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曹文轩导师边吃边讲道他上庐山旅游的一件幽默事。他说他有一夜住宿在林彪的公馆。早上正睡着,就被人声吵醒了。睁眼一看床边都是参观的人们在大眼瞪小眼东张西望。那些参观的眼睛仿佛在问,这床上的人是谁?还有人干脆说这人睡这儿又不像林彪,得给他多少钱一宿?曹导师还在琢磨,到底我是参观者来林公馆的一项内容,还是参观者是我花钱住宿清晨醒来的第一个节目?忽然他的耳朵就被人拽了一下,曹导师睁眼一看是个孩子。只听孩子对着人群喊道,妈妈——,这人还是活的呢!我们听完都哈哈大笑起来。改革使旅游事业不断在花样翻新。有评论就说曹文轩是位身在书斋心系江湖之人。
饭后,曹导师步行带我们去北大中文系的“五院”参加“文学半月谈”。我们在一起谈过:小说的诗性与诗性的小说;小说中的风景;小说的成长主题;文学的读图时代曹导师说这是让我们换一种思维方式。曹导师希望他的弟子们既能写作又能理论,天上飞飞,地下走走。就像他那样,既写小说《一根燃烧尽了的绳子》《甜橙树》《草房子》《红瓦》《根鸟山羊不吃天堂草》;又著理论《小说门》《第二世界》《中国八十年代文学现象研究》《二十世纪末中国文学现象研究》。
记得我们在听“小说与诗性”的研讨时,曹导师曾说过这样很生动的话。他说:诗性与灵魂有关。它乘兴而来,又乘兴而去。小说的诗性是小说中华丽的羽毛,是小说思想飞翔的气息。诗性的小说,是有艺术气息有幻想灵魂将装饰形式放大了的小说。它是水性的小说,是无形的,流淌的。具有水性扬花——温柔、轻盈、飘荡的特质。它的语言是简,是轻,是净,是柔。它的结构,是卡尔维若童话小说式的,无结构的。他还同他的弟子,我的师弟妹们举出了许多古今中外诗性小说代表作家及作品。虽然,在那些研讨的时间里,曹导师并没有讲道我们的作品,但是那几次的研讨的方式内容对我的影响是深刻的,也是终生难忘的。
告别的聚会定在元月10日下午两点半。一点时,曹导师就给我打来电话,他说他早点儿来。我去门口接他,他到我房间对我说,你小说中清丽的语言是与众不同的;回去后还是要写些份量重些的作品;女性作家要坚持女性的视角和风格;要永远追求作品的尊严与高贵,不写脏。中国现代文学鲁迅时代有高山,中国当代文学有着非常广阔的平原。
两点半,鲁院四楼的小组会议室,于卓把买的鲜花献给导师,大家围在曹导师身旁合影留念。大家听曹导师讲话,讲了很久。他讲:诗歌的理论来自诗人,小说的理论来自评论家。他讲丁丽英小说的女孩子气,和她诗人的单纯性。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不进去,不断不断地喝茶,不断不断地倒水提水,好象很爱劳动。曹导师最后指指我和丁丽英,对陈继明和吴玄嘱咐道,要多多帮助同学。这让我很纳闷。
五点半,在工人体育场旁酒吧街上的上海杨家私房菜馆,又是曹导师邀我们几位作家弟子共进了最后的晚餐。我才得知结业后陈继明将留下来随曹导师做访问学者,到《十月》杂志当编辑;吴玄也要留在北京《当代》杂志做编辑;丁丽英、于卓和我还要回到上海河北西安去,回到我们过去的生活里。曾在网上看到曹先生的观点,文学是人生最高尚的嗜好。
美丽的霓虹灯下,葱绿的细竹影边,我们一一拥抱了我们的导师曹文轩先生。他上了出租车,一直向我们朝手,我们一直走着送着。我们没有再乘车,我们没有再交谈,我们几个人一直手拉手步行着,朝着鲁院的方向走去回到西安,周暄璞来看我,说想把小说写得更好。我说,那看看《小说门》吧。不竟是为了写作,更是为了好好幸福地活着。2004年10月31日,深圳全国优秀儿童文学评奖揭晓,曹文轩导师又获奖了,是长篇小说《细米》,居四部长篇之冠。
2003年1月写于西安
感知贾平凹
我是写过一些文章,和贾平凹老师也算很熟,按说写几笔人物并不难。但是,每次举笔要写贾老师时,我都会产生一种敬畏,下笔有非常莫名其妙的感觉,使我几次不得不停下笔来等待。我参加过贾老师的50岁朋友们为他举办很隆重的生日聚会。到2007年我也将50岁了。出罢此书集后就不会再写什么了。所以,我对自己说,你必须写出贾平凹老师,以平相识,以谢生活。
