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太阳对着散文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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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答曾绍义先生十五问(2)

我这么说,似乎有一点女权主义的味道了。其实呢,我不承认自己是女权主义者。我的观点是:男人和女人是一块大陆的两半,世界是由两性共同创造的。以此观之文学,尤其是今日之文坛,也越来越是由两性作家女性则越来越多地留在文学和艺术领域。据说现在中文系女生占据多一半江山,尤其研究生差不多都是女生,男文科硕士简直成了稀有动物。

那么完全可以预计,就在不远的将来,女作家、女评论家,将会奉献出越来越多的作品,起到越来越大的作用。女性散文亦然。

(4)作为作家,你如何看散文是作家的身份汪,诗是艺术的入场卷这一说法?

答:前半句话我还可以接受,后半句话是不是有点儿学生腔?如果从未写过诗的作家呢,你能说他就没有进入艺术的殿堂?而且,艺术是个极宽广的范畴,科学、哲学、史学、土木工程学甚至工业、农业、商业等等,都是与艺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就连我们的平凡生活中,也处处融和着艺术的元素,不是有一句话诗意地栖居吗,其实就是说的艺术地栖居。因此,写作不写作都不能说成是进入艺术门槛的入场卷,更不是以诗来界定的。

不过在20世纪90年代这场散文创作热潮中,有越来越多的诗人涌入散文创作中来,的确足事实,以至于甚至形成了一种潮流性现象。上一代、两代诗人中,着名者如牛汉、公刘、李瑛、邵燕祥、雷抒雁、舒婷、韩作荣、叶延滨、西川,都写了大量散文随笔;现在的年轻诗人中,也有特别多的人尝试写散文,虽然名气还不那么大,但写得好的比比皆是,诗人出身的人写的散文,与没有诗歌背景的人写的不一样,一看就能看出来。可能是诗歌对语言的要求很高吧,所以从诗歌到散文的转换,似乎很容易就进入了,他们的语言一般都非常美,无论长句短句,用词用字都很讲究,带着才气;节奏是有韵律的,更多地潜藏着音乐性,仿佛可以歌唱或朗诵;感觉是扑朔迷离的,不是规规矩矩的政府职员而是体制外的自由职业者;意向也是跳荡的,像风一样飘忽。我真的很羡慕这些诗人散文家,也羡慕他们的才气,我想:要是逆向过去,从散文转换到诗歌,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5)作为编辑,你写散文是否受到你编发过的作品(或约稿作家)的影响?

答:当然是的,百分之百。

前面说过,我原来是写小说的,有过《大学一年级》等中篇小说。自从1985年我开始在光明日报社编东风副刊(后改成文荟副刊)以后,就转向散文创作了。这是因为我们的副刊是以散文、随笔为主的,基本不发小说,诗歌发的也很少。’

前面坦白了,我最初写散文,是带着十分功利的目的,即觉得如果自己也学写一些散文的话,可以使作家们更加信任我,放心地把他们的好稿子交给我。后来的事实也证明,的确是这样的,通过以文会友,我基本上达到了随心所欲地约稿、编稿、退稿的境界,也把我的副刊办成了全国一流的副刊。

我们的作者从来都是名家为主,不单文学界,还包括科学家、医生、工程师、将军等在内的所有知识界的精英人物和大师们,名单甚至可以排列成一部中国(含海外)当代作家词典。他们对我都很好,给我的基本上都是他们的上乘之作。我从他们的文章中吸取了太多的营养--不仅是散文的和文学的,更有人品的、学养的、人格境界的等等。完全可以说,我是被他们培养出来的散文家。远的不说了,只说去年(2005)吧。由于我们副刊越来越少发纯抒情散文,多发观点性的随笔,强调紧跟急骤变化的社会生活,发出我们的声音。这对编辑敏锐的洞察力、独到的眼光、深刻的思想性、厚实的审美水平等,都要求更高。有两位先生给我的帮助和启发最大,一位是着名老作家林希先生,他年过古稀、一生坎坷,却越发锻造成罡风中的硬竹,大凡迷雾漫来,他能迅疾做出反应,一针见血地剑指要害,2005年他发来的几篇随笔,《狼文化与市侩哲学》、《人云亦云与人哄亦哄》,都及时分析了流行文化中的弊病,在读者中引起巨大反响,给我的点播和教育也是醍醐灌顶。第二位是以犀利见称的着名杂文家王乾荣先生,他思维敏捷,写作甚勤,对身边发生的典型社会事件,几乎全方位评说,不仅信息量大,而且观点正确,更兼文笔优美,比如仅在2005年,仅在我们副刊上,他就对越来越泛滥的帝王戏、对语文教改、对作家的名誉侵权官司、对狼文化等一系列现象一一细说,有些事我也是从他文章中才得知,我曾对他戏说:您的文章太重要了,逼得我想不发都不行。

