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放下电话,关了灯。她想一个人怎么能喝酒喝到这个时候。香使劲闭上眼睛去找困意。叮呤呤,叮呤呤,香正睡着,电话又响了。喂——,香挤着眼睛看见窗帘中的光。天亮了。钟指在7时。天哪,谁呀?这么早?干嘛?香很生气。是我,宝贝。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好了,睡吧,继续睡。香睡不着了。又很困,她想再睡回去,已经没有希望了。
香一边洗脸一边生气。一个男同学,可以随便打电话。一个送过一回报纸的领导司机,随便就叫自己“宝贝”。他宝贝谁?谁是他的宝贝?
星期天又有电话来了。叮呤呤,叮呤呤的。是一个自称为“半仙”的女孩儿。一个24岁的小人儿就想跟42岁的大人叫劲。真不知天高地厚。小小浅浅水!她是来学校探亲父母的。管电教的勇河对香好,小半仙喜欢勇河,就来探探香周末是不是在。香心里笑笑。人到中年了,要和谁近谁好,还能让你个小丫头看出来?那还叫中年人吗?25岁的勇河是尊敬香的,还有些稀奇成熟女人的好奇味道。香也挺欣赏勇河的技术和单纯,仅此而已。
甭管是同学醉酒,司机心怀鬼胎,还是小半仙捣蛋。这电话线还是必须拔了。电话费没有多少,心情很重要。坏了心情,多少钱能补上呵?心情无价!香一扯把电话线拔了。
清晨,香会想起司机的表白:你别放电话,别放!让我把话说完,就说完一句话好吗?你说吧。他说了。他说我就是想在你走之前,带你玩玩,送送你。不必了。香冷冷地冰一样。
为什么这么狠?没人对你狠,只有你自己对自己狠。明白吗?不明白!
呵——,香吐了一口气,不明白就算了。我从不与笨人没悟性的人来往!不和浑然不觉麻木不仁的人来往!OK?香啪地一把放下电话。她不明白今天的男人真是感觉太良好了。中国妇女又不是现代等着无人问的闲云野鹤。活见鬼!
叮呤呤,叮呤呤——,电话又响了。怎么?香在话筒又听见那个浑然不觉麻木不仁的司机在问,能解释一下吗?真是老天爷傻B!香在心里骂起来,嘴里还客气,你这样有意思吗?你是不是天天没有工作可干啊?啪!香压了电话。什么人么?这么恶心闹心的还是领导的司机?
司机有家室,他对香印象好就对她说,我喜欢你。上课下课,你静你动,都是一幅美好的油画。
香笑笑,很礼貌地笑笑。人家喜欢你又能怎么样呢?就让他去喜欢呗。随便!
过了两天,司机开来小轿车说,你有什么愿望?来到南市有什么愿望?香想想就说,到城外转转吧。香真是想乘车在南市转转就好了。司机就开车带她转。转到中间又要求握手又要求接吻。香都笑笑说,不需要,我不需要!看看风景就是真的很好了。
司机开车自说自话着他的想法。他说他周六周日可是要回家的。这时他的手机是关机状态。他又说,我会在每天早晨在离家热车的空挡打电话给你的。放心!
香听见这话心里很奇怪,转头看看司机。他很油腻很粗糙的面孔,一头地方支援中央的头发,稀稀疏疏,灰灰白白,一丝丝一缕一缕地掉下来,落在肩头上,很惨的样子。天哪,你还以为你是一只啼鸣叫早的公鸡闹钟吗?香望着他就大笑起来,笑了半天。大概是那一阵乱笑鼓舞了他吧。他就按时来电话了。真可笑!
“你在哪里?”小丫头来电话就是当“半仙”的,或者叫“当今仙女神探”。现代青年理论:我得不到,也不让你得到。人到中年的心里是往外扔东西的时候。不像刚刚走上社会的小丫头片子疯在人面前,妖鬼不识地瞎成精。实际就是个拾破烂儿的主。等把心里的空间让垃圾堆满后,也就已经人到黄昏,影比人瘦了。“我在房间里呵。”香回答着小丫头:“不信,你就打电话来房间吧。”
叮呤呤,叮呤呤——,香心想,我和你小丫头争什么?喂——,香拿起了电话说,这下你相信了?每个周六周日9点一个电话你累不累?有时间上两节大课去!香说完就把电话扔掉了。谁喜欢人来管三管四?
香睡觉前就把电话线一扯,拔掉了。香在镜子前卸妆,如同一个不再登台的演员。戏散人去,一脸平淡。撕去日历,香才看到今天是自己的42岁的生日。她笑了一下。把手机电话按到清除,直按到清单框出现。她很想看到亲人们的电话号码。那是来自家里,来自丈夫儿子,希望她真正快乐的电话。香躺在床上想着,但是电话并没有来。
电话线还是拔了的好,这才有一个清净的夜晚。清净的香又睡不着。她想起自己栖栖惶惶的24岁。
24岁。香想,我那时真就不知道嫁给谁好。无论嫁谁,24岁,反正是个该嫁的年龄。唉——,我常常叹气。还要暗示自己:嫁吧!嫁吧!