中央电视台人物10屏道来西安采访贾平凹老师是个夏天,孙见喜、马河声、木南几个朋友在场,大概是编辑提出要贾平凹老师最好是能有女朋友来谈谈他,贾老师的朋友们就提议叫我,北京的编辑们都很期待。等我灰头土脸匆匆地从办公室不知何事地奔过去,不但编辑们惊讶,连我自己也很惊讶。他们问,这是您的女友?我也问贾老师,我是你的女友吗?贾平凹老师说是的,你来了,好!一会儿到底该说什么的事更好。我自说自画地说出我的一个观点,女人到了男人敢四面八方地说你好,对你也就太大气了。女人也在四面八反方地说你好,你就太悲哀了。大家就问为什么?我说因为,你已无性别忌讳了。我说的只是我的个例。像男人说我好是这样说的:“XXX太好了,这么多年我就没有感觉出她是女的。”女人说我好更逗:“唉,XXX你要是个男人就好了,我愿意嫁给你!”他们大笑,我垂目看地默然抽烟。我想,在西安其实仰慕贾平凹老师的女性者甚是许多,为什么单单是我出场?我坐下来抽烟,看着他们折腾采访对象——贾平凹老师和他的朋友们。一遍又一遍地问与答,哈哈哈地频频点头,想想自己一采访该轮到我讲了。注意镜头,鸡毛掸一样的话筒,摇到头顶,我想起了小学课文《小桃树》,那是外甥帆和朋友女儿媛,曾在我家里兴奋地给贾老师背诵过的一篇散文。如今他们俩已经一个在大四,一个都研究生了。那天贾老师听完帆和媛的背诵,就给他们说了一句赠言——“今天你们以我为荣,明天我以你们为傲。”这句话,我终生都不会忘记。我坐在镜头前讲述了这个故事。结果,贾老师的人物采访节目,也就是从这个课本《小桃树》开场的,我很欣慰。好作家,不只是为愉悦自己和一代人写作的。而应该是被后人代代感念着,那才是真好。贾老师出过一本散文集厚如砖头叫《朋友》,写了许多他认识的文化艺术者,还有孩子。我读,感觉贾平凹老师的文字是绵和宽容的,对人都充满了爱意、敬畏和尊重。贾平凹老师他今天的成就里有文字的,也有性情的因素。如果他不敬人,人又怎么会敬他?在社会上,关于贾平凹他和陈忠实先生之间的传说很多,可是有一次看足球,我同时邀请了他们俩。贾平凹老师就让陈先生在主席台第一排,自己坐在第二排。有人当面询问过他们的高下,贾平凹老师嘿嘿笑曰,那咱不胜人家。谦逊和含蓄就在他木木的笑容中。
都传说贾平凹老师极吝啬,大概是书法惹得祸。他家“大堂”里的价格赫赫然,像是明码标价。四尺,六尺,八尺,斗方……千元?万元?我都没注意过。我还是常去,很随意,见过许多人在购买,有许多要求,各种各样的要求。对这些人给的钱,贾老师都很认真一一数清。很多年过去,忽然一天贾平凹老师问我,你为什么不要字画呢我说我要你的字干什么呢?我家里的白墙上从来不贴东西,而且您的字又很贵,我不要。哎,贾老师说,那我要给你写,又不要钱呢?我说那我也不要。您不要钱,但是它还是很值钱。我心不安。不要!那我还一定要给你写。贾平凹老师进了书画室,压亮了所有的灯。那房间的感觉很好,是石头、墨香和神龛的宝坻。贾平凹老师添好墨,举腕悬笔问我,你说写什么?我摇头皱眉望天说,你一定要给我写,那就写上一幅长联吧。写——怀念废都土门白夜里那只来自高老庄吼着秦腔带着病相报告浮躁的狼。请按我要求停顿处,写得空宽一点儿。他问为啥么?我说,你写吧,不为啥。一遍出来,我摇头。贾平凹他说,咋?不好?我说,不咋好。那就可再写么。贾平凹老师又添墨写了一遍又问,这回咋相?我说这回好咧。然后要求他压指纹红印防伪,才把两幅字都收好。最后用贾平凹老师找出来白底红中的专用大信封装起来。
贾平凹老师看着我收拾字时只说,你怎么连废字也收了?我说,那当然。如果以后我没饭吃了,我就可以裁下“废都”“土门”“白夜”“浮躁”“高老庄”“病相报告”“秦腔”,再剪贴“怀念狼”卖去呀。卖上两回就发大财了。贾平凹老师听完这话表情就木木地说:“哎呀,唉,后悔很。”然后一掌拍在薄毡上,头一低。像剧终的亮相。大家当时感觉很有趣很开心。当然,我没有把这幅字卖掉或保留,我送人了。送给了曹南华,我丈夫的领导。他是在干部公开提拔报名最后一天坚决为合乎条件的人一一添表者。不是那种以负责人才资源为己暴利私囊的领导丈夫曾经对干部提拔没有足够信心。认为不送,不跑,是不可能晋级的。正科出生入死的8年,他只坚守本份。是曹南华副处长在周六下午五点多钟为他添好表,把他最后一个推向了公开招考的大考场,使丈夫得以在百里挑一地凭实力升级,以很好的的民意,并到达重要岗位。几年后的一天,我送给曹南华这幅珍爱的字,一是敬重他的人品无私配此受用;二也是因他也很喜欢很欣赏贾老师的字。现在这幅字就悬挂在曹先生的办公室,但愿他不会财迷心窍地裁开来出售。好字配好人,其价才高贵。