除了名家之外,也还有同辈文友的影响。我们的版面以名家为主,所以非名家若在那里发文章,就必须是特别高妙的上品才行。不能不承认散文随笔创作有这样的情形,即非名家有时是会突然写出一篇好文章的(而名家应是篇篇都在水平线之上,所以才称名家),作为编辑,应该有随时抓住的本事,就像夜幕包容着大明星和小明星一般。更有的随着岁月的飞渡,明明灭灭之间,小明星变成了大明星,我们一起成长起来。这方面的例子太多了,不胜枚举。

(6)作为记者,记者之神圣职责驱使你在散文写作中,自觉地实现一文学使人更美好(高尔基)的目的吗?请举例说明。

答:是的,又是百分之百。

我的文学座右铭是:以文学推动天地人心的进步,我一直是以此来激励自己写作的。新闻记者是个社会责任感含量极高的职业,曾经有这样一个故事令我刻骨铭心,是我做记者所追求的境界。《经济日报》记者许宝键,有一年到河南省和湖北省交界处采访。他发现两个相连的镇子非常有意思,不仅镇名一样,都叫孟楼镇,而且土地、人口、文化、素质,各方面的自然条件等等,基本上都相同。不同的是一个属于河南省,一个属于湖北省。属于湖北的这一个搞得非常好,老百姓家家盆满钵溢;属于河南的那一个差了许多,老百姓很有意见。

经过深入细致的采访,许宝键写出一篇新闻《从孟楼到孟楼》,详细分析了以上情况,然后问出了这个尖锐的问题。

两个镇子的领导都读到了这篇文章。河南这边的镇领导非常惭愧,认真检讨了自己的工作,发誓要追赶上湖北的先进镇,为老百姓造福。而湖北这边的先进镇也召开领导会,研究人家要赶上来了,我们要保持先进我们怎么办?结果不出一年,两边的工作都被促进了,经济都得到了大的发展,老百姓拍手称快。后来两个镇子自己出钱修了一条公路,把两镇连到了一起,当地老百姓感激许宝键,硬是把这条路称为宝键路据说,这是全中国惟独一条以个人名字命名的公路!

我当时听了这个故事,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崇高感,觉得记者这个职业太神圣了,它甚至超过文学,可以直接推动社会的进步。我还听说经济日报社、新华社等几个大腕经济记者,他们的报道曾经直接影响了国家某些经济政策的制定,这都是让我心向往之的!

这也是我非常热爱新闻这个行业的原因。许多年来,老有朋友劝我放弃新闻,去当专业作家,一心一意在文学上发展自己。甚至有二次,安徽的女散文家王英琦批评我跨着新闻和文学,哪个都不肯放弃,是浮躁。

我可真的不这么看。我无论是新闻写作还是散文写作,自己写作的终极目的,都不是为了个人谋得大名,赚得大钱,过优裕的生活。在这些方面,我真的很淡,不慕香车、美食、华屋、艳衣、珠宝、享乐……一个人再有资产,不也是一天三顿饭,睡三尺之地吗?而你如果能像许宝键一样,切切实实为那么多人做了事,改善了他们的生活和命运,那多有成就感啊!

所以,我在自己的散文里,也一直是贯穿着这一条红线的。尽管有好心的朋友提醒我:你的散文受了新闻写作的影响,削弱了艺术的审美;你的散文太载道,应该更多地关注艺术表现力;你的散文目的性太直接,文字太直白,审美不足等等。他们的这些意见都好,我自己也确实反思过,且加以注意;但是如果要我放弃新闻大事业,单纯为个人去写纯艺术散文,我只能敬谢不恭了。

再说一遍:我一直要求自己在文章中,力求跳出小我,获得一种大我的人类意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以一己的倾吐表现出入类共同的情感与思考。在历史长河中,个人只是微尘一粒,毫不足道,他的价值在于:哪怕只有一点萤光,也尽可能地去照亮别人!

不单是我,我们新闻队伍中的许许多多人,都是这么做的。新闻行业的确是一个以天下事业为己任的行业,我在这个行列中非常带劲,获益良多!

(7)作为高级知识分子的后代,你认为父母高层次的教育对你写好散文有直接的关系吗?请举例说明。

答:是的,大有关系,尤其是在早期,青少年时期。

我的父母都是解放前的大学生,在当时的社会文化状况下,是非常少数的高级知识分子,不像现在大学生每家都有而且找工作都难。然而他俩又双双参加了革命,是中共地下党员,在北平的大学里搞学生运动,抗战胜利以后,北平地下党力量很强,第二条战线的斗争开展得轰轰烈烈,我们家现在还有很多老照片,比如反内战、反饥饿大游行的照片,上面不仅有革命者--青年学生、市民啊等等,甚至还有国民党宪兵持枪的‘身影。

