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自动,身后的房门“砰”的关上!
我的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但傅凡的目光更冷。
冷如寒刃,利如狼牙。
月夜之下饿狼的利牙,随时都可以把猎物撕成碎片。
我就是他的猎物:无论如何,真枪面前,我总快不过子弹。
罢了罢了,粉玉蛆也救不了我,他的创口肯定依然如故,说不定还恶化了,否则他也不至于玉石俱焚痛下杀手,而且这里恐怕没有一人会替我站出来说句话。
破坏了幸福的家庭,死有余辜,没什么好说的。
我闭上眼,长叹一声。
古来殉道就义者不计其数,但为了切口愈合不良而惨遭杀害的医生,我应该是第一个吧。
“忽!忽!”两阵阴风掠过耳畔,只觉有庞然大物临近,睁开眼,果然,执法金刚已到我面前。
一人携手铐,一人拿信封。
收件人是人民医院肝胆科马亮医师。
落款是市中级人民法院。
这不是传票么?虽然是第一次看见,我却准确无误地认出了它,抓人都抓得那么彬彬有礼,跟电视里演的一样。
我知道我应该去找个律师,比如江忆,象征性地也要辩护挣扎几下,我还知道我有权保持沉默,但我说的每句话都将成为呈堂供词。
我没有这么做。
——出来混,总有一天要还的,既然是我种下的缘因,就应该由我来结果,这样,我会好受些。
伸出双手,迎接冰冷的镣铐。
——束缚有时反而是种解脱。
许多逃犯最后都是忍受不了日夜奔波的心疲神乏和良心自省的谴责,宁愿被抓。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逃得了凡人的追捕,你又怎能逃脱神明的审判!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给我来碗酒,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
“哈哈哈哈!”
狂笑的不是我,是傅凡。
傅凡不但狂笑,而且笑得前俯后仰,笑得从椅子上滑落,四脚朝天,躺在地上捧着肚子直打转,笑得傅老伯都扶持不起来,最后像一滩烂泥不可自拔。
“哈哈哈哈,马亮啊马亮,没想到你这么容易上当,我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傅凡指着我的鼻子捧腹不止,完全不顾这里是谁的地盘。
我唬着脸,走过去,也蹲下身,狠狠地一拳揍在他的肚子上。
依旧不能使他停止不笑。
“哈哈——哈哈!”既然如此,我就坐下来陪他笑,笑得比他还要大声。
果然,他反而不笑了,掸掸屁股站起来问:
“你笑什么?”
“我高兴。”
“为什么高兴?”
“恭喜傅警官大病痊愈,恭喜贤伉俪喜结良缘,恭喜老爷子双喜临门,恭喜老傅家又添人丁!”
“哇,你这是怎么知道的?”傅凡惊讶地说。
“哼,你趴在地上腹肌能弓成虾蛄一样,要是创口不愈还能那么灵活?更不用说承受我五成功力的北斗神拳了,既然伤口没问题,结婚不是指日可待了么?”我架起二郎腿侃侃而谈。
“那……又添人丁是什么意思?”傅凡看了一眼王福儿,支吾着问我。
“这个嘛,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住我,你笑得虚脱抽筋,傅老伯都弯身解救了,可是福儿只是微微欠身,傅伯母就挡住她的身子,不让劳累,再细看她的容貌,天庭泽润,人中含珠,腰挺胸耸,臀圆腹隆,分明已是身怀六甲,是也不是?”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地问。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傅凡脚一软,差点跪倒。
“胎中之息在脐,水胀而脐内不通,况观於剪脐而带中血出,怀孕而腹中子鸣,益可知母气通於儿鼻,此乃论脐之理,亦为望脐之法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再说奉子成婚,也是当下之时尚,嘿嘿,枪法不错啊,傅警官!”我摸着下巴说。
傅凡抓着脑袋憨厚地笑了。
“啊呀,傅凡你笨死了,又上了马亮的当,他是套你的话,都是你自己承认说给他听的!”王福儿走过来捏他胳膊说。
“是啊,你要早知道,就不会吓得面无人色了,就像马上要被枪决一样,哈哈。”傅凡恍然大悟,拍手又乐了。
