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军营中,最后的总攻正在紧张有序地准备。夏卓昱沉着稳重,点好了即将出击的几路人马,环视左右后向叶茗问道:“滕越呢?”
叶茗沉默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丝诡异的笑:“也许正在回军营的路上吧。”
那人的算盘他不是不清楚,也不是不想管,只是他想,夏卓昱应该与他同样会想到的。
谁知夏卓昱的眸色却陡然深了许多:“嗯?”
叶茗心中一跳,抬头与夏卓昱交换一个眼神,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夏卓昱的反应快他许多,已向身边急吩咐道:“带一个百人小队出去寻找皇后下落,要快!”
待得军士领命而走,叶茗才面色深沉地吐气:“抱歉,我以为你已有安排。”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大战在即,夏卓昱身为主帅而他身为副将,都不能随意离开军营,除了派人去找,眼下也真没有什么较好的方法。
“宋宁想必会阻止她来。”叶茗仍抱有希望。
夏卓昱不语,半晌,缓缓摇头:“只怕——拦她不住。”
两人正交谈间,前方传来战报,道是陈国大军已气势汹汹而来。夏卓昱目光一凝,转身理了理铠甲,换上刚毅果决的神色。
另一处战场,恭王萧军成显然早已落入下风。他此来本为救急,只着了轻铠,此时那铠甲上横七竖八地布满了裂痕,一眼望去,似乎全是被人以极深的内力挟着剑劲生生砍入的。
越战,他便越觉得眼前此人深不可测,心头越是涌起不可抑止的绝望。他纵横沙场许多年,想过自己身死他乡的可能,却从未料到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谢幕。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一定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那人收剑环抱胸前,好整以暇地看他,丝毫不顾忌他会暴起伤人。
也是,萧军成无奈苦笑,以自己现在体力透支的程度,确实已经没什么防范的必要了。
“即使死,至少也要让本王做个明白的鬼。”他眼神不变。
“那好,我告诉你——”那人垂下眼,眉间的森冷笑意令人不寒而栗,“我是吴国上将军水寒松。当然,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仿佛一记闷雷劈头而落,萧军成呆若木鸡,片刻之后才恢复思考能力。
吴国的前上将军隐姓埋名做起了雇佣军头目,接受江远山的雇佣,帮助吴国打败楚国——这些都没什么可说的,但关键是,现在他们又接受了夏卓昱的雇佣,帮助夏卓昱清除政敌。
萧军成冷冷地哼:“水将军好如意的算盘。吴楚夏陈四国邻界,多年前吴楚大战,吴国将楚国并吞,四国变为三国,其后吴国便一直韬光养晦。如今夏陈相争,吴国的上将军再次领兵介入,这一场战,无论谁胜谁败,吴国都将是最大的获利者。”
水寒松忍不住鼓掌:“不愧为老将,短短一瞬就能悟出这一点,可惜已经晚了。”他笑得轻淡却又阴冷,“敢接收我的部队,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夏卓昱,我倒要看看这场游戏谁能笑到最后。”
萧军成不能理解他语气中的冷寒是为何来,事实上他也永远都没有机会理解了。一道剑光凌空劈下,滚落尘埃的头颅宣告了一位老将的陨落。
水寒松将萧军成的头挑在剑尖上,凝视许久,放声长笑。
夏国皇宫,似乎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过了头,令人恍惚产生虚幻之感。
“来人。”皇帝夏卓昊心绪不是很稳。
但他喊了一声,又喊了一声,竟然没有人应。
“人都死了吗?”夏卓昊大怒,摔了书就站起来,身体却骤然僵住,而后慢慢回头,瞥见一袭雪白的袍子无风自动。
“谁都没有死,只是陛下你,似乎有些不大妙呢。”
这声音轻柔温和,这两年之间他曾听过不少回,每一回都令他恨得咬牙切齿。他恨他破坏母后的声名,他恨他无视皇家威严自由出入皇宫,他恨他将那个自己忌惮不已的六弟当成宝贝一般疼爱。
他恨他!
辛鸿之!
“你要做什么?”夏卓昊语气森冷,目光阴鸷,“你不是已经离开皇宫了吗?”
