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的秘密
“费烟波！费烟波，你等等！”
她径自往套房里冲，韩无尽一路飞奔追在她身后，终于在她反锁上门之前冲到了她面前。然后，他把他们俩单独关起来。
气喘吁吁地望着她，他顾不上许多，只追着她问：“你怎么会知道我是韩无尽？”
很多年不曾下过水，忽然在水里待了这么长时间，费烟波疲倦得弯着腰坐在了地上。从生死关头回到现实，那些记忆如潮水席卷而来。现在的她实在没有精神跟他纠缠不清，只想赶紧把他打发走。
指指他的背，她索性告诉他真相——
“还记得上次我跟你提起过，中学的时候，班里同学起哄让韩家的胖子弟弟大灌篮，结果篮球架倒了，当时我吓傻了，眼见着篮球架就要砸在我身上。韩无际扑上去抱住我，篮球架压在了他的背上。
“他在急诊室里缝针的时候，我就站在他身边。足足七针，怎么可能没留下疤痕呢？第一次在医院更衣室里，我奇怪你的背上一点伤疤都没有，你还不停地向我炫耀你的身材有多好。当时我就猜你会不会不是韩家那个勤奋用功帅气十足的哥哥韩无际，而是当年那个胖到把篮球架压倒的弟弟韩无尽？我开始仔细观察你平时的表现，韩无际在中学时一直很用功，遇到需要强记的内容整夜不睡地温书。你却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偷懒家伙。韩无际喜欢吃东西，没有忌嘴的食物，从来没有为体重烦恼过。你却害怕变胖，对吃的东西磨磨叽叽的。只有曾经很胖的人才会像你这样吧！”
她早就知道？她早就知道他是韩无尽，不是那个自小帅到大的韩无际？！
等等！她那么了解韩无际，中学的时候有个女生常常跟在韩无际的身后痴痴地看着他。记得韩无际说过，自从他无意中救过那个女生之后，那个小丫头好像就暗恋上了他。
我不喜欢你，只是你这张脸让我想起当年很喜欢很喜欢却没能表白的初恋对象。
我喜欢的人……有了自己喜欢的对象，正追着爱的人满世界转悠。我……失恋了。
偏偏我喜欢你这张脸嗳！
一口气提到嗓子眼，韩无尽俯视着坐在地上的她，他鼓足了勇气只问她一句话：“你爱的人，你单恋的人，你没能表白的初恋对象是……我哥韩无际？”
她的沉默宣告了答案，像一记重拳砸扁了韩无尽的心。
上一刻还以为费烟波爱的是自己，正暗自得意呢！这一刻却从她的口中得知她对他的一切好，全是因为他有一张和韩无际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她爱的分明是他哥韩无际，而且已经单恋了数年。
他居然为她喜欢自己哥哥的事而揪心的痛，那疼痛一阵阵地提醒他，费烟波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他被她救出了水面，他的心却坠落海底。
“喜欢韩无际？你喜欢的人居然是韩无际？！你为我做营养餐，你帮我补病例报告，你非要把我拉回医院，全都是因为我有一张和韩无际一模一样的脸？还有，你……吻我？那一刻，在你的心中，你吻的人是他吧？”
她抬起脸来困惑的眼眸回望着他，他却不想从她开启的唇中听到答案。一只手捂住自己曾被她吻上的唇，他伸出另一只手来问她要手机：“把手机给我！给我！”
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些什么的费烟波把手机递给他，韩无尽拿过手机拨了一长串数字，而后等着电话接通。
“韩无际，是我，我是韩无尽，我们……穿帮了。你快点回来吧！回到医院做你的实习医生，回到你韩无际的生活轨迹……我？我回拉斯维加斯，继续我的醉生梦死……”
他话未完，费烟波一把夺下了手机，“你别走。”
“为什么不走？”他心痛地朝她大吼，“真正的韩无际回来了，我这个冒牌货可以顺利退场了。”
不是这样的，她没办法就这样送他离开。费烟波从地上站起身，一把抱住了他的臂膀，“你有超强的记忆力，你对病患抱有温情的怜悯，面对紧急状况你又有冷静的判断，像你这样的人生来就该当医生。我可以向方主任争取，让你以真正的身份继续留在医院实习，然后你可以和韩无际一样考医生资格证，成为真正的医生。”
