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指尖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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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想抱就抱吧!如果真得可以岔开了你的心慌。你不怕沉就抱吧!”我想起自己十年前30来岁到北京办亚运会期间,听见儿子的叫声时就只会哭。就在宾馆服务台抱着电话机,失声忘形,痛哭流涕。那惨境真切地历历在目。我那时一个小干部抱谁去?只能抱电话机。

我被戴来嗷嗷嗷地抱起来左右晃着,感到了戴来在闹腾玩笑中对待母子离别的平静与坚强。人心,往往是在一刹那间贴近了的。我嘻嘻哈哈地乱笑起来。我不知戴来为什么会在众多的女生中选择了抱我。也许是抱抱最高最重的就最解劲吧。我们没有话,但我的心开始与她相亲。

2002年中秋节鲁院举办了“月是鲁院明”的主题联欢晚会。戴来自告奋勇报名要与广州作家张梅合唱一支《分飞雁》的歌。可晚会开始后,戴来又一直呆在屋里上网,任同学怎么叫也不下楼来。

在鲁迅文学院常会有文化经纪人来签约,20万30万50万的事儿算正常,最离谱的传说是戴来的书名约。就七个字:练习生活练习爱。要买它们当电视剧的片名。一个字一万元!七个字就七万元现款码在哪,签字吧!签了你就把它们拿走。我想,不是那书名真值钱,是戴来这个人值钱。

有钱的戴来会请我们去红领巾桥下洗脚。她熟门熟路挑个杨州好师傅,就根本不管我们的孬歹了。你说师傅不好。她就笑嘻嘻地叫道:“别挑了,干嘛呀你!”

有一天,我们一群同学晚饭喝酒回来已经半夜11点。戴来一进大门忽然停下,对红柯和我调侃似地较劲问道,还去酒吧喝酒吗?红柯眯眼斜看着戴来。戴来正在返身迈一步又欲冲门跨两步地反复卡通式表演着嘲笑着我们的犹豫。红柯恼了陕西人的犟劲儿一颈头缓声吼道,去就去!我们又冲出了鲁院的大门。

我们在朝阳区“滚石”歌舞厅边的“漂亮女孩儿酒吧”里喝酒。戴来想点几首歌。我劝戴来说,小姐呀你知不知道这里点一首要多少钱吗?她摇头晃脑地边喝酒边说,告诉你吧大姐,这里点歌是不要费用的。对吗?戴来夹着烟的手一横,拦住了黑领白衣红裤的服务生小伙子。“点一首歌是50元。”小伙子歉意地指指歌谱明价桌卡。

我们开始听吹奏曲听别人点歌。我想,过去的戴来去酒吧也是随着别人去的吧?不然不会今天当家才知油盐贵。就像我喝酒很少醉,也就闻酒并不香自肺腑了,喝别人的酒就喝得如流水一般淡了去,再好的酒洒在地下或剩下也不会痛惜。

戴来不断给我递烟给红柯敬酒,她又不断地打嗝不断地打嗝。我不抽烟就这样抽着一、二、三、四、五。红柯不喝酒也喝了一口又一口。戴来可能从来都没有如此不断不断地打嗝,就那样一直打嗝打到2点半还是不能停止下来。这莫名其妙的一夜真是让我难忘。记得初到北京,夏季一个飘雨的夜晚,那时朝阳区的“滚石”歌舞厅还没有因争风吃醋打死人而关门。许多朋友也聚在一起喝酒歌舞,友长谊短,情潮情落,难舍难分不知他们今天是否还曾记得?

戴来是我们班的“段长”,每天发段不止,荤素笑料应有尽有。班上许多同学都像个断不了奶的婴儿,天天要她向她嗷嗷待哺———发一个,再发一个。没完没了得要求,段瘾难耐。徐坤、北北、张梅、邵丽、罗望子、荆歌、吴玄、风马他们的手机都接受过“段长”在上课发段子时抖抖擞擞的快感。戴来发信息也告诉过我:李白的老婆叫赵香炉,女儿名为紫烟。她一本正经地还有诗为证:日照(赵)香炉生紫烟。

我一直没有回家。国庆节后就天天心中很酸,是有念无泪的那种酸。有谁知,一个警察家属在节假日里回家她将守侯着一份怎样的孤独?警民夫妻团聚,在节假日就是干扰公务。我不想花钱回家几天守孤独,找不痛快。