北平解放时,中国人民解放军缺乏高级知识分子,党组织派我父亲带领一批大学生参军,于是我父母又双双参军,直到50年代随着部队整体转业,又回到北京工作。

这就决定了他们的正统观念,既是共产党一手培养出来的干部,信奉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一路跟党走,同时从小就受到的中国文化传统教育,也潜移默化地流淌在血液里。因此,也就决定了我们家的政治和文化氛围,从我开始懂事起,我接受的所有教育都是正面的,报纸广播上说什么我们就跟着做什么,真心地拿自己当社会的主人翁,真一6地改造思想,真心地斗私批修,真心地革命,等等。直到现在,这些正统观念还是我身体里面的骨骼,我的人生态度、是非观念等,还根深蒂固地指导着我的人生。

当然跟这个动荡的社会一样,我们家也经历了不少坎坷和苦难。父母在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最大可能呵护和保护着我和哥哥、姐姐。我记忆最深的,当然是十年浩劫。

1966年文革骤起,我当时12岁,小学五年级。父亲很快就被揪出去批斗了,于是我成了黑帮子女,受到歧视与欺负自不待言,宿舍大院的家庭都不跟我家来往了,孩子们也都受命不许跟我说话,有的心肠比较恶的还一见面就骂。人都说小孩子单纯,其实并不完全是,我那时就有个对头,是我们班的一个女孩,自己功课也就中下等,却一向特别嫉妒我功课好受老师宠爱,老是千方百计给我使坏,可她又不能摁着我的手不叫我得100分,于是就越加怨毒;终于她盼来了文革,什么都颠倒了,她兴奋得发狂,整日以带着孩子骂我为乐事--多少年以后我明白了,文革中的许多成人也是同样的表现,他们哪儿是扞卫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纯粹是要把身处社会底层的怨毒发泄出来,要把上面的人整下来取而代之,他们从心底里盼着社会大乱,好在乱中浑水摸鱼捞一把。当时我母亲是北京市委党校的教员,她没有被批斗,而且她有一问办公室,有床可以住,于是她就把我带到党校去住了。办公室成了我避难的港湾。没有同龄人玩耍,书成了我的同伴。母亲是搞党史的,有很多革命书籍,如《星火燎原》、《红旗飘飘》、《联共(布)党史》、《长征故事》,还有方志敏烈士的《可爱的中国》等,这些书在那场浩劫中还算是可以免遭焚烧的。我就一本一本地阅读,当然主要是看故事,不好看的部分,比如理论分析和套话什么的,就跳过去不读。

12岁的小孩子,还不懂得什么叫学习,但这种囫囵吞枣的读书也是有用的。也就这两年的浸淫,等1968年复课闹革命时,我重新回到学校,再拿起笔写作文时,自己也惊奇地发现,我的文章比起同学们的明显地高出了一大截!他们还停留在小学五年级的水平上,而我,已经进步了一大块,这优势使我的语文和作文成绩一直保持着第一。

而且现在看来,我的世界观的形成,我的顽固的正统观念--文以载道、天下为公、社会责任感等等,还有自由、平等、博爱、民主、进步等等,还有大公无私、助人为乐、先人后己、甘于奉献等等,也都是在那些革命书籍的教育之下形成的--我个人认为,这些对写好散文,比文字、技巧更为重要。有灵魂的高贵才有散文的高贵。

(8)你认为中国散文目前最需要的变革是语言及文体形式的革命吗?如果是,你在这方面有哪些实践?

答:不,我不这样认为。以我个人的文学信仰,我始终信奉文以载道的传统。我坚定不移地认为:文学的最高境界是推动人类的文明进步,这也是我从事文学写作的目的。这在前面已经说过,不再重复。

自从20世纪90年代散文勃兴以来,相对于战争年代、文革前和文革中的散文写作状况,我们近十多年的散文创作,进步是巨大的,这是准都看到并承认的现实。我也热烈地歌颂这个得来不易的美好局面。

分歧在于,有一些朋友认为我们的思想还应该更解放一些,干脆抛掉散文所负载的所有社会内容,只为散文而存在,为形式而存在,为语言而存在。而我认为,艺术元素的提升与充盈当然是极其极其重要的,但是文学永远不可能摆脱掉它的社会责任--因为文学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它就是为推动人类的文明进程、历史进程而存在的。

看看那些世界名着、文学大师,他们留下的全是具有深刻社会内容,影响当时时代思想走向的作品,从而才名垂青史,被后人一代又一代阅读着。若是抽掉其中的思想、社会、时代的内容,光剩下技术层面的文体形式和文字,我相信即使其形式再新颖、再前卫,语言再美丽、再纯粹,也不能够与那些沉甸甸的名着并列。

我也相信,世界上有才华的人太多了,历史上纯美意义的作品肯定也是多如浪花,每个时代都拍打着阅读的堤岸。可是为什么留下的是少而又少的呢?显然也是这个道理,历史需要的不是雕虫小技,而是洪钟大吕。

所以我坚持强调文学--散文的社会功能,永远强调,当然,万事不可偏废,我也认为探索散文的美学因素,把我们的文章写得更具艺术美感,一级一级地登攀上艺术的天梯,也是我们所应呕心沥血追求的。王国维先生提出的艺术三境界,应为我们所时时重温:

昨夜西风雕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