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守护和放弃
头上绑着一圈白纱布、鼻孔插着输氧管的裴旭尧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乔郁菲坐在旁边,捋了一下他额头的碎发,把被子往他肩头盖了盖。
他脑部虽然受到击打,但那人下手似乎颇有分寸,没有伤及要害,医生说只有轻微的骨裂和颅内淤血,情况还算乐观。
但他一直沉睡不醒,乔郁菲的心就一直揪着,虽然医生说,那也许只是因为他太累了,跟伤口关系不大。
“旭尧……你已经睡两天了……可以醒了吧?我煮了你喜欢的皮蛋瘦肉粥。”连续两天不眠不休地守在病床边,乔郁菲的声音里有了难掩的沙哑和疲惫。
裴旭尧面目平静,睡得很沉。
少了那双锐利的眸子,和严峻的表情,他现在的样子,就像个大男孩,俊美而孱弱,惹人怜惜。
“张浩明已经被警方逮捕,他的同伙还在逃,你招聘员工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乔郁菲埋怨,“一个助理、一个保安,你身边就有两个内奸。我都觉得你可怜,成天被人算计着……”她说出这句,忽然不再能说出别的。
又看着他的脸,和微微翘起的干涸嘴唇,乔郁菲难受得心脏紧缩。
“你知道吗?如果当初……你肯回头安慰我一句,我都愿意为你变成你喜欢的千金小姐……可是你没有……”
“吱呀——”一声门响打断她的话,转头看过去,一个艳光四射、妖娆妩媚的女子急匆匆跑进来,扑到床上,抱住裴旭尧哭喊:“旭尧!旭尧……”
乔郁菲怔怔地看着她,本来惨淡的脸蒙上一层暗灰色。
那个女子霍然抬起头来,警觉地睥睨着乔郁菲,语气凌厉,“你是谁?”
乔郁菲垂眼,“罗小姐您好,我是裴总的助理。”
“你认识我?”女子打量着她,狐疑地说,“我好像没见过你……”
乔郁菲虚伪地笑笑,“我在杂志上看过您跟裴总的照片,还曾经听裴总提起过您的名字。”
“旭尧跟你提过我?”罗宛儿脸色缓了缓,“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很喜欢罗小姐。”
“哦?”
罗宛儿毫不掩饰的喜悦,像针一样,刺痛乔郁菲的心,她颔首,“既然您来了,我就先告辞了。”
“唔,好的。”罗宛儿笑眯眯地说:“辛苦你了。”
乔郁菲走得很快,越走越快,到后来干脆跑了起来,全不顾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
下楼的时候,也没有放缓步子,一脚踏空,她一个跟头栽了下去,翻滚着摔在台阶下。
一个经过的医生慌忙把她扶起来,关切地问:“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带你去检查?”
乔郁菲摇摇头,迤逦歪斜的站起来,左脚踝很痛,可能刚才摔倒的时候,压到了。
她低低地道了声谢,一瘸一拐地继续往下走。
医生担忧地看着她,“你好像受伤了!还是拍个片子吧!”
