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体验自卑——韩小蕙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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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我家的烦恼

俗话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家的可还不止一本。其中最大的烦恼,便是“一少两多”:住房面积少,我的书和女儿的绒毛玩具多。

先说我的书。

我当然不敢跟藏书家们提藏书,因为以我那点可怜的书来说,难望其项背,甚至都不敢曰“藏”,只能说“存”。可这些存书也有近万册,以每个书柜可存300本计,好家伙也得装满二三十个书柜。吾辈乃一小小国家公务人员,别说现在了,就是这辈子,也不敢奢望有朝一日,家里能摆上几十个书柜!

然而这些书又实在珍贵,摸摸哪本都好,丢掉哪一本都跟丢了魂儿似的。它们大体分为3大类;

1.传的。我的父母解放前参加革命时,都是大学生,高级知识分子,因此我从小就生话在书的氛围里。孩提时代直到青少年,随着年龄的增长,父母曾给我们兄弟姐妹买了许多书,有的一直保存到现在,又传给我女儿看,你说珍货不珍贵?更兼我母亲是搞党史的,我是学中文的,有些她的用书,比如哲学、历史、政治经济学、社会学什么的,就传给了我。这些书曾给了我极大的帮助,特别是在1977年我复习考大学期间,曾起过中流砥柱的作用,我永远对它们充满感激之心,你说,怎么能过河拆桥?

2.自己买的。现在生活好了,买几本书已不算什么,可是当年,家家户户都还比较贫闲的时候,买书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事。记得有一些书,比如《小布头奇遇记》、《刚满15岁》、《野妹子》、《苦斗》、《大江风雷》、《中国民间故事选》等等,是我和哥哥姐姐用合起来的压岁钱买的,那时那股兴奋劲儿,至今记忆犹新。16岁,我参加工作了,当学徒工每月挣16元钱,可以用自己的钱买书了,却正值“横妇一切”时期,无书可买。又过了8年,我上了大学,带工资,每月417角1大分,在同学当中,算是“地主富农”了,又兼新华书店经常到学校卖书,就狠狠地买了一大批。其中有不少具有永久的珍藏价值,可以像我母亲传给我一样地传给我女儿,比如《古代汉语》、《说文解字》、《论语译注》、《史记》、《汉书》、《左传》、《三国志》、《古文观止》、《唐宋名家词选》、《中同历代作品选》、《中国历代诗歌选》、《中围历代文论选》以及《外国文学作品选》、《简·爱》、《红字》、《复活》、《飘》、《邦斯舅舅》、《嘉丽妹妹》、《巴黎圣母院》等等。这些书记录着我无限美好的大学时代,现在我还经常翻读它们,每每忆起当年的鲜活感受,心头就会浮起那终身不忘的幸福感,你说,我又怎能丢弃了它们?

3.书。这里面有作为记者的工作赠书,有作为编辑的参考赠书,有作为作者的获奖赠书。其中也有不少特别珍货的好书,比如16卷本精装《鲁迅全集》、6卷本精装《莎士比亚全集》、8卷本精装《外国长篇小说名着精粹》、8卷本精装《中国现代文学补遗书系》、8卷本精装《冰心全集》、4卷本精装《美术学文库》等等,等等。但其中我最为珍视的,还是文友们的个人作品集,我每次去上班,几乎都能收到几本私人的签名赠书,大部分是认识的,也有素不相识的,有的装帧华美,有的朴素甚而可以说是很简陋,而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曾相识的,都能从中得到一份由衷的欣喜。日前听《小说选刊》总编辑柳萌先生说,他从来不丢文友们的私人赠书,我立即引为知己,因为作为一个文人来说,这是最贵重的礼品有的甚至凝结了作者一生的心血,你说,又叫人怎能忍心相抛?我常常痴想:要是哪一天我有了书房,第一件要办的,就是将这些个人作品集统统集中在几个书柜里,然后贴上“文友赠书”的小条幅,有人来了就夸耀于人前,无人之时就独自品赏,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

只可惜这痴想老是黄粱一梦,醒来,面对着狭小得无处落脚的住房,还得苦苦挣扎于现实。于是,除了工具书有幸跻身于仅有的两个书柜、一个窗台、半个柜顶之外,其余的,就只好舍得舍不得地往纸箱子里面放,然后推到床底下,举到柜顶上,摞到楼道里。噫吁兮,哀哉!

