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逸一劳,一众一寡,这仗从一开始就打得没什么悬念,纵使萧军成是沙场老将,极富经验,但在仓促的遭遇战中,仍被对方快准狠的攻击打得晕头转向,几个进出之后身边就没什么人了。
他有些绝望,但性命交关之刻,体内属于军人的血性倒被激了起来,长枪一挺,在敌军之阵中纵横穿梭,如入无人之境。
“王爷果然老当益壮,佩服。”那首领赞得倒是的确出自真心。
萧军成停下了枪,因为对方早先他一步挥手止住了攻势。他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首领,满脸不解:“江远山究竟意欲何为?”
要说他不郁闷是不可能的,本来好好地要去边塞立功,连怎么收编边军的步骤都想好了,谁知斜刺里忽然杀出个程咬金,把他的部队打得七零八落,平白坏了他的大事。
那首领悠然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以前我是他的手下,现在么,他的死活与我无关。”
“那你们是哪一边的?”萧军成陡然紧张起来。
听此人的意思,萧军成猜测他们大约是属于什么雇佣军,以前江远山给他们钱,他们就替江远山干活,现在江远山自顾不暇,自然不会再出钱,所以他们当然也不再忠于他。
问题是,现在他们的头子是谁?
“你们在接受哪一国,哪一方的资助?”他十分直接地问。
对方仰天大笑起来:“萧老王爷言重了,在下虽不才,那几个钱却还不至于如此看在眼里。实话说吧,如今在下是在六王爷手下效力,这六王爷却不曾给在下付过什么佣费。恭王还是少些猜测吧。”
六王爷!萧军成如五雷轰顶,呆立半日才问:“他为何要这样做?”
自己总归是奉命来救场的——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盖因为说出来也是自取其辱。六王爷从来就不是个傻瓜,他萧军成心中在盘算什么主意,对方绝不可能不知道。
那么夏卓昱故意将送信的人放出军营,目的是否可猜测为想要伺机消灭他……
恭王被这个设想惊出一身冷汗。
“这个问题嘛,不但不用我劳心,连王爷也不必费心思猜了。”佣军首领笑得风轻云淡,丝毫不带杀气,萧军成却只感到了彻骨的冷意。但看看四周倒作一地的士兵,他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耐着性子听对方继续说,“反正嘛,明年的今日,相信王爷墓前总会有一两束鲜花。”
竟真的是要杀!萧军成一口气凉到心里。再怎样想,也想不到这位凉王竟是诓自己来送死的。
他的心思,果真从未有人猜透过。
此时的滕越却也在做如此感叹。本以为夏卓昱调走宋宁,接下来自己成为副将便是顺理成章之事,而后他便可以一步步插手军务了,谁知夏卓昱竟来了个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将那名唤叶茗的校书郎升做了副将。
“叶将军可有需要帮忙之处?”眼见叶茗在忙前忙后地安排兵马完成合围,滕越慢慢地凑了上去。
叶茗回身向他一笑:“感谢滕先生好心,不过些许事情,在下还忙得过来。滕先生远来是客,在下本该陪先生查视军中,但眼下军务又不容得在下抽身,还望滕先生莫怪。”
他这一篇话说得句句在理,却是句句都像在说“你只是个参观者而我才是参与者”,偏偏滕越却又反驳不得,心中一惊,看向叶茗的目光瞬间复杂起来。
这个人,不简单。
“听说叶将军曾救过皇后娘娘?”他貌似不经意地浅笑,“滕某才来军中,便听得到处在颂扬叶将军的壮举。”
叶茗停下手,转身站了起来,摇头苦笑:“真所谓树大招风。其实滕先生若知晓当日情况,只怕就该知道这些以讹传讹的流言有多好笑了。”
“哦?叶将军说得滕某感兴趣了。”
“那时皇后娘娘执意亲自监军,王爷便将她妥善安置于中军,但娘娘认为居于中军不能很好地鼓舞士气,便主动提议要再向前几步。王爷担忧娘娘安危,又不好违拗娘娘的意愿,便在娘娘周围布了足够的人手。而那支箭头飞来之时,离娘娘最近的人恰恰是在下。”
叶茗不动声色地改编着当日的情况,然后摊手:“所以,一切都是巧合。娘娘周围既都是王爷安排下的人,相信若当时箭头的走向是别的方向,别的人也一样可以救下娘娘。这件事,确实并不能表现在下有多英勇。”
滕越有些失望。这个叶茗说话滴水不漏,为人又谨慎小心,看来无法从他身上探知什么。
“即使是这样,叶将军仍是护持娘娘的英雄。”他言不由衷地做着干巴巴的夸赞。
心中忧虑的却是,这军中上下看来都与夏卓昱甚是一心,该从哪里去探听他与皇后的不正当关系呢?