走在楼道都是落寞,戴来就拉我去她的屋里抽烟,一支又一支的抽起来为什么要跟他?为什么咱们江南女人都要跟了北方的男人走?我看着窗外,戴来看着我。是啊,为什么要跟他去呢?我无言以答也说不清楚。年老的人更羞说谈这些了。是那一脸盆带骨头的羊肉?沾着盐去吃的异帮风情?感到新鲜吗?还是他黝黑的肤色?岩石般的面孔?高大威武的身材?好象是我想吃橘子,他竟耐心走了来回四条街挑了两个,然后看我吃完,再给我剥了最后的一个?我们没对话,再也没有询问。但我的心情是好了许多许多,对家的思念也随烟而去,雾散云开了。

这样无言的情景我们在学校一共发生过几次呢?呵,应该是三次吧?三次都是在戴来的411号屋里,在那阳光满窗的桌前。我俩的房间都朝着南面,我是407室。我们中间隔着408室海南的杨海蒂,409是大连的孙惠芬,410是北京的徐坤。只是第二次我们是在一起喝牛奶的,一袋一袋地喝。第三次是喝茶了,一杯一杯地,就是喝茶。

以后,我去书店看见到戴来的书,就会感到亲切。很欣赏从那些简单文字间可以轻读出来的无限复杂的心境。她年纪小小就可以笔调冷冷地准确写出男人性情瞬间行为失控的来龙去脉。曾听见有评论家讲道,中国当今作家男写女人好属毕飞宇;女写男人好就要数戴来。翻翻看看,就情愿掏钱买了。在王府井书厦购买的《要么进来要么出去》是这样,在北京大学东门万圣书园购买的《亮了一下》还是如此。

戴来到我的房间看见她的书也曾经怨过我。她说干嘛要花钱去买?我每本都是要送你的呀!我对她讲,你送我书和我买你的书,感觉不一样。戴来也就不再坚持。等作家出版社《练习生活练习爱》一书出版发行后,戴来立刻送我一本,上面有她随笔的漫画。书的色彩封面是正黄色压着乌黑的变形裸女太阳漆画,装帧得很艺术很上档位很好。

戴来是苏州女,八年前来鲁院读书,就被一个当过军人的同学吸引,跟去了河南漂流。问她那复员军人同学有什么嘛?她说他很有原则有责任心又爱孩子。问她为什么不回苏州当个江苏作家?她讲是不好意思。河南给她这个自由撰稿人不少待遇,虽然奖金与江苏比是天上地下。但是多少钱又算是个道理呢?戴来现在投师在中国社科院当代文学专家白烨先生门下当着访问学者。苏州是故土亲朋,河南是丈夫儿子,北京是写作求学,戴来像只三栖的小鸟,就那么鼓起娃娃脸驼了背架着肩从容坚强地奔跑飞翔个不停。记得北京电影学院苏牧教授在给我们赏析电影《罗拉疾跑》的一课时,曾猛一挥臂弓着肚子仰视屏幕让我们看罗拉是一个多么性感的女孩儿!我看到:罗拉是红绒毛楞的缨穗短发,三趟狂奔中背心下平坦的胸脯,牛仔裤,松糕鞋。这就是时代的性感了吗?“是!”苏牧先生说:“这就是新时代美女!她的美丽性感是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她爱得坚定,她为爱而奔跑。她是时代飞速变化的化身。她怎么能不是最性感的美女呢!”

也许远古,封建,近代,文革,20世纪;私塾,社会学校,读图时代的开放式教育;古典的,现代的,超能量时空的;对男人女人俊丑的衡量尺度已完全不一样。关键是你的目光是否是在与时俱进,是否能够欣赏得了周围正在巨变着的人们。

学期结束我们班的同学们都在写总结。戴来在一个冬天的夜行车上对我讲到她总结的结尾。她说她是这样写的:要说分别就有些伤感,不是怕自己又回到过去的生活,而是怕自己永远再也回不到了现在。

2003年1月22日于西安

他咬牙坚守什么?