“切!我只不过是尊重于庄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而已,谁让你花了这么大血本居然真枪实弹还找了两个真人上演刑事侦查档案,我总要配合一下免得辜负你的劳动成果,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信封里面装的是:婚——宴——请——柬!”我指着法院传票大声说。
“好了好了,凡儿啊,别开玩笑了,呵呵,马医师聪慧过人,早已看破了小把戏,还要你老爸老母装模作样,真是无礼取闹,马医师见笑了,可千万不要见怪,旺财,来福,快点把请柬和喜糖拿过来,我要亲手呈给马医师,表表我们全家的谢意。”老爷子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伯父,使不得。”我赶紧起立还礼,“年轻人,调皮是天性,小侄闲来无事也喜欢胡闹,不见怪不见怪。”
旺财和来福捧着两包喜糖和请柬恭恭敬敬地递给老爷子,老爷子又恭恭敬敬地交到我手上。
“旺财?来福?”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两眼,怎么看也不像是家丁啊。
他们也正对着我笑。
“我们同事,今年刚分配的,酒量特好,已经被招募为伴郎,你不是想搞节目么,到时候就由他们招呼你喝酒,今天特地带他们来向你这位酒界前辈拜拜码头,旺财,来福,叫小马哥。”傅凡得意地介绍他的两员大将。
“小马哥好。”两个新人还真听阿sir的话,朝我鞠了一躬,官僚主义害死人,傅凡屁大一个文官,居然也耀武扬威,颐指气使,他哪里是拜码头,分明是来砸场子,杀杀我的威风,好在他的酒席上安分点。
“幸会幸会,两位果然骨骼清秀,气宇不凡,跟着你们傅sir定能飞黄腾达,不可估量。”我抱拳还礼,回过头在傅凡耳边说:“真的叫旺财、来福?”
“是啊,不是很好的名字么?”傅凡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
“好名字!”我竖起大拇指啧啧有声。
“谨定于公历2006年3月17日(农历二月十八)(星期五)十八点十八分为新郎傅凡新娘王福儿举行婚礼,是晚假座豪上豪大酒店文华厅,备喜酌恭候,敬请马亮萧可可光临。”
光亮鲜红的请柬,墨迹未干的敬语,洋溢着喜气,飘荡着祝福。
千呼万唤只为这一刻,激动人心幸福的一刻。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因为来之不易,所以倍感珍惜,因为患难与共,所以你懂我懂。
傅凡还是幸运的,只不过挨了一刀,烂了几天肚子而已,还是说轻点,别让他听到,呵呵。
真心祝愿他们这一对,不,还有肚子里的小宝宝,祝愿他们平安健康,喜乐多常,和睦亲爱,心怀希望。
我双手接过这同样庄重的见证,还有甜蜜的糖果,郑重地放在桌上,然后握住傅凡的手,真诚地望着他,把我的祝福通过眼神向他传输。
“马亮,谢谢你。”他的眼睛泛起亮光。
“不用谢,这都是你自己的努力。”
我知道他感谢我并不只是手术和愈创,更是给了他勇气,追求爱情的勇气。
人固有自知之明,我又怎么能贪天之功?
“应该的,应该的,这次看病多亏了马医师,凡儿才恢复的那么快,切口是小问题,这孩子皮肤从来就不好,小时候被蚊子咬一下都要肿好几天。”傅大妈开口了,她显然没有明白我们的意思。
不明白也不要紧,有些事情,少数几个人知道就可以了。
“马亮,你看!”傅凡突然撩起衣服,露出白生生的肚皮。
肚皮上有两只蝴蝶在翩跹。
粉红色的蝴蝶,彩翼扑扇,栩栩如生,四目相对,情波流淌。
“这就是原来的切口?”我大吃了一惊!
“是啊,想不到吧。”
想不到,真是天意啊,粉玉蛆化蝶而亡,却将精魂留在了傅凡的身上,涅槃重生,爱动天地,生生不息。
生死一别恨如海,泪染双翅身化彩蝶,翩翩花丛来,历尽磨难真情在,天长地久不分开。
永不分开!
“马亮,你哭了。”傅凡说。
“没有,是感动的分泌物,傅凡,谢谢你。”我擦了擦湿润的眼睛说。
“谢我干嘛,你也会努力的,是不?”他也握住我的手,真诚地说。
“是,我会努力的!”
前景风云莫测,凶险未卜,但我会努力。
工作日益繁重,压力倍至,但我会努力。
爱情瞬息万变,波澜不定,但我会努力。
人生大起大落,飘忽迷离,但我会努力。
努力地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