贾平凹老师有一次来我家做客,我在另一间屋里干活儿。他看见桌上有一把日本艳扇,便擅自抽出一只湖蓝粗笔,给扇子后洒金白面写了一首藏名诗:“夏天里一扇在手,身不出热汗;人生中有德者,每临大事而不惊出冷汗。”我过房间来一看见这景象后就吼开了,哎哎,怎么你这么喜欢乱写呀!搞得贾平凹老师他很不安,第二天我和女儿再去书院门看他的个人画展时。木南才说,你把贾平凹老师都吓病发烧了。人家都要他的字他还都不给呢,你怪了,歪地很,还不让人写咧。以后,我也为朋友们去贾平凹老师家购过几幅四尺六尺八尺的字画,贾老师也从未数过数字。我说多少就是多少。报纸一裹就搁在一边了。有时我也很纳闷,怎么就没有感觉贾平凹老师的吝啬呀。这件事我给很多亲人和朋友讲过。有个友人对我说,也许贾平凹老师是看你头被门夹过瓜实咧,也就不能和你计较了。可我思来想去,感觉贾平凹老师是一面精于计算的镜子。你啬皮了他就皮啬;你大方了,他也就方大了去,还很有乐趣了。在我儿子将高考要到北京去大学时,贾平凹老师又一定要给儿子送个古董,说是让我们在万难时可以使用。我看沉重的古董上写着他那古怪独特的贾体字:“爱你一万年。”到我大女儿去外地工作时,他又画了两幅四尺的画为她饯行。分文未取。我感觉,贾老师对人情世故的通达是叫人心领难言于表的。有一次,贾平凹老师病了。刚巧我打电话给他。他就说,你快点帮我买些进口叫“辛布”的感冒药来吧。我立刻就和闺中发小的女友余小桃姐姐买了些甜瓜和药给他送去。他很高兴。居然站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双手扶案,伫伫地站在案板前,盯着我手中刀下的脆甜瓜“白兔娃”,满脸都充满了渴望。
我们曾经和贾平凹老师的许多朋友在一起看足球赛。大家在赛前总要东西南北地乱猜结果。他说东赢,你说西赢,还有说是个平后点球的……我说,其实足球还有一种结果。大家就问什么结果?贾平凹老师说你把它写在纸片上。我写了,贾平凹老师把写好的纸片一折,叫大家看完球赛后再看。有人就要抢。贾平凹老师就迅速把条子塞进鞋里,让大家看完再说。比赛结束后,大家又要看。纸片里我写着看足球的一种最佳结果:好看。我去老师家多数都有很多人,一些人在,我总是说完话,办完事就立刻起身告辞。这让老师总是不太习惯。他稀罕人来后吃茶闲聊打打牌什么的。我这样的风来风去,他总是要挽留一下。他的朋友们就吵吵着:打牌,打牌。一次,我说,那好吧,咱就四人“挖坑”,我输赢只打两下。你们定政策?也就是定个“规则”。大家连说好好好。定的规矩是10元、20元、40元。我起牌后说,挑!于是三打一。我几乎是天版绝牌,一连串,刷刷刷,一把甩净,赢。第二把牌,贾老师叫我为对家。我们联手,二对二,胜利!结束。清帐吧。我起身离席笑笑说,我把帐费留下来你们继续。老师说,不要,不咧,你拿走!本来他朋友是客气要开车送我的。现在老师一句话:“她有的士钱就不管她咧。”
在他“大堂书屋”的家里,有香炉神龛。我几次烧香许愿,颇神奇实现。一次又取香三支燃着默许良久。贾老师很奇怪问我次次来如此这是在干啥么?我讲了原委。他笑笑说,咦,那老天爷都看不见你拿我家的香在敬他?我眼睛看天,也觉得老师讲的话很对,可是为什么会灵验,我和老师都很纳闷。
我与贾平凹老师相识已经10年,从他为我散文集写序那天的很生分开始。他那些等身高的作品好不好看,自有读者和专家们评论。但我看他这个人,还真是很好看的。你说呢?
2006年7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