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散文还未完成自身的转型
散文要是关注到社会生活层面,相信它的面就会宽阔起来了。这是在几天前,《北京文学》执行副主编杨晓升不无批评倾向地跟我说的一句话。他的这种意见,代表了相当广泛的一种看法。
按说,我国的散文创作从20世纪90年代走到今天,已经欣欣向荣了十余年,被有的研究者视为文化奇迹。但现在困扰散文界最突出的问题,仍然是没有完成散文的变革,不少批评家都在说:新时期文学发展至今,小说、诗歌、戏剧、音乐、美术等等一切艺术形式,都已完成了自身的转型,唯有散文是一支旧曲,还停留在唐声宋韵的模式里徘徊为什么?
《散文选刊》杂志主编王剑冰认为:我们的社会正处于转型期,生活内容出现了太多太多新的东西,这是必须接受的现实。文学不可能超越或者落后于时代,应该与时代进程同步,我们的散文还没有跟上。《散文百家》杂志主编贾兴安也认为:目前散文创作的重要缺憾是不注重现实,关起时代写文章,不能引起读者的共鸣。
《美文》杂志副主编穆涛认为:作家介入生活的姿态很重要,不能自我遮蔽。今天有的散文还和几百年前写的一样,比如,一写草原就是绿草如茵,而现实是生态被破坏得很严重。说明作家的思维已经模式化了。
《中华散文》主编刘会军从办刊的角度出发,认为现在散文不是没有好作品,而是没有被发现。这几年这个奖那个奖评了不少,但操作手段不规范,所以没有推出上品,因而没有形成倡导的方向。我们要做的应该是把好作品抓出来。
评论家、《人民文学》副主编李敬泽从细部分析,找出两个原因:(1)散文作为一种话语方式,基本认识问题没有得到追究。比如真实,现有创作可以说只挖掘了生存经验,却遮蔽了真实的生活。(2)缺乏高度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怀疑,文章变成了光滑的鹅卵石,过度诗化,美丽而不少散文家也都同意对当下散文创作的批评,虽然他们已经在自己的创作实践中,进行了创新的努力,而且这种努力是异常艰苦卓绝的:有的呕心沥血而并没有多大成果;有的甚至失败了;还有的颠覆了旧有的自己却没有寻找到新的自己,因而处于彷徨苦闷无法动笔的境地。这支令人尊敬的队伍可以排列出一个长长的名单,差不多所有优秀作家均在其列。
创新真是艰难的,正如先贤圣哲所说:人类哪怕要前进一点点,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那么,散文的革新究竟难在何处?
为什么作家们老是突不破围城?
依靠散文界自身究竟能否完成这种转型?
应该把希望的目光落在谁的身上?
散文的大变革时代何时才能来临?
二、非主流化散文形成群众运动
其实,换一个角度看问题,事物呈现出的面貌也许就不一样了。
在纯散文的范畴之外,非主流化的散文创作局面,已经发展得红红火火,不过就是没被主流关注,或者没被承认罢了。
上大街上走一圈,铺天盖地的生活类、休闲类报刊到处向你招手,里面的文章多以散文笔调垫底,有的还真很有品位和水准。比如《生活月刊》,以30-40岁白领女性为对象,不仅内容上紧紧抓住她们的阅读需求,从心理到人际到消费……全都关注到了,而且有相当比例的文章,本身就是精彩的散文,直接入选散文集都没问题。
网络散文也越来越变成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因为只是言说内心而没有发表的功利目的,又可以不露庐山真面目,所以写作者就更加天马行空,怎么痛快怎么来,连语法规范都不用管,极大地激发出了野性的创造力,使世界得到了新的诠释。有些比较前卫的作家,确实从网络散文中获益匪浅。当然,大量的垃圾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