“我为什么要当医生？”这一刻的韩无尽只想着自己的心痛，“我不想当医生，我不喜欢当医生，我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我是韩家的二少爷，就算一辈子不工作，我也可以衣食无忧……不！不只是衣食无忧，我可以奢华至极地过完这一生。你没忘记吧？我爸向你们家的华辰地产注资十亿！十亿！即使是靠着每年的投资收益我也可以把女明星当衣服一样一个个换着玩。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为什么要跟在你的屁股后面做可怜的实习医生？我不是韩无际，我没有那么蠢，我不会把我的人生虚耗在这些无聊的事上头。我要享受我的人生，明天假期就结束了，我不会跟你们回医院。
“等年假结束，你再回到医院的时候，真正的韩无际已经在那里了。你喜欢的，没有来得及表白的韩无际将会摆在你面前——如你所愿。”
甩开她的纠缠，韩无尽逃离她的房间。他没有看到她挽留的眼神，他没有看到她想要解释的无奈，他只是看到了自己那颗在无意中被她践踏的心。
在他终于明白自己已经爱上她的那一刻才知道，原来她对他全部的付出只因为那张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脸庞的哥哥——她的初恋对象。
韩无尽说到做到，在第二天众人准备启程返回的时候，他却决定留在度假别墅里享受着无尽的假期。
眼见着就要赶不上飞机了，可无论谁去敲门韩无尽也不出来。费烟波安排实习医生们根据预订的班机飞回去，借口韩无尽因为落水需要休息两天，稍后再回医院。正好她的医学会议还没结束，遂留在这边照顾他。
送走了实习医生，费烟波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跟他抗争到底。不可以就这样放任他离开，她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有了这样的意志，她才能支撑着火烧一般滚烫的身体保持清醒。
知道无论怎么敲门他也不会开，费烟波决定冒险一试。好在他住的是连体别墅，她可以通过相邻的阳台爬到他那边去。
站在阳台的边缘，看着一米外的另一处阳台。费烟波给自己打气，别怕啊，费烟波，只要跳过这一米的间隔，你就可以去劝说韩无尽留下来。可万一没跳过去，反倒掉下楼呢？
只是三楼而已！下面又是花草树木，就算坠楼也死不了，根据医学常识判断，顶多半身不遂而已。
不想了，不想了。费烟波挥挥手，她可以感觉体温正在逐步攀升，再见不到他，也许她就没有力气劝他留下了。
眼一闭，心一横，费烟波跳过了阳台，紧紧地抱住了他阳台上的柱子。手是抓住了，两条腿还晃荡晃荡地悬在阳台外面。她向下望了一眼，头更昏了，眼见着就要坠下去。她慌忙喊出了他的名字：“韩无尽！救命，韩无尽！”
韩无尽听到她的声音淹没了海浪声，从阳台那边传过来。怎么可能？他为她烦到脑壳坏掉了吧？她怎么可能挂在阳台外头？
可她的呼喊分明从那边传来，他心下觉得不对劲，伸出脑袋瞄了一眼更是心跳加速，差点心脏病突发猝死。
一把抱住她悬在空中的腰，他还不忘朝她咆哮：“你疯了？居然跳阳台？！你要死也别挂在我阳台上死好不好？你是想败坏我韩少爷的名声，还是想给我的心里留下阴影？”
“是你关着门，任大家怎么敲也不开的。我只好冒险跳进你的别墅喽！”她说得理所当然，谈笑风生的样子和他的紧张大相径庭。
韩无尽不想跟她争辩，连拖带拉地把她抱上阳台，紧紧地抱着她，她明明就在他怀里，他的心跳还是无法恢复正常频率。再被她折腾两次，他是必死无疑。
稍稍喘过气来，他赶忙从她身边逃离。想要推开她，她却赖皮地死死抱着他，就是不肯松手。韩无尽愤恨地拉扯着她的手，露出一副看见小强的表情，“松手！松手！我又不是真正的韩无际，你抱着我干什么？”
“别走，别去美国，留下来好不好？就当我不知道你是韩无尽，还是像从前一样留下来好不好？”
他的怀抱实在太舒服了，舒服得让她想要阖上眼好好睡一觉。也许，也许再也不要醒来比较好，那样就会忘记那深蓝色的水里沉溺的爸爸的脸，还有水面上层层叠叠不断涌出的妈妈的血。
她真的阖上了眼，却抹不去电击到她脑海中的场景。
她的身体在他的怀里一沉，韩无尽还在不明所以地摇晃着她，“费烟波！你是女色鬼吗？为什么窝在我的怀里？要我再说几次？我不是韩无际！我是……”她的身体怎么这么烫？韩无尽轻轻地推着她，试图唤回她的神志，“费烟波，醒醒，别装睡哦！就算你装昏迷，我也不会跟你走的。费烟波！”
