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西西伯利亚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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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阿姆巴村和方尖碑林

尤里亚11点钟来接我。想不到于今离开这个“家”,我居然有一种解放的快感。我知道周局长他们不敢也不想离屋子一步,除非有小张陪着。我曾经提议,我当向导,带他们去城市公园。我说你们到一个新的国家新的城市,到处转转才不虚此行。我的提议无人响应,周局长没表情,小张受雇于人,不敢响应。

话不投机,我何必待在那里?除非不得已回来睡觉。

尤里亚把他的小爱人也带来了,她才21岁,比尤里亚小26岁,还在上大学。她看来性格比较内向,话不多,但从她的眼神上可以感觉到她对尤里亚的感情很深。

尤里亚打开一张地图,问我去哪儿好。我说随便,越往北越好。

红色广场那儿有个麦当劳式的快餐店,我们点一下肚子,就出发了。

我真的希望尤里亚把我带到托木斯克州,再往北极去。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车沿着城市西侧边缘的一条公路,向北进发。在城乡结合部,建筑几乎都是原木垒起的、尖顶的乡村民居。我想这也是气候、地理环境所致。西伯利亚冬季的雪可以下到1米5到2米厚,一般的平顶屋,不压塌才怪。

越往北车越少。这不比去巴尔瑙尔,那是奔向南方奔向温暖。往北数百公里都不会有大一点的镇子了,除非直插托木斯克--老马说,那儿有军事科研基地和洲际导弹基地。

车上放着俄罗斯现代流行歌曲,我想那是尤里亚小爱人喜欢的。车窗外,景色确实不同于巴尔瑙尔方向。大片的耕地上没有草捆,也很少湖沼,10天前我眼中的金黄原野经过雨雪的浸泡已成了褐色。

这条路边怎么没有像塔利缅卡或伊斯基季姆那样有着鲜亮小站的镇子?偶尔也能见公交车站,那不过是无人等候的遮雨的小亭子,而且,几个小时中只见过一辆公共大客车。这一段红松林也不多,只在出城20公里处见过,那儿是一片墓地。这以后就是一马平川。

我明白了,尤里亚为满足我“一直向北向北”的要求,没有走鄂毕河边的国道,那是往东北方向的;他按马老师的指示,不折不扣按我的希望办。我们走的显然是条旧的经过科雷万的支线公路了,它只跨过两条不算宽的河流。

今天太阳很好,难得的好太阳。可温暖的太阳是西伯利亚的特点吗?我想,要是有大雪才好呢,大雪才是西伯利亚的象征啊!

就这么往北。我想今天全西伯利亚也就我一个傻子,而且是漫无目的的傻子。只有一行行白桦树远远地守望着我们的孤独之旅。

太阳慢慢西斜。在一道冰冻的河沟前,被稀疏的小林子遮挡着,有向右拐的乡村道路。那道路没有沥青没有石子铺过,黑色的雪泥刚刚晒干,车轮的印子在那里,深深的车辙里还积着水。看来,连道路都是“纯天然”的了。

路口豎着一块木牌,我拼出来是:阿姆巴。不用说,这是它的地名了。还有电线杆子通进去。尤里亚征求我意见,我说:拐进去吧。果然,不远就是一个村落。

村子的道路很宽,如果修一修,四车道绰绰有余。房屋很散,每家每户都是独立的大园子,用削尖的木桩隔开。不过木桩多已经风吹雨淋,这木篱笆也只具有象征意义,挡一挡牛羊猪狗罢了。那些圆木垒起的房子,方形,尖顶,木墙漆成绿、蓝、咖啡等不同的色调,但以绿色最多。它们的窗框周围又漆着各种花纹。我想,这就是典型的西伯利亚农村民居了。

一对老夫妇之乘着天暖在院子里搬木头,搬树枝之类。我问:孩子们呢?

老人摆摆手:孩子?都进城找工作了。

往后的几家,也见不到年青人。我想,中国有许多乡村不也一样吗?

一群放学的小学生在一排篱笆前玩。俄罗斯的义务教育是货真价实的,没有孩子失学。他们衣服上有些土色,但并不脏。说他们在玩,也就是逗乐、追逐,没有玩具,周围没有体育设施。这就是边缘农村孩子的悲哀了,怪不得他们过不久就会向往城市。我走进篱笆门,同他们一起坐在一截粗大的圆木上,旁边是一个牛栏,栓着一头黑白相间的奶牛;再旁边是一个马槽,栓着一匹酱色的高头大马。篱笆外停着一付车架子,显然是马拉的。还有一些残旧的农业机具。

街上人很少,除了这几个孩子对我这“老外”新鲜了一阵,也没有人注意你。

我问孩子们:喜欢足球吗?