异类散文写作也逐渐浮出水面,以年轻人、文学界之外的人为多,有些作家也尝试着跟进。其代表人物可称黄集伟,他虽是中文系出身,但一直未进入文学界,教书、做网络、搞出版,这些五花八门的社会经验纳入到他的非正宗写作,就使他拉开了与正宗散文的距离,读来别有味道。《人民文学》杂志正给黄开着一个专栏,名字就很异类,日唇边的狐步舞,很受读者欢迎,文学界也很关注。
以上这些非主流化散文的特点,都是一个新字:首先是思维新,没有条条框框,不考虑中规中矩。随心所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管它算不算文章,表达出来就是。所以与文学界摆开架势写的文章相比,其内容、结构、语言都新颖,别开一洞天。第二个特点是切近生活,适逢社会转型期,很多利益在调整,碰到的新问题新矛盾太多了,心里盛不下,就用文字表述出来,是有感而发,不是为文而文,就比纯文学散文多了很多真实而新鲜的当下生活内容。第三个特点是群众性,这些文章的主人公大多是他们自己,感慨出自他们每天的喜怒哀乐,是本真本我,下里巴人的内容也大胆写进文章。不似有的作家写作,自觉不自觉都要奔着深刻的主题而去,所以虽云人文关怀,但总有一道阳春白雪的围墙,高高在上而不是平等的朋友。
那么,能否说这股非主流化散文创作潮流,就代表了散文变革的方向?,三、变革的散文以什么姿态出现?非也!无论是散文家、散文编辑还是评论家,他们持完全不同的立场。他们认为,虽然非主流化散文可以形成群众运动,但只能说是时尚,不能说是真正的文学。真正的文学不能止于时尚。散文家、《散文海外版》主编谢大光的话很有代表性,他说:文学追求的是真实生活以外的世界,即真实生活的补充。这不是非现实和脱离生活。物质和精神两个领域不是同一的,文学的价值在于体现文学精神。既然如此,变革的散文到底应该以什么姿态出现呢?
谢大光认为,呼唤纯正的散文是我们的理想。现代散文必须带有现代人的特点,走向人性的回归,所以主流应是关心人和人的精神生活。理想的状态是格局和作品的多样化。在具体写作上应注重语言的创造,在如何表达上下大功夫,李敬泽说:散文要革命要转型,需要在两个尖端上使劲,一是主体的独立性,要有怀疑的、自审的目光。二是在工具性、实用性的基础上,找到散文的民间性资源。
散文家张锐锋说:我想强调散文是艺术,因此,认识词语的可能性,追求艺术之美就可以了。具体写法上,可以把散文看作文学的工程学,首先在选取材料上就发生了新的变化,要寻找新材料。
青年散文家周晓枫说:我认为新的散文不完美,有破坏力和生长期。永远的安全感有道德上的乏味感。一元论让人受不了,完美也让人受不了。散文家刘江滨说:还是散文精神最重要。笔者认为以上意见都挺好,可以开阔思路,互相启发。人人都可能只占有真理的一个或两个细胞,而真理是由普遍的智慧昭彰的。所以,应该尽可能地多倾听、多吸纳,甚至打破自己习惯的思维方式,走出自己的天地,去重新发现世界。
比如,今天的散文格局的确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单从发表园地来说,就已从过去单一的纯散文杂志和报纸副刊,变成各种风格、各种类型的报刊都在刊发散文,而有些纯散文杂志也在走向综合。如此引来的问题就是,谁还能控制散文的写法呢,你不发我这篇,换一家也许就能发头题。限制少了,选择多了,写作者的手脚就自由多了,五花八门的路数也越来越多,由纯文学走向多元,作家型的、学者型的、哲理化的、生活化的、严肃的、调侃的、正剧悲剧喜剧的、婆婆妈妈唠唠叨叨的……百家不再只是一个口号,而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一种存在。
这种存在也当然成为一种挑战。主流化散文和非主流化散文,如果谁也瞧不上谁,只一味互相遮蔽,甚至互相斗法的话,显然对谁也不利。智慧的做法不应是战争,而应是以我之不足,取彼之优秀的大融合。如是,散文的大变革时代也许可以说已经来临?
2002年6月30日于北京协和大院
2002年7月3日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