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以为她们只是在思谋个人的命运,不,她们是在为全体女性寻找通往幸福之路。为此,她们不怕走过遍布毒蝎的沼泽,不怕蹬过鳄鱼成群的河流,不怕穿过毒蛇缠绕的树林,不怕越过虎狼出没的山岗。宁愿历尽九九八十一难,宁愿如夸父道渴而死,也要找到!(见拙散文《有话对你说》)只是在寻觅不到的绝境之中,她们才被迫夹着哀哭或伴着冷笑超越过去,不得不踽踽独行。
(四)描画榜样,缅怀故人,思索人生三昧真经
中国文化人历来推崇学问与做人并重,甚至强调人品第一。知识分子的理想人格,是讲究气节、尊严,淡薄名利,绝不蝇营狗苟,随波逐流。
在当前商品经济大潮如大山一般压过来,旧有秩序完全颠覆,新的规则还未建立起来的特殊的历史阶段,坚守犹为重要。
可惜,坚守也难,非常难。比如,没有了社会统一的参照标准,坚守者只好自寻偶像,期冀建立起自己的精神家园--怀人的文章就这样大量产生了。女作家们活得更认真些,也就寻找得更执着些,写得更多些。
方方《遥望茫茫夜空》,怀念着徐迟老人,从1982年开始,他们就相识而有了交往,相知既深,她就发现了,徐迟对他自己的一生,有一种深切的痛苦和忧伤,为的是真正的文学是有自己的独立精神的。这是给予方方的最刻骨铭心的教诲,启迪着她不断苦苦思考:究竟应该怎样选择今后的文学创作之路?
1948年就《走出高原之城》的乐黛云,回望着50年来的道路,百感交集。这些年风风雨雨之中,直是北大的几位文化老人,是他们那超乎生死荣辱的榜样,给了她继续行路的勇气。她用《大江阔千里》来形容季羡林先生,永远忘不了文革当中,即使是面对着那些虐待他的无知学生,季先生依然没有仇恨和恐惧,只有无边无际的仁爱和悲悯,这亲眼见到的一幕,时时警醒我以更宽厚更仁爱的襟怀处世待人。和上面两篇不同,舒婷的《春蚕未死丝已尽》写的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他的身世扑朔迷离,面目模糊不清,唯有对书的极度珍爱,对愿意读书的人极尽友善的帮助和交流,给读者留下了一个极其清晰的背影。在中国,书籍的劫难一次又一次,文化精神却是万古流芳,靠的就是这些永远活着的读书人。
又和上面三篇不同,李佩芝文章的主角,是她自己。在生命之火即将燃尽之际,她极度冷静清醒地《审视生命》,细细体味着生命存在或者消亡的意义。没有惊恐,没有颓丧,也没有退缩和放任自流,好强的佩芝镇定地面对着死神的威逼,朗声笑着,竭力宽慰着亲人、朋友和同事,也竭力给自己打着气--也许只有在夜深人静的病床上,她才一任眼泪痛快地流淌?怎么着都是一个死,佩芝真是好样的,她给我们大家留下了一个快乐、美丽、可人的永恒形象。
(五)歌颂母亲以及倾吐自身做母亲的感受
歌颂母亲是古往今来文学写作的一个永恒主题,而且不分性别,许多男性也都写过感人肺腑的篇章,包括伟人。比如小时读过朱德的《我的母亲》,至今还依稀记得里面的一些情节,还有一幅朱总司令穿着八路军军装的立像插图。
可惜男人们永远的缺陷就是没有感同身受,这就专门成全了女作家,使她们在这个题材上独占鳌头,倾尽才华,声情并茂,浓墨重笔。养儿才知父母恩,更切肤的说法变成了生儿才知慈母爱,当做为一个个恪尽天职的女人,女作家们切身体验了孕育、生育、哺育、养育、教育的历程之后,无不像经历了涅巢的火风凰,飞升上了新的一重天。