乔郁菲头也没回地冲他摆了摆手。
在走出医院的时候,她已经想得很清楚。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像罗宛儿那种女孩子,就是上天眷顾的宠儿,轻易就能够得到一切——只要她想要,而自己——乔郁菲,就是杂草般的人生,想要什么,只能拼命去抢、去夺……没有人会施舍给她。
抢到了手,还要用爪子死死按着,警惕着随时会溜走或者被人夺走。
如果说回国时,她接近裴旭尧,还能欺骗自己——是为了报复,为了曾经被侮辱被践踏被伤害的感情和自尊,那么在看到他受伤倒地的那一刻,她已经不得不承认,她爱他!即使他曾经那么恶劣、残忍地对待过她,她依然深爱着他,比起恨,更多的是——无法割舍的爱,这才是她不择手段也要得到他的真正原因。
裴旭尧在入院后的第二天傍晚醒来,然后不顾医生的坚决反对,第三天就出院了,头上缠的绷带一星期后才撤下去,剃光了几块头皮的脑袋看起来就像被狗啃的,这形象实在是有碍观瞻,乔郁菲踌躇了好久,考虑要不要良心地建议他戴顶透气性良好的帽子,琢磨来琢磨去,还是没说,她非常恶劣地想,最好那个罗大小姐不喜欢他变丑的样子把他一脚踢开,那么自己就赚到了,虽然那个可能性比彗星撞到地球的概率还低。
据说张浩明的嘴比死鸭子还要硬,警方什么都没问出来,那个叫做林辉的保安,身份证和资料都是假的,警方经过缜密排查,发现他竟然是国际上某个著名杀手集团的成员,代号野狼,还在逃中。
由于裴旭尧受伤,新产品发布会推迟半个月进行。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裴天的业务最近都不大顺利,联系好的印刷厂也左拖右拖,一直拖到发布会前一天还没有把宣传册送来。
乔郁菲无奈之下,只好跑去印刷厂了解情况,那边态度倒是很好,借口找了一大堆,再三保证下班前一定会交货。
乔郁菲从印刷厂出来,看看时间,已经将近四点,可她不能直接下班,还得回公司等着宣传册,今天注定又要加班,真是劳碌命,她唉声叹气地走到公交站牌下等车。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暴雨却不期而至,噼里啪啦落下来。
猝不及防的乔郁菲和几个路人稻草人般傻乎乎站在马路正中间,躲也没处躲,很快变成了落汤鸡。
老百姓管这种雨叫“晴天漏”,一般降雨的面积不大、时间也不会太长,偏偏雨水的密度和降水量都相当可观。
回到公司的时候,乔郁菲全身滴水,说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公司那一片自然滴雨未落,她顿时成了一道非常引人注目的风景。
浑身打着哆嗦来到二十八楼,心里把那个印刷厂老板祖宗八代都问候到了,正是怕什么来什么,走到距离企划部办公室四五步远,一人手里翻着文件,迎面而来。
乔郁菲灰溜溜地努力蜷缩身子,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只壁虎,心里默念:“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
“乔郁菲,你搞什么飞机?穿着衣服跳游泳池里去了?”裴旭尧皱着眉头打量她。
乔郁菲满脸黑线,心里嘀咕,你看文件不好好看,东张西望什么呀。
他瞅着她看了半天,忽然说:“你别告诉我,有块雨云只跟着你。”
“阿嚏!”乔郁菲捂着口鼻,打了个大喷嚏,吓了他一跳,她粗声粗气地说:“我倒霉不行啊?!”
转身三步并作两步一头钻进办公室,用力甩上门,幸亏里面没人,要不然非被她吓出心脏病不可。
怎么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偏偏被他看到了呢?乔郁菲懊恼地想,真是背,简直背到家了。
找了条干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正擦着,办公室的门冷不防被推开。
裴旭尧一只手里握着个热气氤氲的纸杯,另一只手上拿着套衣服,“去卫生间换上,免得感冒。”
乔郁菲愣住。
裴旭尧见她没有伸手接,就放在了办公桌上,不耐烦地催促:“磨蹭什么呢,你本来身体就弱,一不小心就感冒,自己还不当心点。”一边唠叨着,一边转身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身后飘来乔郁菲语气异样的声音:“裴旭尧!”
裴旭尧回头,眼中写着疑问。
乔郁菲漆黑的瞳子,异样的光芒乍隐乍现,直视着他,半天都没有开口。
“什么事?”裴旭尧皱着眉头问。
“你为什么……”乔郁菲缓缓开口,她的脸上清清楚楚显示了期待,“对我这么好?”
裴旭尧顿了一下,很快说道:“于公,你是我的员工,我不希望你生病影响到工作,于私,我们现在还是朋友吧?”
“只是这样啊……”怅然若失的语气。
裴旭尧颔首,握住门把手。
“裴旭尧,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要对我好,不要关心我,不要给我任何希望。”乔郁菲急促地说道,眼睑因为过于激动微微发红,你知不知道,最痛苦的不是彻底的绝望,而是眼睁睁看着希望灰飞烟灭。
就是因为你偶尔流露出的关切和不舍,我才没有办法对你放手,才千方百计想要得到你。
“你是说,”裴旭尧接口,声音冷冰冰的,“如果做不成恋人,我们索性连朋友都不要做?”