辛鸿之漫步踱了出来。不得不承认他天生有一股子贵气,即使他是太后的面首,却从未有人敢于将他看轻。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夏卓昊很快就眯起了眼——自己竟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在他的目光中怯懦后退。
“我有没有离开皇宫,陛下你难道一点都没有察觉吗?”辛鸿之唇边眉角都噙了笑,看在夏卓昊眼里却只觉得刻骨的寒。他伸出手,夏卓昊猛地戒备起来,却见他擎出的不过是玉笛。
他将玉笛放到唇边,一声悠扬,夏卓昊只觉眼前一花,意识已有些不清不楚。
“我要做什么呢?”辛鸿之停了吹奏,用着悲悯的神态看夏卓昊,摇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啊。”
那么多年辛苦查证,终于查到了他要的真相,然后又是那么多时日违心地与皇太后周&旋纠葛。辛鸿之垂目浅笑,终这一生,“面首”二字将是他挥之不去的污点。但那又怎样?比起他将要做的事情,即使遗臭万年,他也并不会后悔。
“你的母亲真是个令人矛盾的女性。”辛鸿之低低地叹,即使知晓夏卓昊现在并不能听懂他说的话,“她有时看似深沉,有时却又单纯得令人难以置信。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竟背负了这天大的秘密在后宫中挣扎了几十年。你说,我是该憎厌她,还是佩服她?”
夏卓昊浑浑噩噩,什么都听不明白。
辛鸿之也不在乎,他不过是想倾诉而已。阴冷的风吹进宫门,拂过被迷晕了的宫女太监的衣襟,微微的响声令这宫内平添了几分诡异。
战场之上,六王爷夏卓昱正指挥他的大军对陈国部队发动最后的致命一击。叶茗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旁,心内却在波涛汹涌。
从来只知道这位六王爷不简单,今日才算见识了他的军事实力。如果说前番对敌取胜只是他玩了一个小小的把戏,那么这一次面对面的交锋,则是没有任何侥幸的、完全实力上的胜利。
是的,尽管致命一击还没有开始,但此战的结果已然注定。六王爷稳操胜券,陈国部队士气丧失,一败涂地,无可挽回。
他侧头看了看仍是一脸沉着的夏卓昱,心头晃过的却是一张明妍秀丽的绝色面孔。有这样的男人在身边,应该可以给她幸福吧,他想。
这时候的心情究竟应该是庆幸还是抑郁,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夏卓昱猛地握紧了手中剑。叶茗心中一跳,暗道:来了!
“进攻!”
震天的喊杀声响遍山野,两军阵前一时刀光剑影,杀作一团。
确切地说,是夏国部队把陈国部队包围在中间,杀成了一团。陈&军军心涣散,绝大多数士兵早已无心恋战,此时苦战不下,有人见势不妙,推开同伴扭身夺路逃跑。
有了带头逃跑的,很快就有一大批追随者。尽管陈&军将领在阵后呼喝镇—压甚至不惜杀鸡儆猴,陈&军仍在短时间内跑掉了大半。
大势已去,面对攻势凶猛的夏军,陈&军无力回天,将领先后殉国,余者弃械投降。这一战,胜得毫无侥幸,胜得令人心服口服。
“报!”前方有探子适时回报,“水统领的部队已成功绞杀恭王萧军成,全歼萧氏府兵!”
意料之中的好消息,来得正是时候,一时间夏军欢呼雀跃,纷纷高呼王爷英明。
叶茗冷眼瞧着他们的狂欢,心中想的却是:这六王爷好厉害的手段,绞杀同僚这种事,怎的在他军中倒像是该做的一般。莫非,他已收买军心,准备谋反了?
夏卓昱含笑双手下压,止住众人的呼声,朗声说道:“今日之胜,大快人心,此乃上下齐心之故。大家也都累了,这便回营休整吧。”
待士兵们都走得尽了,叶茗便问:“王爷仍是忧心娘娘?”
从方才他便觉得这夏卓昱似乎心神不宁,想必心中挂念江沁的安危。此时见他命众人前去休息而自己却原地不动,叶茗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尽速去找。”夏卓昱眸光闪动,面目坚毅,“一定要找到。”
——心中却有一句话始终在重复:沁儿,你一定不能有事,一定不能。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担忧一般,先前派出的百人小队回转来报:“这附近并未发现娘娘的踪迹。”
不在附近,难道——夏卓昱心中狂跳,极力按下那个不合适的联想,挥手打发那些人再去找。就在他一挥手之间,呼啸的声音破空而来,一旁的叶茗正要反应,夏卓昱已抢先将响箭拿在了手中。
叶茗侧过脸,发现夏卓昱拿了响箭,却并未取下箭头上的手书。他心中叹息,纵然久经沙场心理素质强悍,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刻。
他伸出手,刚要替夏卓昱取下手书,夏卓昱却抢先一步自行拿了下来。
纸卷一层层展开,展到最后,只有寥寥数字,却惊心动魄。
“欲救江沁,亲往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