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作《复活》以前,托尔斯泰写了一个篇幅较短、却在他后期作品中占有极其重要地位、井一度被禁止发行的小说,便是《克里采奏鸣曲》。这篇小说虽远远不能与托翁的长篇巨作《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及《复活》相比,但我对它的阅读兴趣却远远超过托翁的其他任何著作,前后曾读过四遍。
这并不说明我的欣赏品位低下,而是这篇东西既短却又最能代表托尔斯泰的艺术精神。托翁是一个对生活把有极端严肃精神的人,他作品的宗教气息、说教气息很浓。他除了把自己的思想纳人形象——用小说“说教”外,甚至迫不急待地用论文的形式直接“说教”。而《克里采奏鸣曲》是他形象“说教”中,最简洁、最激昂、最让人容易接受的一篇。
小说的故事,描述一个名叫波兹德内雪夫的人,他从很年轻的时候就过着淫佚的生活;后来他厌恶了这种生活,梦想另一种爱,最高尚的爱。最后,他和一个在窘境中过日子的地主的女儿结了婚。他认为她是一个贞洁的对象,由此而结束了自己放荡可憎的生活,坚决地决定在婚后做一个忠实的丈夫。起初,他企图使蜜月成为一种庄严美丽的举动;可是到婚后的第三天,他发现所谓蜜月者,不过是长辈们特许的“无节制的欢乐的纵欲”。于是,他就不可避免地感到厌烦,感到它实在是一种“不能忍受的苦刑”。口角便经常发生,到最后,在夫妻之间除了恨,简直不再有别的感觉。因此,当他因事到乡间去,妻子便与一位音乐家以音乐为媒介私通。他疯狂了,赶走了音乐家,同时把一把匕首刺进了自己妻子的左肋。
自然,这是一个“爱”的悲剧。导致这场悲剧的原因,是波兹德内雪夫以往的放荡生活,放荡生活的经历,使他丧失了感受美好爱情的能力,神圣的新婚生活也不能使他精神愉悦,因为在他眼里,一切都是肉欲。
还是让我们听一听作品中波兹德内雪夫的自白吧——
十个月以来,我过着淫佚的生活,最可憎的生活;我梦想着爱,梦想着最高尚的爱,甚至用那种爱的名义来梦想一切。是的,我愿意详细告诉你,我怎样杀摔我的妻子。因此,我曲须说一说我是怎么堕落的。在我认识她以前,我旱已杀摔了她。我第一次尝试了没有爱情的肉欲,我就杀掉了“这位”妻子,实际上在那时,我已杀掉了“我的”妻子……
可以说,爱情和肉欲是势不两立的,一个人如果选择了放荡的内欲生活,他就很难有纯洁的爱情生活。这一点,生活给波兹德内雪夫的教训是深刻的:
……在第一次堕落的时候,我就有了一种深刻的悲哀,甚至想坐起来痛哭,想痛哭我童贞的丧失,痛更我和士性之问关系的永被玷污……一个人若为了自己的快感和好几十女人发生过关系也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而是一个采被损坏了的人,一个浪荡子了……
不仅仅是这些,淫佚生活还使渡兹德内雪夫发生了心理变态,一些美好的事物,比如音乐,都被看成有性欲的味道:“据说音乐使我们的灵魂提高。胡说,完全不对!音乐当然有作用,起着一种可怕的作用,但决不能提高灵魂,它既不能提高也不能降低灵魂,但只能产生冲动……”。放荡生活对人类灵魂的损害是多么的可怕啊!
于是,不管物质生活得到多么大的改善,科学和文明得到多么大的提高,世风开放到何等程度,过严谨自律的生活是多么的重要!
托翁的这篇小说,从艺术上也给我们有益的启示,这篇小说采用了独白式的体裁,由于主人公的议论贴紧了主人公的生活实际,真实地反映了人物的心态,不仅让人感觉不到说教的厌烦,而且产生一种痛快淋漓的艺术效果。
所以,我们没必要激烈地反对在艺术中溶入“说教”的成分。艺术作品的教化功能,并未因人为的反对而消失。况且,恰当、恰切的生活的形象“说教”,是温暖的和风;在徐徐的欢送中,人们的心智,会怡然地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