400万还多,可谓大众化,然而细览里面的文章,品位真的不俗,除了能给人许多心灵的抚慰和长知识之外,那些文章的基调,也都和前面提到的《生活月刊》一样,是散文随笔的--我想这也是因为文化潮流所致,近年来全社会文化水平普遍提高,读者的欣赏水平也在提高,要求文学品位,不再耐烦看大白话,所以那些办刊人就投其所好地及时跟进。那么,人家能及时注意到这种变化,把读者的需求放在心上,我们散文界难道就不能?就不应该?
谁说我们就是皇帝的女儿永远不愁嫁?
谁说我们能够永远扮演引领读者的角色?
谁说我们可以永远凭借着散文的天生优势而高枕无忧?
不对。不对。不对。连上帝都死了,普罗米修斯也解放了,世间再不会有永远了。
当然,散文的创新不只在于走近读者,也不只在于关注生活的层面,它还有文化的积累和创建等等许多历史使命,还有文化上的多重内涵。但我们确实需要改变一下观念,从自己的内心走出来,多看看大千世界的飞速变化,想办法在这变化中确立自己新的位置。有时我甚至玄想:既然眼下的读者厌恶了虚构,喜读纪实性作品,那我们能不能把新闻的、报告文学的、人物传记的、社会纪事的等等优势,都借用到散文里面来呢?甚而,把小说的、影视的、戏剧的、相声小品的等等优势,都一一用来给散文随笔添点光彩呢?
再把网络的、纳米技术的、基因工程的、量子计算学的、天体研究的等等科学思维方式和方法,也尝试着借用过来,看看能不能有助于我们更准确地认识和把握这个T时代?
再套用一句时髦的术语--散文也需要与时俱进。这些探索也许会失败,那有什么关系?关键是我们做了,我们有这个勇气。那些没有受过未知物折磨的人,不知道什么是发现的快乐。(贝尔纳)四我们都容易犯以偏盖全的错误,我在不断提醒自己。
也许我对创新的问题太执意了,以至于一直在说它。当然,2001年的散文创作还有很多别的特点,涌现出了一些好文章,成绩还是主要的,不言而喻。
与往年不同的,今年这个集子,增加了观世点题、谈艺札记和科学随笔等几个新栏目,这也是与时俱进的一种努力。
观世点题如名之谓也,观社会现象而发表自己的观点。韩少功的。《你好,加藤》一文,重显几年前《性而上的迷失》和《夜行者梦语》的雄厚,将中国人和日本人的民族性加以多重对比,层层剖析,其深刻而精辟的分析既令人折服,也久久在心头猛烈撞击着。
其他文章,俱是出于社会责任感的写作,没有一己之喁喁,在的是天下为公的境界,可钦可叹。
谈艺札记的理论性是强了点儿,可是深刻。看看吴冠中大师是怎么论述科学与艺术之关系的,很有启发,我的学习心得:科学与艺术,一而二,二而一,在最高的层面上相互流动与契合。再听听年轻的邹文博士站在科学与艺术之间,是怎么说的:大多数科学的成果都可能社会化,都会物化,而一切物化最终都要靠视觉来接受和承担。科学的结果多数是视觉化的结果,最后也都不能回避境界问题,这个境界就是真、善、美。这种视角,文学界很少有,借助过来看看,发现世界比我们看到的要丰富得多。
科学随笔则给我们打开了别一番天地,原来我们这个世界还有着这么多内容,不了解多可惜!原来科学就在我们身边,世界将越来越被科学主宰。原来我们必须赶快脱科盲,不然就要被时代抛弃了。2l世纪人,不仅要掌握电脑、外语和汽车,更要学习科学,成为各科兼通的复合型人才,我想将来一定不会有文科、理科这人为的鸿沟了。可惜的是,这类文章太少了,难求,现在的阵容还太弱。曾经给阿来发过信,请他支持,《尘埃落定》之后,这几年他致力在办《科幻世界》杂志,写过不少科学和科普随笔,可惜终没有回音,也许是邮路迢迢,就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了?
五 年年岁岁花不同。
本书已经是继1999、2000年之后,我为长江文艺出版社编辑的第三部散文年选了。今年一共人选了92篇文章,因为字数关系,有几篇长文不得不节选,实在很遗憾。
捧着这92篇文章交出去的时候,心里踏踏实实的,因为这部书稿是厚实的,对得起把它买回家的读者。
坦白一回:我颇得意的是新添的这几个栏目,和其他出版社的几个2001年散文选本比较,这是我的独创。我赞成大散文概念,让大文化、大科学和其他边缘学科等等与散文血乳交融,都来丰裕散文的辽阔大地,有何不好?何况,处于知识爆炸时代:身边的新知浪潮奔奔腾腾,再不能蜷缩和固守在文学的窄狭空间,我们得紧紧站在潮头之上,得风气之先,确实把清时代的脉搏,才有资格引领读者。
愿读者喜欢这本书。愿大家能理解我的苦心。
2002年2月1日于京南西马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