毕竟皇帝派他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此,当然,若他能顺道瓦解了夏卓昱在军中的威望,那自然是锦上添花。
皇后却被他送出去了……滕越沉吟着回身便走,一时间却又阴阴地笑了。
叶茗直待他离开之后才沉下了脸,扭头向帅帐方向看了一眼,俯下身又忙起来。
江沁其实这会儿都快急疯了,尽管脸上一直装作若无其事,但那是做给宋宁和符青泽看的。周遭找了半日也找不到夏卓昱的下落,她不由得暗握了拳,出声询问:“宋宁,你确定他们还在附近?”
方才宋宁说看这地上的痕迹,像极了王爷惯用的诱敌之法,并不是真正的行军痕迹。按照他的判断,夏卓昱此时应该还在附近,只是借助地势很好地隐藏了而已。
“我确定。”宋宁的声音没有一丝犹疑。
他毕竟跟随夏卓昱多年,这般笃定,应该便是无误了。江沁小小地松了口气,可很快又焦虑起来:以夏卓昱的军事修养,若是成心躲避,自己要如何才能找到他?
她回过头想找宋宁商议,却有个好听的声音响在身边:“呀,这不是皇后娘娘吗?”
江沁一个转身,就见才认识的文安署执事滕越微笑着站在面前。她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惊喜地问:“滕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事实上她真正想问的是“你为什么没有和夏卓昱在一起”,但是鉴于双方还不怎么熟悉,江沁觉得有必要保守一些。
滕越忙行礼道:“原是王爷正在与叶将军一起忙于军务,臣无事可做便四处走走,没想到这么巧便遇上了皇后。”
他有意要将话题引到夏卓昱身上,是以江沁虽然不提,他却主动说出来了。
而江沁却有些庆幸,还好对方主动提起,否则她还真有点难以启齿。
“六王爷在这附近吗?”她假装惊讶。
滕越才像是忽然察觉自己说漏了嘴似的,忙支吾道:“啊——这……是的。”
“幸亏没有见到。”江沁也像是突然惊醒一般,忙着撇清,“要不然,本宫倒是又给王爷添乱了。不过见滕执事在此,想必战事尚未起,本宫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她说着就当真作势要宋宁带她离开。滕越忙阻止道:“皇后,此地与王爷安置您之所已有不小的距离,若这时回去,半路遇到什么危险,臣就万死莫辞了。以臣看,既然来了,索性便去寻王爷可好?在王爷眼前总可以有较好的保护。”
江沁停了一停,点头十分得体地微笑:“既是滕执事这般说,本宫觉得倒也有道理,不如就由滕执事带路吧。”
滕越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很快就被他掩饰下来。
竟能在这个地方遇到皇后,看来这位小皇后果真与六王爷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否则为什么要大老远地主动跑到这儿来?自己这一趟真是没白走,原以为要费些口舌才能将皇后诓来,没想到对方却自投罗网了。
他一面谦恭地答应,一面在心中转着千百样主意。
宋宁站在最后,觑着空儿,偷偷向江沁递了个眼色。江沁明白他的意思,也回了他一个“知道了”的眼神。两人一瞬间的眼神交流之后便各自转头,装作若无其事。
“皇后,此人是……”滕越伸手指着符青泽,十分犹豫。
符青泽不等江沁回答便瞪起眼睛,不满地嚷:“干什么,难道你看老夫长得像坏人?”
滕越在心中掂量了一番,鉴于对方与江沁走在一处,状甚熟悉,不好得罪,便赔笑道:“这位先生误会了,在下只是觉得军营重地,似乎不方便随意进出。”
“无妨。”江沁出声道:“这位符先生与本宫有些渊源。王爷若责怪下来,自有本宫顶着,滕执事放心。”
无论如何一定要带上符青泽。江沁直觉这滕越的目的并不单纯,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主动送上门来做好事的人。若是真有什么阴谋,而符青泽这个“第三者”又被借故支开的话,那到时便真的没有人能证明她的清白了。
于她而言,这不过是为求自保,思虑周详之下的一个正常举动。然而她并不会想到,这一举动将会在不久之后产生怎样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