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骤然间升起的希冀被一“仇”字打破,江沁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急问:“怎么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向来只觉得辛鸿之令她有如沐春风之感,让她感到安心与信任,她甚至曾那么希望他是她的亲人。在叶茗说出那两不驱之后,她曾一厢情愿地大喜,以为这终于证实辛鸿之果然是她的亲人。
怎么会。
“我想辛先生一定没有对皇后说起过,您的母亲究竟是什么人。”叶茗依旧平静,“以辛先生的性情,他必不希望我说出来。所以,抱歉。”
他向江沁行礼致意,又俯身向夏卓昱行了礼,飘然出了营帐。
“沁儿……”夏卓昱上前一步将江沁揽在怀中,极轻极轻地叹息一声。
“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江沁仰头看着他,毫不掩饰肆意横流的泪。
空,心中茫然全是空,就连问出的话也不似她本人说的。
“我会代你去询问师父的。”夏卓昱叹口气,轻轻捧起她的脸,细细碎碎地吻掉她的泪。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可以用这么温柔的姿态去对待一个人。
“但是现在,你能与我一同去见那陈国的太子吗?”
约她同去,显见得是要审问那太子。就算江沁有再多愁绪难解,此刻也只得都收起来,由得他按着君臣之礼,搀了她一步一步离开。
边塞这里对敌,迎战,审俘,一切繁忙而有序,可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都就不一样了。
慌,是唯一可以形容现时情境的词。各种慌,皇帝慌,太后也慌。
“仍然没有抓到江远山吗?”慈宁宫中,太后有些严厉地看着侍立在前的皇帝夏卓昊。自从两年前夏卓昊登位大宝,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么直白的表情来面对他了。
所以现时的她甚至有些扭曲的快意。
“母后请稍安勿躁,静心等待消息为要。”夏卓昊低垂了眼,不与她目光接触,只有那身板依旧挺得笔直,似乎在做着无声的抗议。其实说到静心,连他自己也静不下。
“哼!”太后重重地冷笑,“早就知道这厮是个祸害,当年真该劝先帝办了他!一个江远山难倒了你们父子两个,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看我大夏国的笑话?”
夏卓昊静默不语。
太后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当下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总算她还顾及在后宫的面子,没有勃然大怒,只转移了话题:“边塞情况如何?”
听她提起边塞,夏卓昊脸上微微一变色,明知道她是抑此扬彼的意思,却不得不顺着她的意图对六弟进行了不遗余力的赞扬:“据刚刚到达的战报,六弟在那里刚打了大胜仗,还抓到了对方军中十分重要的人物。”
太后整个人就光彩了起来,笑声里都带着自豪:“嗯,不错。是什么重要人物?”
“可能是主将吧。”夏卓昊含糊地回答。倒不是他有心瞒报,主要是战报里并未提及究竟抓到了谁。他心中划过一丝警觉,这个六弟一向令人难以捉摸,此回在战报中留了一手,究竟是意欲何为?
他有些焦躁,感觉自己在这场较量中似乎落入了下乘。自从江远山东窗事发之后,发生在皇宫里唯一可算令人心怀畅快的事便是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地处决了老五和江浥。老五这次才算是彻底地死了,就死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总算感觉到了安心,还有一丝快意。
但是之后呢?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江远山举家远逃,追到现在也没找出半个人来。传说中江远山暗中培养的军队也不见踪影,更泄气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竟让他察觉大将军是江远山方面的人。
干掉韩均义,又把老六派了出去,如今他的朝中真正没有可用之将才了。勉强还有一个年老的恭王,亦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可无论他怎样努力,恭王都坚称身体不适,不肯再出。
朝中无武将,谈何保天下?也不能怪那些人追击江远山不力,实际是朝廷根本派不出什么像样的人才去追。
当他把这个忧虑向琬贵妃提起时,这个温柔华贵的女人只是一如往常般平静微笑,用她那柔若无骨的双手揉捏着夏卓昊的肩,在他感到身体已是十分舒畅时,轻声对他建议:“听说旧时曾有朝中人才稀缺,皇帝急切间寻不得武将,而破格从殿前护卫里提拔的做法。”
“殿前护卫么……”夏卓昊脑中快速闪过几个身影,微微摇头:“怕也没有特别合适的。”
“只是应急罢了,难道皇上还真的指望能在顷刻间找出一个大将军?毕竟无论怎样,眼下江远山的事情还是首要。”琬贵妃轻声细语,眼波流转,“臣妾抖胆说一句,皇后虽则年纪尚小,在江远山案中当属无辜,可就这么放她出去,还与军中威望颇高的六王爷放在一处,殊为不妥。”
一个罪臣之女,一个拥兵自重的王爷,这岂止不妥,简直是太不妥了。
夏卓昊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
“朕料他们没那么大的胆子。”他沉着地说,“至于殿前护卫的事,待朕细细想来。”
其实真没什么想头,殿前总共四十八个护卫,四个护卫长,这几十号人,皇帝顷刻间就能在脑子里过一个来回。想来想去,硬要在矬子里拔将军的话,也就是身为护卫长之一的舒正阳略靠点谱了。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大将军之位不宜久悬,众爱卿当鼎力举荐合适人才,以补空缺。另有与原大将军韩均义交好的游击将军亦同时获罪,朕拟提议原殿前护卫长舒正阳暂代此职,众卿有何看法?”