许春樵是安徽文学院的专业作家,兼了个副院长,他说自己并不称职。他是华中师大中文系研究生毕业的,毕业后政治前途被人看好,但他对自己却很绝望。五年前他逃离官场,继续着关于写作的梦想。写作使他生活变得随意而自由,刻板而拘谨的领导干部生涯使他在撤退后矫枉过正,夏天穿着破旧的汗衫大裤衩趿着拖鞋就上街去买早点。他端着一个破磁缸等着买豆腐脑,店主看他的模样就大声横横地说,“还没开张呢!”许春樵奇怪得很,没动。“当啷”一声,一个五分钱就掉在他的缸子里滚动。一个路过的熟人叫了他一声许老师,店主看了看许春樵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许春樵恍然大悟哭笑不得,他被当成要饭的了。来鲁院,许春樵虽然不是刻意修饰的人,但也还算穿着整齐。一个作家被当成乞丐,毕竟不是一件体面和光荣的事情。那个早上对他的确是个教训。许春樵经常讲写作是孤独和痛苦的,但他还是要把写作当成一桩旧式婚姻一样,坚守下去。

刚报到时,许春樵是我们第三组的临时组长。选出班委会后,他与李西岳推让班长。李西岳说,春樵有工作经验。许春樵说李西岳来自解放军适合做班核心。这件事给我的印象很深。应该说,他们都是些有胸怀的人。最后许春樵就做了学习委员。许春樵有眼光,他推荐的第三小组长李金瓯是宁夏的“三棵树”(另两位是漠月、陈继明)之一,是一个很负责很称职的年轻作家。让中秋节看门就看门。一动也不动,敬忠职守。

每次学员作品研讨会,许春樵都是主发言。可能与他读书时的专业有关,他是一个相当注重理论修养的人。到作家阎连科来讲“长篇小说的结构问题”的那个下午,许春樵的发言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他说小说是叙事艺术,语言是不可取代的。现代的长篇小说不讲究语言,不讲叙事,只用故事和情节来消解语言,可悲。没有语言的小说不是小说。而把影视剧本改编成小说,更是对小说语言艺术的极不尊重。许春樵讲小说故事与现实故事是很不同的。一部小说的思想,是决定作品高下优劣的根本所在。在结构上,故事和人物前后上下左右要平衡,要合理协调。在甘肃作家雪漠长篇小说《大漠祭》讨论会上,他对长篇小说的理解和见识同样是引起了各方面广泛好评。

十六大召开之际,班上安排是课后在大教室里看电视实况,许春樵坚持要让学员们在第一时间回各自房间里看,他说这样可以让大家更全神贯注。中午在饭堂,他又和同学们在饭桌上高声议论十六大报告,一条一条的,激情飞扬。许春樵让人感到他是个不想从政但又关注政治的人。问为什么?他说,中国的政治具有审美趣味和文学中的悬念因素。他还说马尔克斯说过,文学的趣味就是政治趣味。

许春樵在毕业总结时说:通过鲁院学习,使他在文学市场化的今天,重新调整了文学认识,修正了文学观念,从封闭的自我中走出来,让自己的创作最直接地面对社会、面对人生、面对灵魂。在更开放的文学观念中尊重读者利益,强化文学的使命感与时代感。《文艺报》在头版头条“为了更壮丽的远航——鲁迅文学院首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谈学习收获”一文中引用了他的这段话。

在学习之外的业余时间里,我们曾一起办活动,一起唱歌跳舞,一起散步吹牛,一起去朋友家做客,一起到酒吧喝酒遇到委屈和生病,我就想到了许春樵。和他聊一聊,心里就舒服了。他讲,他当年在单位当领导分房,自己带头要了两室一厅最小的房子,房子就顺利分下去了。许春樵说,你想要得最多,你就会得的最少。我在听,也在想,他是个不太顾及关照自己的那种人。在鲁院的日子里,许春樵即使在创作在修改书稿,你都可以坦然地占用他的时间去问事儿,没有不安。许春樵你一叫他,他即使在外边忙着也不解释一句就会立刻赶回来帮忙。你要他陪着他就陪着。许春樵是个很可靠很诚实的朋友。他总叫我“夏姐”,可我感到他倒像个老大哥似的可以信赖。

离开的那天许春樵与我告别。在楼道,又遇见几位来告别的同学,我们相互拥抱了一遍。难得同学!为我们的合作,为我们的真诚,为着他给我的许多文学启迪与生活观念,我愿意这种拥抱就是最真诚最难忘的告别。我相信,许春樵是我们同学中一位有人文情怀,有文学理论底蕴,有希望的好作家。

许春樵欠我的小说集到春节也没给。他说,下一部长篇出来一定寄。

咿呀!我说,你的代表作品是什么呢?许春樵说如果人们都记不住,那就算没有!

在春暖花开的西安街头,我看见2003年2期《当代》登出了他的中篇小说《不可告人》,也收到了他的新书《放下武器》。

“五一”节防非典的日子,我猫在家里就读着同学许春樵寄来的长篇小说《放下武器》,真是挺有趣的一个故事。

2003年5月6日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