乔郁菲迟疑一下,还是说:“是。”
裴旭尧默立了几秒钟,缓慢开口:“好,就如你所愿。”他大步走了出去,步伐一如既往的沉稳。
乔郁菲无限懊恼地死死盯着紧紧阖上的门板,脸色有点发白,明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干吗还要逼他呢?果然,被淋雨后,自己的脑筋都秀逗了,净做些傻事。
呆呆看了良久,她才回过神来,调转眼光,瞥到办公桌上的纸杯,慢慢端起来,是奶茶,甜甜的气息飘进鼻端,那暖意一下子就模糊了她的视线。
忽然想起那句家喻户晓的广告词:“你是我的奶茶啊,我就可以把你捧在手心里。”
有水滴落在杯子里,荡起浅浅的涟漪,很快消弭不见。
宣传册五点左右才送来,乔郁菲打开箱子,翻了几页,登时傻眼。
已经是下班时间,她打电话过去,印刷厂那边始终没人接。
这时候,内线电话响起:“郁菲,宣传册印好了吗?拿过来给我看。”是裴旭尧,声音平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上有什么起伏。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乔郁菲无可奈何地把纸箱子搬到裴旭尧的办公室,裴旭尧留意到她并没有换上自己送去的套装,还穿着那件经过暴雨洗礼、半湿不干的薄呢长裙,心里说不出的郁结,不由得沉下脸。
乔郁菲从箱子里随手抽出一本册子忐忑不安地递给他。
裴旭尧瞄了两眼,本来阴郁的目光瞬间降到冰点,“怎么回事?”他绷着脸问道。
本该装帧精美的小本宣传册,纸质粗糙、泛黄,还散发着刺鼻的油墨味,预先设定的彩图全部变成了不匀称的暗灰色。
他快速地翻检,发现将近八成的册子都是这样的劣质品。
“我说自己过去取,谁知道他们坚持要送过来,结果就是这样的。”乔郁菲垂头丧气地说。
裴旭尧眉头皱得死紧,语气很冲:“你在哪家印刷厂印的?验货的时候怎么不检查?”
“西四环马路那家,流光印刷厂。”
“不到二百份宣传册,你怎么交给他们去印?”裴旭尧随手把册子扔到桌上,“你有跟他们说过这些宣传册是做什么的吗?用什么纸张、什么样的字体、格式……都确认了没有?怎么会粗制滥造到这种程度?”因为语调太冷的缘故,虽然用的是问询的语气,却有种让人脊背发毛的可怕感觉。
乔郁菲不说话,心里却清楚,一定是被张浩明摆了一道,那家印刷厂是他推荐的。
裴旭尧厉声斥责道:“你说这种东西要怎么用?!明天一早就要召开新产品发布会,你打算把这些不堪入目的册子发给客户和记者吗?!”
“我哪儿知道他们印出来居然是这种效果,难道要我去印刷厂在机器旁边守着?”乔郁菲小声嘀咕。
“你这是什么态度?!”裴旭尧恼火地道。
乔郁菲不服气地嘟囔:“又不是我印的,你骂我有什么用?”
“还挺有理的,嗯?”裴旭尧磨牙,微微眯了眼,“你负责的部分出了问题,责任当然在你。你今天不是去过印刷厂了吗?难道什么都没有跟他们确认?”
“我知道了,都是我的错。”乔郁菲沉着脸说。
听她的语气就是毫不知错,裴旭尧心头蹭蹭火起,全身都升腾起一股子怒气,板起脸斥责,“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不知道你大老远跑去美国都学了些什么!”
“虽然是我失察,可是你也不能诋毁我的学业。”乔郁菲反驳。
裴旭尧冷冷地看着她,没再说话。
令人尴尬地沉默了良久,甚至连办公室外,原本正在准备下班的喧闹员工,都变得鸦雀无声。
乔郁菲别过脸去,冷冷地说:“宣传册的事情我会处理,保证明天不会误事。”
“你要怎么处理?”裴旭尧压低了嗓音,眉头皱得更紧。
“那就不劳总经理操心了。”乔郁菲故意非常有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转身,“再见。”
盯着她的背影,半晌,裴旭尧无奈地摇头,她的脾气和五年前一样,还是又臭又硬。
已经是傍晚时分,晚霞流光溢血,绚烂得难描难画。
被人骂得七窍生烟的乔郁菲冷着脸冲了出去,当然没有心情欣赏风景。
刚走到街角,那辆熟悉的奔驰又停在了身侧,车窗摇下,男人面部的表情非常僵硬,冷淡淡地说:“上车。”纯粹是命令式的口吻。
乔郁菲无视他,继续往前走。
车子亦步亦趋地追上来,催促道:“别耍小孩子脾气,快上来!”