第二日的早朝,夏卓昊便在朝堂上提出了这一想法。他原以为以殿前护卫长之卑,骤然被提为游击将军,虽说只是五品,当也有不少人反对,谁知朝上竟无一人有异议,真是大出意料。
之后的事情就程序化了,殿前召见舒正阳本人,予以慰勉,当众加封。又有人越班奏道眼下多事,为何不请恭王出来主持军事?此议一出,立即得到许多赞同。
夏卓昊神色不动,只说:“朕早有此意,奈何恭王年事已高,不问世事,朕也无奈啊。”
他端坐龙椅,眼见着事情快速朝他预计的轨道滑去:众人纷纷表示恭王才不到五十岁,年龄根本不是问题,只要他老人家有意,凭他在军中的威望,一定没有任何问题。同时,还有人十分热切地主动请缨,要去说服恭王。
一切尽在掌握,夏卓昊十分满意,点头准了那臣子的请求。
才一散朝,夏卓昊便急急来到御书房,边走边叫道:“陈勇何在?”
御前最得意的陈公公小跑着迎上来,讨好地笑:“皇上要吩咐什么?”
“给朕叫个人来。”夏卓昊对他耳语一阵,挥手,“去吧,记得不要让人发现。若是办不好,小心你的狗头!”
陈勇一顿点头哈腰,表示保证完成任务,然后一溜小跑地去了。夏卓昊盯着他去的方向盯了许久,最终冷哼了一声。
“皇上,太后传话说是今儿倦了,要早些安歇,就不必特意过去请安了。”慈宁宫里的小宫女低眉顺目地蹭过来。
夏卓昊猛地回神,盯了她一眼,皱眉:“母后生病了吗?”
“并不是。”宫女忙答,“太后说原是昨夜心中有事,未能安寝,今儿一整天都昏沉沉的,也请太医瞧过,并不是什么病症,请皇上放心。”
夏卓昊点点头,嘱咐那宫女要好生服侍,便挥手放她去了。待她走后,他却又冷笑了两下。
太后这会儿倒确实是不大精神,不过原因显然并不是困了倦了累了,而是伤心了。
“鸿之,你真的这么快就要走了?”
辛鸿之对着她温颜一笑:“鸿之一向如此,太后难道不记得了么?何况这一次原就比往常耽搁得久了。”
“可是,你就不能为了哀家而留下来吗?”太后仰着脸看他,满怀恳切之意。
辛鸿之默然垂下眼,半晌才说:“抱歉。”
他抬起头,伸出一只手抚上她的颊,神情温柔:“青然。”
这两年来,他从未亲口唤过太后的闺名,即使太后曾撒娇地说她的闺名就是等他来唤的。而这一刻,当他终于说出这两字时,看着太后脸上的讶然迅速消退,转瞬间变成不能自抑的狂喜,他心中究竟做何滋味,连自己也说不清。
“你终于肯这般唤我了……”太后喜极而泣,不顾一切地投入他怀中,“鸿之,我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
辛鸿之轻抚太后的背,默然不语。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可能也会是最后一次。
“我走之后,你要保重。”他深深长长地吸着气,不知在掩饰什么样的情绪。这个女人他应该是恨的,她夺走了他太多的东西。可就像对待江沁一样,再怎样深沉的仇,都抵不过见面时一心要呵护她的情绪。
或许,这是他前世欠与楚问寒的债,今生便要他拿所有的情感来换罢。这样想着,他便低头吻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