哈罗走进香的视野,是因为邻居大妈的热心介绍。他说了他的名字,可香忘记了。他一见面先叫了一声“哈罗!”香就只能让“哈罗”成为他的代名。
哈罗周五约香在新石公园门口下午1:30时见面。他俩却分别在东门西门同时焦躁地徘徊。终于会合后,就已经毫无再聊的半丝心情。
香望着北方冬季干树梢上的天空,听着哈罗对着黛色湖水唱着一声短一声长的歌曲。香以为自己的大脑如同是音乐歌吧的仓库,但哈罗唱的歌让香听着陌生。尽管香热歌曲爱音乐,时时用耳机将自己与世界隔开,可生活是不能用歌曲替代的。香不知道他的歌曲是对约会考虑不周的忏悔,还是公鸡雄唱时的招凤引鹅。
香低下头来对他说,今天的“同一首歌”可以结束了。再见,哈罗!他并没停止歌唱。香在转过身时,心中酸楚了一下。为自己,也为哈罗。
这件事想想就很窝火。没事干的大人们,真是没事干了!当介绍人是最操蛋的事情!谁跟谁一见面就像是被人捉去牵去配种。香在老木咖啡屋同还在大学读书的发小同学智峰讲起这件事。他拍拍香的手背让她冷静,冷静,再冷静。
那天夜里香就住在智峰的宿舍。同宿舍陪听香讲故事的还有智峰的同窗上海人金哲。一夜金哲他都没睡好,双眼血红。金哲说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女生就这样随便住在男生宿舍的。智峰与香从小一个院子长大,他们根本没有性别概念,像是难越伦理血缘的兄弟姐妹。智峰看香不媚,香看智峰不俊。他们从小看到大,谁看谁的心都不跳,脸也不红。况且,香也不是什么女生。大学与香无缘无份,连考了两年也无戏。又晃了一年才在西点中专重学手艺,见习实习,只为谋生活。所以,音乐让香迷醉其中云里雾里,拿下耳机,香要找的还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金哲起了大早,他挺烦的。一会儿拿缸子,拿毛巾,拿牙膏,拿牙刷,从不一次想好来拿个干脆。而是千百次地点头,千百次地往返于水房与宿舍之间,像个织布机上的梭子。让人看着眼晕。金哲给香一元钱,反复在香的衣服口袋上按了十次足有。金哲他说,钱还在了不?钱还在了不?香说就一块钱,且不说它不会飞不会跑,就是飞了跑了我也不心疼!
金哲说,哎——呀,还是小心点儿好。你说买早点的嘛,我去跑步。我跑跑步就来。就来。
一夜没睡还跑步,真不知他是去锻炼身体,还是身体在拖着他的鬼魂在逃!香在心里感到金哲很可笑。
晨光里的大学真好。宽宽的马路,三三两两的学生。操场边,跑道上,晨练的人们是那么地爱惜自己。全都一脸希望在明天的表情。香想,我嫁给大学生吗?这样好象纯净些,也合理些。父母会接受些。
早点是豆浆,煎蛋。嫩嫩的,简单,是新新鲜鲜的感觉。一元刚好。金哲在香消灭早点时与智峰进来。他们一人拿着一元钱来问我,吃完早餐你去哪里?金哲握着一张地图为香寻找路线。他说乘哪趟哪趟公车最便宜,他要为香计划计划。香说回家去了。金哲就拿出餐巾纸为香抹下衣襟上的点点蛋黄。还唠叨道,女孩子不要脏兮兮的。
智峰侧脸在香耳朵旁问,嫁金哲好不好?香说不好。然后佛开金哲的手,站起来就走了。
节约钱有什么用?生活让香长大。毕业,让香早已不是娇滴滴的女孩子了。香的心情很坏很坏,估计此刻有辆钞票车推来给香,香也会一脚踹开。
身后有脚步跑着的声音,是金哲。香没有看他,但金哲看香的眼睛时,香开始流泪。他突然说:“我想抱你,我想吻你。”香立住望他,开始向路边走去。金哲随着过来,香用食指的骨头像敲栗子似的敲敲一棵梧桐树干对金哲说,你抱它吧。你可以永久地吻它。我想,它会为你的爱心感动的。
天空也不再爱任性的女孩,开始下雨了。香在雨里走回到家里。
为什么24岁就一定要嫁?没合适的可不可以不嫁?香在水龙头的浴篷下洗澡,幻想着有人抱着香的感觉。香又流泪了。香开始想金哲的好,想哈罗的歌声,想他们被自己生硬话语行为刺激后的难受心情。香喜欢照镜子。看镜子里已经成熟的女孩儿,一个自己,孤寂的青春。24岁,我嫁了吧。为什么,怎么都难以合适呢?