读毕赵翼如的《祝福生命》,眼眶里几回发潮,湿了的是一颗心。人到中年不死心,她想要最后再拼搏一次,尝试做个母亲,谁知就真正遭逢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磨练--大年三十,躺在灵堂一样阴惨的病房里,孩子的父亲突然离家出走,未当上母亲先自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女人!孩子也像先知先觉似的,在腹中躁动不安。大人只剩了奄奄一息,连哭都不会了。有人及时来劝,放弃吧,免得将来一起受苦。而就在这时,是老母亲的一席话千辛万苦,孩子一落地,所有的苦头全会忘光,成全了一位新的母亲。
这种生死的挑战和考验,这种撕裂的刻骨铭心,这种毁灭后的劫后余生,既是女人们的命运轮回,也是人类得以绵延不绝的保证。世世代代,我们的母亲之河就这么默默流淌着,连一点儿喧哗都没有;直到今天我们自己也做了母亲,才知道了母亲二字原来竟承载着比大山还重的分量!所以,冰心、张洁、方方、蒋子丹、筱敏、冯秋子、李蔚红……都写到了这永恒的主题。如果一定要强调女性的写作优势的话,这倒是上天对她们的格外恩典。
(六)其他方面
除了以上几大类,女作家们的生活内容有多丰富,胸襟视野有多广阔,心灵律动有多强劲,感觉思维有多敏锐,思考钻研有多深入……全在她们的笔下汩汩流淌出来。涓涓细流,无喧哗,不惊人,却渐渐汇合起来,奔涌成一条壮阔的长江。
苏叶的《烟雨暗千家》、竹林的《蓝色的影子》、筱敏的《血脉的回想》等,都是反思文革以及一系列运动的泣血之作,她们一向灵秀的笔写到这里,突然沉郁顿挫,地暗天黑,沉重得提不起来,使人的心也沉得提不起来。反思的作品近年来不时尚,可是真正有良心有责任感的作家,无论男女,并没有搁笔,此乃忧患意识使然,我们永远不能忘记血泪的过去,永远不能让那可怕的岁月重新回头!
张洁的《此生难再》、铁凝的《你在大雾里得意忘形》、高红十的《黄土如诗》、鲁景超的《选择宁静》、徐坤的《灵魂在沉思默想中寻找光明》等,抒写了生命的经历、体验、感悟、经验以及选择等等,她们的年龄不同,经历不同,个性不同,生命的表达方式不同,每个人的人生道路也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那么的一样,这就是追求生命的高尚与高质量,在这个浮云乱飞渡的时代,她们依然活得很认真,难能可贵。
其他方面,回溯到古代历史之河去考察的作品,有马瑞芳的《闲话传世》、张爱华的《寂寞的徐霞客》和拙作《苏州街涅架》,读史是为了知古鉴今,拷问历史是为了以古为鉴。描摹大自然,保护生态环境的作品有丁宁的《夏苦草记》、张抗抗的《鹦鹉流浪汉》、唐敏的《等雪》等,由于人类的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化,环保问题已成为当今世界的热门话题,具有这种意识的女作家也越来越多。体现女作家们域外经历的作品有赵园的《铁哥们》、赵枚的《从这里到永恒》、于君的《地狱花》等,依据她们的眼光去看世界,不仅仅有认识价值,还有着她们独特的人生感悟。
综上所述:单从女作家们的写作内容来看,无需多说,即已可以看出90年代女性散文的写作高度。她们所着力表现的,大部分都还是世界、国家、社会、人类、精神家园、心灵归宿、价值取向、人生追求以及终极关怀。格调是纯正的,胸襟是宏阔的,视野是高瞻的,在这几方面均上升到了文学的层面而不是停留在性别的优势上。
下面让我们来看看90年代女性散文有什么新的创作特色?