“不敢劳烦您。”乔郁菲冷森森地说。
“我带你去找印刷厂,你刚回S市没多久,怎么能找到合适的?我可不想明天的新产品发布会开天窗。”裴旭尧说。
“那个就不劳您操心了,我说了自己会负责的。”乔郁菲毫不领情地说。
“你要怎么负责?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裴旭尧强压着火气。
乔郁菲冷哼一声,伸手拦了辆计程车,径自上车。
裴旭尧沉着脸看计程车渐渐在视线里销声匿迹,咬牙切齿地想,幸亏她离开了五年,否则说不定自己早就被她气得吐血身亡。
坐在计程车上,透过后面的窗玻璃,看着黑色的奔驰越来越远,乔郁菲轻轻叹了口气,她也知道自己其实在无理取闹,一星期前,罗宛儿在医院里抱着裴旭尧那一幕,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他说现在两个人还是朋友的时候,那针就变成了带倒刺的弯刀,每一下,都划得她鲜血淋漓,忍不住要刺刺他,心里才舒坦。
这是一种非常幼稚的行为,可面对裴旭尧,她根本控制不了。
思忖片刻,她拨了个号码,“子奇吗?帮我一个忙……”
次日清晨,戴安妮抱着一堆资料进了裴旭尧的办公室,“总经理,这是乔郁菲叫人送过来的宣传册,我详细检查过了,都没有问题。”她说着,把册子放在桌上,转身退了出去,才退到门口,就听裴旭尧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乔郁菲呢?”
“呃……她请假了……”
“请假?”裴旭尧阴冷的目光扫向戴安妮,“她跟谁请假了?”
“她早晨给人事部打了电话,”戴安妮微颦眉头,“听说昨天淋了雨,感冒发高烧,所以不能来上班。”
“唔,你出去吧。”
看着面前的宣传册,裴旭尧瞳色暗了暗。
淋雨……发高烧……那个小笨蛋,从小体质就差……偏偏死犟。
新产品发布会如期举行,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裴天和博维推出的并不是WTE250,而是WTE260——WTE250的升级换代产品,段斌当时的脸色简直可以用死灰来形容。
发布会结束之后,裴旭尧开着车往公司的方向走,走到半路,又想起什么般,车子猛地拐弯,朝另一个方向开去。
等到了花溪苑105栋楼下,他才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电话明明接通,那边却迟迟没人接听,裴旭尧不死心地又打了两遍,等了好久,耳边才传来一个略微低沉的声音,透着冷淡疏离,“总经理,我头很痛,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可以吗?”
裴旭尧顿了顿,“在家吗?”
“我现在烧得迷迷糊糊,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乔郁菲风风凉凉地说。
裴旭尧强烈怀疑她上辈子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沉默了片刻,还是说:“我过去看你。”说着挂断了电话。
此时的乔郁菲正心情愉快地开着电脑玩连线游戏,听到这句,脸色大变,匆忙关了电脑,给裴皓炫打电话:“你知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人的体温瞬间升高?”
“我没学过医。”
“快帮我想办法,我装病骗你大哥,恐怕要穿帮了!”
“苦肉计对我大哥没用,你不知道他有多冷血,自己发高烧都没休息过……”
乔郁菲因为这句话,心脏霍然颤了颤,她想起裴旭尧受伤后昏睡了整整两天,医生当时说:“他只是太累了。”
裴旭尧管理这么大间公司,也很辛苦吧?
乔郁菲用力晃晃头,把脑子里一瞬间涌起的怜悯疼惜的念头通通甩掉,暗自嘀咕,辛苦也是他自找的,又没人逼他……她急促地道:“别说废话!快点!他杀上门了!”