天芦与香是互相的性伴侣。妈妈总是问香,天芦他是玩姑娘呢?还是娶媳妇?他到底有多大实力?香想,我就是被亲人逼出家门的。
天芦他做手机生意,在高新花园区住着600平米雪白的三层别墅。两头骡子样高的汉白玉雄狮立在门口左右,青青翠竹挺挺环绕,厅堂里墙似的玻璃缸中游着巴掌大的十几条杏黄墨黑火红的热带观赏鱼。天芦好收集古今艺人的戏箱,博物馆似的摆满了一层房。他将一个永远鼓鼓的钱包放在桌上让香随意使用。香做了一个梦,天芦的白奔驰小轿车变成了绿色宝马的子弹头面包车,香笑醒来,下午天芦就真开回来一辆崭新的绿宝马子弹头面包车。
天芦34岁,离异。他对香的唯一要求就是,别上班了!有一次他彻夜未归,让香挂念到天亮,他一直没有解释。那段踩在棉花上的生活,不塌实。香搬出了天芦的别墅。他追问了一千遍为什么?香不解释。其实,香也非常地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酒店西餐厅见习的一年,香不快乐。
大彭走来,是香从西点中专学校毕业后正式上班那天。春光洒在街边临窗典雅的小桌上。树影像美丽的剪纸印在橘红色的桌布上。有位顾客在大声评论香西点盘子里做的图案有奇怪的创意,坚决要求见见师傅。
香白帽白袖套地双手垂在腿旁弯腰出来。客人问盘中的绿叶图的汁儿是什么做的?香答道,是日本的宇治抹茶。那图案是香雨中的体会——绿色飞向远方,心状的蛋糕上流着鲜红的是血,还有星星点点的蛋黄。巧克力汁像脚印,一排一排,准确地讲是红狐狸的脚印。有点像今天搜狐网的广告图案。只是那时电脑不普及,更没有搜狐网了。
客人问香,你在做这道西点时想什么?香无言以对。那湖边陌生的歌声?对,香想说,这是湖边的歌声。对,还有树干旁雨中划过的眼泪。对对,还有,还有浴室的幻想和那孤寂的青春?子弹一般呼啸而过的绿宝马面包车?哦,香什么也没说。也说不好。香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瞎想着又瞎干活儿。香说,我没有做好,对不起!客人忽然间就在香眼睛里模糊了,推远了。变得很遥远很遥远。他们讲些什么,她什么也听不清楚了……
香坐在西点操作间的休息椅上无言。她不好说自己想过很高级的生活。在家乡小城的第一座四星级宾馆工作,你就实际些吧!香在对自己的心说话。24岁,才24岁,香的心竟如老年人一般的累了。
郭——大——彭,唉,大彭!猴模样儿的厨师长在叫唤着一个人的名字。他说,你来,你来,我给你介绍介绍个小师傅。香抬头,他们俩儿一细一高地就像哈哈镜上的图画,印贴在香脑顶的天花板上,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香。
他叫大彭!你怎么样?猴模样儿的厨师长问香。香傻傻地笑笑说,我很好。大彭,你好!香看了一眼高高的大彭,那张黑人般厚实的大嘴,感觉他真是很像自己的亲人,很亲近,很亲切。呵,亲人就是上帝派来的人。结婚,一眨眼都20年了。那天,香还是穿着淡蓝色的中式棉袄结婚的,都说不吉利。可是,这20年也是挺好的。
中专,香不甘心。就一路学习着。研究生有如何呢?儿子也19岁了。
终点起点,42,24,都够乱七八糟的。婚后的香是行为安静,心里可并不安静。她的心中有个圆点,那是她爱的三个人:一个商人,一个高官,一个学者。商人在旅途,拿着百万元说,有钱是干事用的,炫什么?那间软卧陌生的四目对视,是害羞错过,他一夜就在车厢过道抽烟,讲走南闯北的笑话。高官是香冲去质问,人不以工作为本,公道?女人的公道是否就是全裸才有?香是为公道冲去,结果他惭愧地低头摆手检讨,不敢看她,又讲叹他人生最初的起点只是希望一片丰收的麦地。女人勇敢坚持,何事无敬?何人不尊?学者的细心的圆桌安排,在名校肯定着香的研究,香的努力。男人的尊重,道歉,细心在人心里产生的爱是长久的。那三人分别存在心里是八年,十二年,三年。真没了身体的男女交往,倒能够让人始终难以忘记了。香感慨着20年间,自己不就是在对这几人的念想支撑着才过来的吗?如果没有他们,香的日子就会难过了。
“环”是圆心旋转的马达,现在马达该停了吧?男女越雷池易,守一生,难!人相识易,记一生,难!人还是淡处在心里好,神神地,幽幽地就过去了。谁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香在黑处想着,想着……叹口气,就昏昏地睡着了。
2003728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