她在发高烧。
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他拿出床头柜里的医药箱。幸好五星级观景房里就连医药箱也配备齐全，他拿出耳温枪测了她的体温——四十度？
她都烧到四十度了，还跳阳台来求他不要去美国，她想死吗？他都说了他不是韩无际，她为什么还要在意他的决定？
到底为什么？
韩无尽对费烟波高热的初步判断是伤风引起的。
他给她用了抗生素，服用了退烧药。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退烧药对她完全没有作用。她的体温依然在四十度，耳温枪上的数字丝毫没有变化。
难道这种退烧药对她不起作用，她的身体对药物有特殊要求？
韩无尽翻出费烟波的手机，从里面找出了费烈焰的电话。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应该知道什么样的退烧药对她管用吧？
之前韩无尽再不曾想到，他第一次主动给暗恋多年的费烈焰打电话居然是为了她的妹妹。
握着电话，想着电话那头的人是费烈焰，他有些尴尬地开了口：“喂？费烈焰吗？我是韩无尽。”
“终于肯承认自己是韩无尽了？”电话那头是费烈焰阴阳怪气的声音，“看你一眼就知道你是韩无尽了，还想骗我？自打高一那年我替你出头，帮你教训那群欺负你的高年级生。你每回看到我就摆出那种眼神，好像宠物见到主人一样，你哥韩无际见到我绝不是那副表情。所以我怎么可能搞错你们兄弟俩呢？”
“知道了，知道了，不该欺骗精明又强悍的费大小姐。”他现在没有心情跟她闲话，他还急着想知道，“对了，费烟波发烧了，烧到四十度呢！我给她用了美林，可是好像不起作用，你知道她专用什么退烧药吗？”
“她发烧了？”费烈焰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而后放肆地大笑起来，“十年都不会生病的费烟波居然也有病倒的时候，今天是不是会下流星雨啊？”
亲妹妹生病高烧，她怎么一副幸灾乐祸的调调？韩无尽忽然庆幸她已经有了男朋友，他必须得断了对她的期待，若是真的和她交往，他会死得比较快。
“她昨天落水了，今天突然发起高烧来……不对！我也不知道她烧了多久，总之用了退烧药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完全不起作用，她还是烧得厉害。”
“你说她落水了？”费烈焰的声音变得紧绷起来，“她怎么可能落水？她是连洗澡都不用浴缸，只能使花洒的人，怎么可能落水呢？”
有点含糊，可他到底还是承认了。
“……是为了救我，跳进了海水里。”
“什么？”费烈焰的声音蓦然提高了八度。
“我也觉得奇怪，之前说不擅长游泳，可昨天看她救我的样子好像很擅长，能做救生队员也说不定呢！”
“她主动跳进了海里？”费烈焰一声高过一声，“韩无尽，你实在太帅了，居然会让连浴缸里的水都不敢碰的人为了你跳进海里？！”
她到底在说哪国语言？他居然全都听不懂嗳！
“我说费烈焰，你到底在说什么？”
“想听吗？想知道费烟波隐藏的秘密吗？”费烈焰在诱惑着他的同时要他交出相等的条件，“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一旦你知道烟波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跳下海里去救你，你会交出你的真心去换她这纵身一跳。”
条件摆在他面前了，他还想做这场交易吗？
“现在，你还要听费烟波的秘密吗？”
答案是，我愿意。
我妈妈这一辈子都在追求爱情。
我爸爸是我外公挑选出的最合适的女婿人选，也是接替我妈妈这个一点生意头脑都没有的女人掌舵华辰地产的人。外公看重我爸爸经商的才能和他对妈妈极尽到死的爱恋，在我妈妈二十岁那年，外公做主让他们结婚了。
我妈在嫁给我爸之前没有恋爱过，也不曾接触过其他男人。所以在结婚之后，面对整日打理生意的我爸更加渴望爱情。
我出生的那一年，妈妈经常抱着我去儿科打疫苗什么的，在那里结识了一位医生。