他们异口同声答:喜欢!

我问:怎么不踢呢?

他们说:没有球。

我跟他们合影的时候他们伸手做了个V字母。我想,要是我再有机会来阿姆巴,我该送他们一个足球。

在另一个院子前面,有三五个中年人在那里往砌好的墙上搭顶棚,看来是作车库用的。偶尔驶过带拖斗的拖拉机。

我和尤拉夫妇就这么信步走着。南边还有一条街,是这个村子的分岔吧。一个老者正独自用草杈搬草料。我忽然觉得他的长相像中亚一带的,不对,像我在莫斯科电视镜头里天天见的那种车臣人。我端起相机要拍照,他以一个令人不快的手势制止了我,并很快进屋去了。

片刻的茫然之后,我若有所悟:这果真是车臣人罢。这里尽管是穷乡僻壤,电视是有的,外界的信息是有的,莫斯科的人质事件这里肯定知道,莫非他或他的父辈就是40年代被斯大林从车臣赶到西伯利亚的?

在村子的尾部,一间唯一没有栅栏的水泥房子前,一辆密封保温车正在往下卸各种食品箱。我判断这是商店。我进得门去,果然。店不大,也就三四十平米,一长溜玻璃柜台。各种面包、饮料、酒类、罐头、小食品,应有尽有。商店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营业员只有一个。问我需要什么,我笑笑,给她拍了张照片。

太阳快坠向地平线。尤里亚示意,我们该往回走了。尤里亚自己都没有来过这个村子,地图上也没有。我问尤里亚,这儿离新西伯利亚多少公里?尤里亚说,离市郊88公里,离城市中心就有100公里了。我又查了地图,这个叫阿姆巴的小村,离巴佐伊镇该是很近的;而一过巴佐伊,就是托木斯克州了。

--要是老马来,一定会吹那里的洲际导弹了,好像那导弹是他在哈尔滨当车间主任时接的订单--我这样想着。

回程的路总是显得短。离科雷万不远,一辆警车,两个警察,拦住了我们的车。

尤里亚下了车,警察查看了他的驾驶执照;警察拉开车门,往里看了两眼--什么也没有。于是做了个放行的手势。

我想,这是莫斯科人质事件之后俄罗斯警方加强防卫的措施之一,对通往大城市的车辆严加搜查,以免枪支和炸药运进城市。

复又路经红松林掩映中的墓地,我让尤里亚停车,我想看一看。

俄罗斯的墓碑都呈下方上尖,通称方尖碑。1986年我乘火车经过西伯利亚,1997年我到海参崴的时候,沿途都有不少方尖碑林,密密匝匝的碑林啊!我想这些墓地记载着一段历史。特别在东西伯利亚,那里的方尖碑大多是木制的,比较粗糙。86年那一回,我路过的时间正是5月4日到5月9日,而5月9日是德国投降的日子。沿途的方尖碑前都放满了鲜花,尽管那方尖碑经雨雪浸蚀了几十年之后,都快成黑色的了。可以想象,卫国战争之中,从西伯利亚也动员了大批青年上了前线。大批的人战死在欧洲战场,然后永远地安息在了家乡的黑土地里。那时我曾强烈地感到,或许正是辽阔的荒寒的西伯利亚,才庇护了高贵的欧洲!

于今这座方尖碑林已大不同于86年我看到的。看来这是块新的墓地,新西伯利亚城市的墓地。木质的易腐烂的碑已经不见,都是水磨石的、大理石的,碑上有的镶嵌着照片,有的竖着雕像;而且每一座碑都力求不同的风格,因而这墓地也成了设计师和雕塑家展示才华的场所。

我在墓地,或说是艺术走廊中随便走着,看着墓碑上的姓名和生卒年月,证实了我的猜测。这确实是新墓地,这里没有二战将士。

墓地里到处是鲜花,差不多每一座墓碑上都有。这让我惊讶:这两天是什么纪念日呢?回到加加林的家,我在电话里问丹妮娅才知道,明天是俄罗斯的“清明节”。哦!我记住了,11月2日是俄罗斯人的“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