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杨少帅来也
六国饭店。
“这就是南京城最大的饭店?”
年轻男子清而低逾的声音已然透露出些微不悦了。
叫赵远的副官闻言,高头大马的个头恨不得缩成一团球,有多远滚多远——师座生起气来,那就是一个枪子儿了事!
赵远搓着双手踮着脚尖撮在师座的屁股后头,长着一张憨厚老实的面孔。这时青年嘿嘿笑道:“师座,是还有座东亚饭店比这大了去,不过师座您不是顶恨那小日本的嘛!”
“腐败!”
这间房间是六国饭店里最顶层豪华的大房间——大厅经理是抹着汗将这尊凶神迎了进来,能不豪华吗——天花板下悬着金光闪闪的水晶吊灯,墙壁上都贴着丝绒,地面更是铺满一层厚厚的雪白羊毛毯——踩上去一点足音也无——杨少帅暗忖:若是夜里睡觉还真不安稳,得提防着暗杀!
背对着副官,年轻男子摘下一只雪白手套,露出的一只手白晳修长,然则虎口处隐有厚茧——这位主使枪使狠了去。
杨森敲敲一色打光的大红木家什,侧过脸来,轻描淡写的样子,“实的,实心的。”他神情淡淡的,语气也是淡淡的,“赵远,你说说,这得值多少桶汽油啊——”
之前少帅军待的地方,介于陕甘地界,牛粪尘土有的是,穷乡僻壤啊!有汽车没汽油,这倒好,顶好一辆新型汽车,成一堆废铁了,把杨森给气得够呛,直接屠城了!
及至开拔到了西安,杨少帅同姓傅的省主席——****委任的——周旋了好几天,宴会不知参加了几场,舞是没跳一步两步的,倒是全灌了马尿——这些人,心眼多着呐,灌醉了好商量嘛!
杨森纸醉金迷了些时日,二话不说,直接带了大部队直奔南京政府了来——他有人有枪,有的是人拉拢。
杨森环视四周,越看越心疼,越心疼越不露声色,“不住这了。”
赵远捡起地上的白手套,捧到师座面前,小心翼翼地说:“师座,咱这不刚来南京地头嘛,房子什么的还没有收拾好,怕师座你嫌乱。”
杨森套上白手套,一脸的云淡风轻,“捡现成的住。”
“现成的?”
赵远哈着腰,斟酌着师座的心思,一张老实面孔上适时露出几分苦哈哈,“师座,您意思——”
杨森皱眉,“没有就抢呗!”
他是个狷秀面貌,便是皱眉也是好看得很。
杨老帅娶了十几房姨太太,终于在最漂亮的那房身上捣腾出了个漂亮小子。小孩子随了姨娘的面相,顶顶秀气得很,杨老帅在还是杨大帅的时候,性子是很不羁很放荡的,掳了小孩子便一起骑在马上打战去,一枪爆了俘虏的头,那人脑浆都喷到小小杨的脸上,小小杨从一个秀气孩子长成一个细高个子的秀气青年,已然把老子的杨家军带成了他的少帅军,披着的是文质彬彬的皮,然则内里俨然已经是铁石铸就的心肝脾了,堪称一把人形兵器了。
人形兵器此刻漫不经心地抽出锃亮手枪,对着头顶吊灯就是一梭,轰轰轰。
赵远早已机灵地抱着脑袋瓜子滚到了角落,一声不吭地趴着。
狷秀异常的青年秀秀气气地吹吹冒烟的枪口,睇了眼大门口闻声而来的经理伙计,只此一眼,轰,大家作鸟兽散,哗啦跑个干净。
杨森站在房间中央,细高个子套着一身齐整军装,肩是肩,腰是腰,腿是腿,兼之侧面轮廓非常秀丽,无视掉此子手中枪,倒是顶顶像个富贵人家豢养的娈宠,美貌、好身段。
当然,抱有如此香艳绮想的权贵人士早已被杨少帅一枪送到阎罗王那里去了。
杨森跨着长筒军靴,迈出了门,赵远又踮着脚尖撮在师座后头,高高大大的青年顶着一脸憨相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叫:“师座,您老解解气。”
杨森回头,瞪眼,冷声轻言:“闭嘴!”
赵远即时做个拉拉链的手势,耷拉着脑袋走到一边。
六国饭店的大门口气派得很,两扇玻璃门亮晶晶得照出人影来,此刻门口更是声势浩大了,一色的橄榄绿军装,高高大大的勤务兵们站成两排,最小的有十五六岁——少帅军征兵实在是征得狠了。
卫士们这时都看到师座从富丽堂皇的大楼梯阶子下来了,个个抬头、挺胸、立正,齐齐面向师座,最小的卫士眼底已然充满着崇拜甚至是孺慕的意味了——师座的狠、铁血,世无可匹。
这个时候,一辆崭新的黑色布加迪汽车正正停在饭店门口,司机副座里跳下的人,正是冯则玉不假。
冯则玉拉开车门,躬着身轻声细语:“金市长,到了。”
金连城套身严实的深色西装——显瘦,让他看起来倍儿修长——这时已然在一路上闷热的车厢里热出了一身汗,男人抓块手帕擦了一脸的汗。金连城抬头一看,忍不住道了声“巧了”,一径扬声道:“杨少帅,可巧,我正要上去呢——”
杨森眯眯眼,长睫毛浓密地散了开,侧着脸凑向赵远,轻声问道:“这是——来接我们?速度可够快!”