“呃……最简单的方法,你把体温计放在热水里,然后再装模作样地夹在腋下,记得把脸颊搓红,额头放条湿毛巾,眼神尽量朦朦胧胧的,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成功率就会很高。”
“蛮有经验的,”乔郁菲好奇地问:“你骗过他?”
“切,”裴皓炫不屑地说,“骗他有啥用?我就算是真的病死了,保证他连眼皮都不会撩一下,说起来,他居然还知道探病,真是令我惊讶。”
乔郁菲微微发怔,呆了呆,才醒过神来,挂断电话,马上去厨房把暖壶里的热水都倒出来,把体温计放进去,突然“啪!”的一声爆响,吓了她一大跳,体温计已经断成两截。
她暗骂自己是猪头,居然会听信裴皓炫的鬼话,他上学时物理就没及格过,乔郁菲慌慌张张地把体温计捞出来丢进垃圾桶,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没有了体温计,乔郁菲只好弄条湿毛巾敷在额头上,假装很难受的样子,去把门打开。
裴旭尧一脸冰霜地站在门前,看到她有气无力的模样,沉声问:“真的病了?”
乔郁菲刻意嘶哑了嗓音,“咳咳咳,小感冒,你找我有事?”
裴旭尧没说话,绕过她登堂入室。
乔郁菲摸摸鼻子,把门带上,“蹒跚着”走到沙发旁坐下,“病恹恹”地眯起眼睛看他,“总经理,昨天不是说好了我们连朋友都不要做吗?你来看我不大合适吧?”
裴旭尧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杂志,一边翻着,一边面无表情地说:“作为上司来探望员工也很正常的,”他抬眼,“病好些了吗?”
乔郁菲淡淡应了声:“有劳总经理费心,好多了。”
“吃过药没?”裴旭尧根本不理睬她讥讽的语气,自顾自地问。
乔郁菲摇头,故作痛苦万分地按压太阳穴。
裴旭尧放下杂志,皱起眉头看着愁眉苦脸的乔郁菲,从口袋里掏出几盒药来,多此一举地解释:“我顺道买的。”
虽然竭力压制,乔郁菲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上扬,心里泛起酸酸甜甜的泡泡,她今天装病请假,本来就是负气——可是,不管他嘴巴有多硬,他的确是关心她的。
没有留意到她的失神,裴旭尧起身去各处晃了一圈,又走回来,冷着脸问:“热水呢?”
乔郁菲哑声道:“喝光了。”
裴旭尧皱着眉头瞧了她一会儿,转身去厨房烧热水。
很快走回来,叮嘱道:“你先回卧室休息。”看乔郁菲赖在沙发上不动,索性过来抓着她肩膀,把她推进卧室里,放倒在床上,体贴地盖好被子,嘴里嘀咕,“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总是不知道照顾自己。”
乔郁菲听着他的埋怨,心里热乎乎的,眼睛也有些发涩,再也说不出“连朋友都不要做”的话,他的关怀,有多久没有品尝到了?
