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体验自卑——韩小蕙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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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经典?精典?

那一天大早起来就阳光明媚。突然之间,电话铃响了起来。

竟是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打来的。正式通知说,我于前年主编的一部名家随笔集,已经出版了。我大喜过望,连忙蹬起自行车,披一身阳光就往出版社箭射一一要知道,因为人为的原因,这部书已被搁置冷案达两年,我以为它必夭折无疑了呢!

殊不料气喘吁吁赶到那里,从责编高子如小姐手里接过书,顿时就傻了眼;

书倒是做得非常源亮,几乎无可挑剔。封面封底是一张蓝天、白云、红山石、绿叶,还配有几颗晶莹水滴的照片,加以塑料压膜的光泽,很有现代感,先就使人精气神儿一振。全书近50万字.用的都是好纸,又前后各确两张厚白纸衬垫,就使书脊几乎有一寸之厚。在这厚厚的书脊上,红底白字的书名用的是略呈圆形的隶书体大字,在见棱见角的长方形和菱形图案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醒目,也很有现代意味。一切都好:设计、装帧、印刷、装订等等,可以说都很到位,在印书越来越粗鄙化的今天,这应该说是一部高水平的、对得起读者的好书--可是,书名却出了大问题!

我原来拟订的书名叫作《新时期随笔名家自选》,这是和我曾经编就的另外一部书《新时期散文名家自选》相呼应的姐妹书。现在书名改成《当代精典随笔》,每个字有4公分那么大,6个大字排列起来,占据了封面的四分之一,极其抢眼。但是“精典”者,显系“经典”之误呀!

封面上的书名出了这么大的错误,岂不贻笑大方!

我一路嘀咕着,忐忑不安地回到家,一进门就直奔字典,《现代汉语词典》上,明明白白写着:“经典:①指传统的具有权威性的着作。②泛指各宗教宣扬教义的根本性着作:。③着作具有权威性的。”再去查“精”宇,有9种解释,与我们相关的有:“①经过提炼或挑选的。②提炼出来的精华。③完美,最好的。”根本不见“精典”的用法。

我就更加坐立不安,怎么想怎么觉得过不去这道坎儿。前思后想,左思右想,想了又想,还是耐不住了,抓起电话就找高子如。

子如小姐这样回答我:“绝不是疏忽:这么严肃的一本书,谁敢出这么大的错误?我们是有意为之的,我们主任说,真正称得上‘经典’的文章,应该是很严肃的,是要经过时间的检验的,不可以随便冠之。所以,我们选用了‘精’字,取‘精选’‘精品’‘精美,之意,我也查了字典,觉得可以解释得通。”

噢?

我怎么也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样一个回答!

放下电话。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心里氤氲着一团神圣的感觉,我陷入了沉思。子如的一句话久久在我耳畔回响着:

“我们的责任心可能是太强了。其实,现在的好多书,不都是‘经典’、‘经典’地叫着,比起来,还不如咱们这本呢。”

是呀,我端详着这部书,轻轻抚摸着,很是珍惜地打开它。单看作者的名字,就能看出这是一部什么水平的书:巴金,冰心、荒煤、施蛰存、张中行、季羡林、金克木、邓广铭、杨绛、吴冠中、叶君健、冯亦代、周汝昌、孙犁、秦牧、何为、汪曾祺、林斤澜,王蒙、李图文、邵燕祥、谢冕、张洁、余秋雨、雷达、张承志、史铁生……而且,他们的这些入选文章,绝不是从过去的版本里面抄来的,而都是近年来的新作,是我从多少报刊、多少文章中遴选出来的呵,这里面有一些篇章,可以肯定能在当代中国的随笔创作中作为名篇流传下去。虽然已时隔两年,今天再度审视,这还是一部有价值的好书。值得高兴的是,这部书虽然全部是走第一发行渠道,卖得还挺好,第一版5000册已经销得差不多了,也许还有望再版。“这真是最好的安慰,”我对子如说,“咱们忙活半天,劳心劳力的,不就是想把这些代表着当代文学创作水平的优秀之作,留在读者心中吗?”

同时也证明,我们这个时代,还是有着一批杰出的作家和学者,本着对时代和历史负责的精神,排除名利地位的种种诱惑,以一种“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准确地说,应该是“我不上天堂谁上天堂”)的精神,在为文化积累做着重要的工作。

然则,面对着这样一批精英、这样一本书,广电社的编辑们也还是要假以时间和历史的检验,不肯轻易就把桂冠随便挂下来,也是够执着的了!时风已不如此呀一一如今早已就不是谦虚的时代了,就像你一出门就能碰上“巴士”一样,你即便不出门,也到处都能碰上“大师”,满眼都是“着名”,至于“××家”几乎就人人都是了。“经典”还算一般的,我还见过号称“传世之作”的、号称“今文观止”的,弄得我百思不得其解,老想找一位高明人士问问:“今文连写都没写完呢,怎么就敢说‘观止’了呢?”

话说回来,我觉得中国的出版界,也同样还有着一批中流砥柱。谁都觉得现在的出版界就认得钱;好多出版社也的确把经济指标落实到人头,使编辑完成多少利润,就拿多少钱奖金。可是,这同样挡不住有责任感的编辑家和出版家们,编辑出版真正有文化价值的好书。这也同样是一种令人敬佩的文化品格啊。

到此为止,“经典”,还是“精典”,用法的对与错,合不合乎规范,在我心里,已经变得次要了。要错就让我们一起承担责任吧。我更珍视的是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的这份执着--这是真正的知识分子应该具有的一种文化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