据我妈说，那位医生英俊又温柔，潇洒又体贴。相比我爸那种酷酷的家伙，妈妈很自然地迷恋上了医生。她甚至为了那个医生，不顾刚满半岁的我，要和爸爸离婚。很有勇气，也很自私吧？
没错，我妈就是这种人，爱情至上的女人。
就在我妈满以为终于找到爱情的时候，医生的老婆找上了门。
很搞笑吧？她以为世间最好的情人居然早就有了老婆，还有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儿，她就是烟波。
她的妈妈抱着半岁的烟波跑来求我妈妈把丈夫还给她。
向来骄傲的费家独生女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局面？
就算再怎么爱那个男人，仅凭着自尊，我妈也不会要那样亵渎爱情的男人。妈妈果断地跟烟波的爸爸结束了，听说还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声称到死都不想见到他。
妈妈的确没再见到他，有关烟波父母的一切都是我爸怨恨我妈的时候对我说的。我本以为，我和那个男人的女儿永远不会有见面的一天。谁知，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烟波被妈妈领了回来。
不是因为爱她的父亲，也不是因为对旧情还有留恋，居然是烟波的妈妈将她托付给了我妈妈——还是临终托付。
原来，烟波的爸爸不仅勾引了我妈，在烟波出生以后不断地跟其他女人纠缠不清。她妈妈终于受不了了，将她爸爸溺死在游泳池内，留下遗书，把烟波的抚养权交给了我妈，而后在游泳池边割腕自杀。
烟波的妈妈原来是知名的花样游泳运动员，很会游泳。烟波还在她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每天和妈妈一起游泳，出生以后也从来没有间断过。就像你说的一样，她的游泳技术就算做救生员也没问题。
可她却在游泳池边亲眼看着她的妈妈如何溺死她爸爸，看着她妈妈的血染红游泳池。你觉得她还有可能再游泳吗？
那些……那些都不是我会在意的。
我唯一在意的是那个在我还只有半岁，在我最需要妈妈的年纪，抢走我妈妈的男人正是这丫头的爸爸。
我没办法对她展露笑脸。
妈妈把她领进费家，还说什么，为了不让外界对烟波的出生起疑，对外宣称烟波是她亲生的二女儿。于是乎，从她踏进费家的那天起她便是比我小一岁的妹妹。明明跟我一样的年纪，明明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丫头，却要跟我一样姓费，还变成了我妹妹？！
我为什么要接受她？凭什么？
不虐待她就是我品德高尚、宽厚待人了，还对她好？怎么可能？我妈把我想得太高尚了。
她进费家的第一天，我就告诉她，她的父亲对我、我爸我妈都做了些什么，她命中注定亏欠我，亏欠我们一家。
不知道是因为我的话，还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费家人，只是被人同情收养的小孤女，从她进费家那天起，对我的话就是百依百顺，但凡是我的要求她从没有拒绝过。
妈妈给她买的礼服，我说喜欢，她便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礼盒里送进我的房中；阿姨给她做的甜汤，我说喜欢，她就找阿姨学着做，然后冰镇了端到我房里；就算病得要死，我说想要什么地方的什么东西，她还是会骑车去买。包括和你相亲的事，我有了喜欢的人，不想跟韩家的少爷相亲，只要一通电话，她就会为我去打理妥当。
可即使对我如此服从的她，无论我怎么命令，她也没有下过水。别说是大海了，即使是没有水的浴缸，她都没有进去过。
你可以想象，当费烟波为你跳下大海的那一刻，她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情？
你对她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你从这一刻起，可以开始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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