裴旭尧再次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接了杯热水,用两个杯子倒凉了才拿过来,轻轻扶起乔郁菲,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声音还是平平淡淡的,眼睛里却逸出无法掩饰的温柔,“吃药。”
一时间,乔郁菲心神恍惚。
靠在他胸前的感觉,让她胸口窒闷,看着他手心里彩色斑斓的药片,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思绪万千。
因为体制虚弱的缘故,乔郁菲从小就常常生病。
母亲虽然体贴,但照顾自己最多的人,却是裴旭尧,熬夜守着自己、提醒自己按时吃药的人,也是裴旭尧,她到现在都无法相信,他会为了在商场上获得利益,就抛弃自己,选择别的女人。
“快吃呀。”裴旭尧不耐烦地催促。
乔郁菲笑了笑,就着他的手把药吃下,疏离有礼地说:“谢谢。”
一声“谢谢”,两个人的距离,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裴旭尧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把她放回床上,自己则站在床边,轻轻替她拉好被子,平静地说:“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总经理,你也回去休息吧。”乔郁菲强迫自己说出言不由衷的话。
“等你睡熟了我就走。”裴旭尧说道。
乔郁菲缓缓闭上眼睛,感觉到胸口跌宕起伏的心跳,他就在旁边,距离那么近,却又那么远……仿佛间隔了天和地的距离。
她多想,把这个人永远留在身边,半夜醒来,可以轻轻握住他的手,早晨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他的睡颜,晚上亲手给他做好菜肴,等他下班回来,然后两个人面对面,一起温馨地吃顿饭,偶尔看到他惬意的笑容,听到他一声满意的喟叹……她只想,嫁给他,过最简单的家居生活。
但这些,不是裴旭尧想要的,他有野心,有理想,有抱负……他想站到最高处,俯瞰这个世界。
商场本就无情,尔虞我诈,他在那个大染缸里摸爬滚打这些年,早就习惯了勾心斗角,要想得到他,只能让他变得一无所有……
或许是感冒药中镇定催眠的成分起了作用,乔郁菲想着想着,居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裴旭尧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眼眸渐渐变得似水的温柔。
沉睡时的脸没了平日里丰富多彩的表情,此时的她格外沉静,嘴角微微上翘,带着慵懒的笑意,就像眯起眼睛睡熟的猫,懒洋洋舒展着肢体,那么的惬意舒坦、自由自在。
只是看着,孤寂的心脏就会觉得温暖。
连裴旭尧自己都不能相信,即使过去了五年,她在自己脑海中的记忆,依然鲜明深刻。
他记得,五年前那个离别前夕的夜里,他守在厨房门外,听着乔郁菲压抑的、隐忍的啜泣,心脏像是被一根细小的线猛地勒紧,细密又尖锐的痛感缓缓传遍全身,让脚底都冒起丝丝寒气。
几乎忍不住要走进去,抱着她、安慰她,告诉她,好吧,如果你这样痛苦,我就选择另外的方式,守着属于爸爸、妈妈的一切,守着皓炫……还没等他迈开步子,耳畔传来脚步声,轻捷的、不会有丝毫迟疑的脚步声,那是——弟弟的脚步声。
裴旭尧本能地躲在旋梯后面,看着裴皓炫走进厨房,听见里面传来乔郁菲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第二天,一大早,裴皓炫和乔郁菲就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只有裴皓炫一个人。
裴旭尧没有问乔郁菲去了哪里,他不敢问,也不能问,他害怕,自己忍受不住就会跑去找她。
他知道,皓炫很聪明,会很妥贴地安置乔郁菲。
这一别,就是五年……
没有人知道,这五年来,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女孩,他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掩饰对她的思念。
每当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家时无论有人没人,总是会觉得冷清,好像缺了点什么,水晶灯的光线非常刺眼,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让他觉得温馨。
有时候也会想,要不找她回来吧……累的时候,看看她,寂寞的时候,看看她,难熬的时候,看看她。
深夜的时候,她会在灯光下,等着自己。
乏味的会议结束了、恼人的单子结束了、激烈的竞争结束了……觉得累了,回到家去,就能看见她明媚的笑靥。
不必算计,也没有勾心斗角,简简单单地给自己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宵夜……只有在她身畔,才能感到毫无挂碍的真正放松。
好吧,他承认,他还深爱着她,不是习惯、而是爱情,所以才不择手段把她从裴皓炫那里抢过来,每天即使只是看她一眼,也会觉得无以名状的幸福。
不能奢求更多了——在父母死亡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爱情和面包,而是他必须守护的,为了死去的父母,所必须坚持的……
心里涩涩的,不由自主地,裴旭尧俯下头,薄唇珍惜地、郑重地、轻轻地落在乔郁菲额头,好久好久,才猛然惊醒般离开。
跌跌撞撞地惶然后退,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生平第一次出现恐慌的神情……他在做什么?他在偷亲她?
他本来自恃是个非常冷静、非常理性的人,很会控制情绪,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只能做什么,不惜耍手段把她留在身边,是因为他坚信可以冷静地面对她,可以压抑住对她的渴望,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然而,他居然偷亲她?!
面对着她毫不设防的平静睡颜,所有不该存在的幸福憧憬仿佛一下子又回到身体里,他忘了,一直以来,她都是他的“不理智”、“不冷静”、“不能控制”……
这是错的!这是绝不可以的!他不能再纵容自己!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