赵远面色古怪地附和道:“可够快!”
他暗暗搓着双手:难不成是南京政府有顺风耳哩?
金连城将一只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朝大堂迎了上去,冲文质彬彬的青年微微一笑,旋即直接越过小白脸,相当热情简直是热烈了,双手直摇憨厚的高大青年的一只手,男人几乎谄媚了,“同知啊,年轻有为说的就是你啊!”
同知是杨森的字,除了他死去的老子,现如今敢这样叫他同知的人,不多了。
杨森面上罩一层霜,一只手插口袋里,冷眼旁观,眼神是很不屑的,姿态是很含蓄的。
赵远像被火烙般,一把抽回手,跳了开来,退到师座身后,一连嘿嘿笑道:“这是我们杨少帅——”面朝师座敬了个礼,“本人赵远,乃少帅座下一员副官。”
金连城闻言,瞧瞧赵副官,又看看花骨朵似的杨少帅,蓦地涨红了一张老脸,是相当的哑然,这个场面也是相当的难堪。值此冷清之际,冯则玉自金市长身后站了出来,青年肃着一张脸,不亢不卑敬礼道:“赵副官,这是我们金市长。”
赵远“喔喔”两声,连忙拱手弯腰,“金市长,失敬失敬。”
这个礼行得也真不伦不类,然则气氛非常,金连城是一点也不计较,顺着台阶就下了,“哈哈,哈哈。”
笑声干巴巴的,满堂侧目。
饶是金市长再厚脸皮,此刻也不由作讪讪然状了,实在是这个杨少帅本人太出人意料了。
杨森面无表情,“请吧,金市长——”
金连城微笑点头,“请,杨少帅。”他是将一腔茫然雾状强制捺下,这是——赶他走?
杨森看着金市长一径往里面走,忍不住皱眉,赵远非常伶俐地上前拦住金市长去路,腆着一张笑脸说:“金市长,您不是来接少帅……”
杨森不耐烦了,一指冯则玉,青着脸冷冷声:“你,去给我把车开动。”
冯则玉似一根木头桩子般一动不动,只两颗黑眼睛转来转去,瞧瞧金市长,又看看杨少帅——明显地犹豫不决了。
金连城见状,撤回身子,连忙上前拦住杨少帅的身形,疑疑惑惑地叫了声:“同知啊——”
杨森阴恻恻地睇了眼金市长,“嗯?”
他实在有张漂亮面孔,即便发怒也无甚威严。
所以,一直以来,杨少帅是以枪杆子说话的。
杨森的手摸上了腰间别着的四轮手枪,赵远一看不得了,“嗖”地蹿上前,一把按住师座的手,哑着嗓眼傻傻笑了,“哦呵呵呵……”
杨森反手甩他一个耳刮子,“闭嘴!”
赵远遁了。
金连城约莫是看出点门道了,抖着身子直窜到冯少卿身后,拿他当盾牌用,露出一张惊吓面孔,“杨少帅,敝人此番前来会晤,主要是您那少帅军太……活泼了,现在整个城里都乱套了,大小商铺全部关门,银号们也被少帅军抢光了——您看,是不是传令下去,约束约束……”
杨森先是上上下下斜睨着金市长一番,从鼻孔里“哼”了声,面沉如水,直接摘了两只白色手套,“嗖”地甩过去,喝道:“娘西皮滴!”
此句粗话一爆,简直丘八气十足。
杨森瞧着是秀骨姗姗的样子,然则性子却被十几年的杀戮生活熏臭了,堪称暴虐了。
该少帅横鼻子竖眉毛的,声色已然是雷霆俱下了:“是我让放抢的!不抢?弟兄们吃什么穿什么?不抢?弟兄们的枪支哪里来?不抢?我这少帅军的明年粮晌往哪里筹去!我呸!便是抢了个够本,那也是应该的!”
杨少帅的唾沫星子已然糊了冯则玉的一张面孔,冯则玉黑着脸是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直挺挺地站成木鸡了。
堂堂的市长大人已然哆嗦着站不稳了,金连城直攀着冯少卿的肩膀,一连迭声道了去:“是是是!”
哎呀,他是在奢华的环境里,安逸惯了的人,而今天这位主太凶了,他是真的敢一枪毙了你说!
金连城惜命得很,这会儿一个字都吝啬,抓着冯少卿的衣角简直是用滚的,“嗖”地直蹿了出去。
杨森喝道:“站住!”
杨森站在敞亮的大门口,在两排高大黝黑的卫士们烘托下,细高个子白皮肤,俨然是一个水晶玻璃美人。
该水晶玻璃美人张开红艳艳的嘴唇,轻轻吐出一句话:“车子留下,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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