此前,先有必要回顾一下旧有散文的创作状况,所谓有比较才有鉴别。旧散文有两个特点,一日小:小情小景、小桥流水、小处着眼、小情趣、小感觉、小激动、小篇幅、茶余饭后的一段小哲理。配合现实:简单地说就是配合党的中心工作,比如令我们记忆犹新的是,即使写花鸟鱼虫、阴晴雨雪,也都得加上一个光明的尾巴或者老泰山一样的概念化人物。
因为以上特点,所以旧散文的限制很多,虽然也有名家,也有名篇,但一色的三家模式、形散而魂不散、开门--叙写--高潮--哲理--收尾等等,文章都写成了一个模样一个调儿,以至于年轻人根本不知道散文还可以有别的写法。
这就如同天天看一个老电影,即使片子再好,最后也看得味同嚼蜡,再看就五内俱焚。旧散文已经太让人生厌了,人人恨不得都想要冲破樊篱,争取一点儿文无定法、标新立异、大象无形、于无声处听惊雷的自由。
作为文本本身,散文的创新发展,也是非到来不可阻挡的了190年代女性散文自觉地充当了文体改革开放革新家的角色,并且可以说,依仗着时代呼风唤雨,改革得完全彻底,开放得淋漓尽致,形成了以下几个特点:
(1)思想力度极大地加强了
近年来在知识界已形成一个共识:商品大潮如滚滚长江东逝水,滔天动地而来,这首先是好事,可以灌溉干涸已久的土地,救活嗷嗷待哺的万物生灵。然而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顺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苟子?天论》)不能失去主动的制约与支撑,堤岸必须坚固,闸门一定要控制好,不能让洪水泛滥成灾或人为鱼鳖、世界遭到毁灭。因此,共筑精神的堤岸,应该是每一个作家的天职,成为我们写作目的的首选。
其实,共筑精神堤岸,已成为时代的一个迫切的呼声。现代人的确活得越来越困惑,可以说每个人都被劈头而来的大浪打得浑身水淋淋的,睁不开眼睛,抬不起头来,有点儿辨不清方向了。所以,近年来追问特别多,问天、问地、问真情、问友情、问爱情;求索也特别多,求人生目标、人生意义、人为什么要活着、人到底应该怎样活着才有价值?别看人人都在说别傻帽了,挣点儿钱是真的,可别活得那么累,其实认真的人、执着的人、自尊的人,对自己和对他人都负责任的人,还是大有人在,还是绝大多数。
在这些基本问题上,说实在的,作家们也眼花缭乱,也困惑,他们也不是万能的上帝或释迦牟尼,也不能解答,不能普度众生。但作家们起码是记录员是书写员也是参加讨论的一员,关心了、参与了,把大众的喜怒哀乐放在心上,孜孜砣砣,就不失为一个作家应有的境界。
女作家们亦是站在这同一起跑线上,不少人都在她们的散文中,拼命求索,有的甚至呕心沥血,心力交瘁。由于本文前面一节已经比较详细地介绍了她们的写作内容,此处即不再铺展开细加分析,只概括出一个共同的倾向:
她们都突破了一己天地和个性情感的狭小范围,把追问的笔触伸向了社会体制的更趋合理,道德观念的不断完善,优秀文化传统的继承和发扬,中国民族性格的改造,国民素质的提高,经济的腾飞,国力的增强,大政方针是否正确,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真诚交往,社会的和谐进步,天地人心的真善美,大自然的保护,还有女性自身命运等等。与旧散文相比,甚至与80年代的女性散文相比,她们这种努力追踪时代,步人社会,贴近大众人生的写作姿态和走向,无疑是一种很明显的进步。不但于社会有益,而且于她们的写作本身也大有裨益,使女性散文从境界的宏阔、从广度深度厚度的开拓挖掘、从美学价值美学含量的增加、从文学质量的提升,都再造了新一重辉煌。
(2)创造意识更为自觉,创作手法多样化
过去许多女性写作,基本都停留在倾吐的层面上,自觉的创造意识比例较小。90年代的女性散文在这一点上,也有了比较大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