说完了我的书,再说我女儿的绒毛玩具。

这也是一块心病,简直无方可医。说来我只有一个女儿,却有着28个外孙子和外孙女,这都是我女儿的孩子们,也就是她的绒毛玩具们。女儿今年11岁,从小就显示了我的一个良好的遗传,即我们都无限热爱带毛的小动物。这就又说到了住房的狭小,无法养上一只活猫活狗什么的,只好转而向宠爱绒毛玩具的方面发展。这28个孩子,高矮胖瘦媸妍俱不同,最大的一个长达1米,高2尺,浑穷毛长3寸许,是为大毛狗,名曰叮凯。最小的是拇指高的小考拉,有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耳朵,还穿着宝石蓝色的小衣服,简直漂亮得不得了,充满了异国风采,它叫澳娅,因为它的国籍是澳大利亚。最胖的是一只松鼠,不到3寸高,也差不多有那么宽,一天到晚挺着个大肚子,乐嘻嘻挺满足挺满足的样子,逗人发笑,它叫笨笨。这是因为它原来的小主人---我的女友懿翎的宝贝儿子张维重--一小名就叫作笨笨,它是鼠随主人,跟着沾光。最瘦的简直没有,现在生活这么好,营养这么丰富,哪儿还有瘦孩子?最漂亮的又是一只尺高的小黄狗,有一个圆圆的大奔头,有黑亮的眼珠和长长的睫毛,有瀑布一样的一拖到地的大耳朵,还系着红色的蝴蝶结,嗬,那个娇顽的小样,真比人心醉。最丑的也没有,这是因为有谚曰:“母不嫌儿丑”,哪个妈妈不是看着内己的孩子最漂亮?它们里面,还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是一只类猫似熊的圆墩墩的胖家伙,穿着粉色的外衣,胸前还有一只HongKong的商标,一副养尊处优的傻样子;据考证,它祖籍香港,后到福建谋生,是被女作家唐敏强行塞入一只纸盒,邮寄到北京来的,这是因为唐敏听说我女儿爱猫,乃声气相合,心花怒放,不见如故,当即遍寻城中大小商店,欲买一只猫而不可得,就指它为猫,万里迢迢送来,实乃苍天可鉴的一片纯情矣!

请原谅,限于篇幅,这里不能将28个孩子一一细说,其实还有好多故事,每一个都有来历,都有名字,都有举世无双、可以传世的奇闻逸事。下面还是说说我的主旨吧,即怎么“养活”这些孩子们的问题。我承认,比起活猫活狗来,它们不吃不喝不识人间烟火,的确省事多了,可是单单把它们摆在一起,铺铺张张,也得占满一张床,这可也如何是好?

只好常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活法,所谓“穷人过年一一瞎凑合”大I叮凯狗,让它前腿悬空,后腿也悬空,只一个肚皮趴在钢琴上,这样就只沾了一尺宽的地方,里说真有点委屈它,但还不至于达到虐待动物的程度,也算将就了。在它旁边,依次卧着、蹲着、站着毛妹狗、燕莎鸭、猫熊、笨笨和鼠头。其余的孩子们,则主要集中1在两个书柜顶上,依大小、高矮、胖瘦、形状、颜色等诸种因素相互搭配,排排整齐,也满好看的;再配上下面我的书们,还堪称一景。剩下的小不点们,天地就广阔多了,冰箱上、床头旁、墙角旮旯、台灯底座,随处可以自由自在地摆上一个,于情绪还是一种轻松调剂,于生活还是一种美的点缀,竟成为不可或缺的诗意了、只是有一个原则,必须一丝不苟地严法执行,这就是不可多、不可滥、不可满,不然就会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问时呢,也就俗了。为此,我严格地控制着女儿,不准许她再“生儿育女”,其铁面无私的程度,简直超过了我们国家的执法人员,以至有时候我都会想:国家真应该向我颁发一枚“特一级计划生育荣誉勋章”!

当然,这是有代价的,付出了我巨大的牺牲。女儿一天天长大起来,愈来愈有了自己的思想意志,逐渐学会了反抗(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每当她要求添置绒毛动物的要求被严词拒绝之寸。她就恶狠狠地叫:

“那你也别得买书!”

我呢,为了以身作则,也只好很多次地忍痛割爱,有时路过书店寸,也恶狠狠地闭上眼睛,以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可是这也有极大的副作用,有时一本好书,隔上个一年半载、三年五载、十年八年,终是非买不可,彼时书价倒早涨上去了,多花了好多冤枉钱,真是呜乎哀哉何苦来!

再说了,挡得住自己买书,挡不住文友送书和工作发书;挡得住女儿自己买玩,挡不住朋友相送,像唐敏那样的殷殷万里情,足以慰藉我平生,求亦难求于上青天,何敢言辞谢?于是,书,一摞摞地抱回家,一层层地码到天花顶,人来我家,第一感觉就是“书可真多”,第二感觉又是“韩小蕙你除了趁书,别的就不趁什么(趁:北方上话,拥有的意思)。”我心里一边骄傲,一边悲伤,一边祈求,骄傲的是我虽然住房可怜,但书还算太可怜,这是人类最有价值的财富,悲伤的是,面积太少,心爱的书就受到限制,女儿心爱的绒毛动物也受到限制,这是多么不人道;祈求的是,我的单位光明日报社快快富起来,多盖房子,盖好房子,赶快人人三室一厅、五室二厅、八室三厅,使我赶快实现白己的诺言:哪一天我有了书房,第一件要办的,就是将这些个人作品集统统集中在几个书柜里,然后贴上“文友赠书”的小条幅,有人来了就夸耀于人前,无人之时就独自品赏……

到了那一天,再给女儿也买几个玩具柜,把她的绒毛动物都摆逬去,不使大狗叮凯再前空后悬地受委屈,更使松鼠笨笨乐嘻嘻地开怀畅笑,还要取消计划生育的限制,让女儿多子多福多欢喜,小小心眼儿里获得大大满足,享尽人间天沦之乐。

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