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亮,后来有再养过狗狗么?”
“不会再有另外一只狗可以代替黑熊在我的心中的地位。”我摇摇头,“随着世道的变迁,狗也随波逐流了,不是太狡猾就是太凶狠,自从被势利的恶狗咬了一口,我便开始厌恶起世俗的走狗了。”
“所以你看到玛丽姐的雪梨仍心有余悸?”
“嘿嘿,差不多有这个心理阴影,你呢,是不是也类似的经历?”
“嗯,但不是狗狗,是小鸭子,妈妈的生日礼物,我和姐姐一人一只,放在手心就像柔软的毛球,暖暖的很好玩,吃饱了肚子走起路来一扭一扭,可爱极了。”
“后来呢?”
“后来就没有了,可恶的小偷惊吓了它们,从四楼坠下,心肺都摔破了,临死的时候嘴巴里不断喷着血沫,我永远忘不了它们凄凉的眼神,后来再也不养小动物了,直到小黑的出现。”
“还有无双。”
“嗯……”
“……”
我们忽然沉默了,因为彼此都知道豢养宠物的结果,伤心是唯一的结果。
不管是欢笑和欣喜,最后都要经历生老死别。
那么彼此相爱的人呢,岂非也是如此?
不愿触及这个问题,它,太沉重,现在的我们,不堪承负。
“亮亮,带我去你和黑熊一起走过的地方吧。”可可提议。
完全同意。
那我们的足迹可广袤辽阔了,有山有水有河流,有田有地有桥头,山我们昨天去过了,水刚才也趟过了,我决定去西瓜地。
越过这个小土丘,穿过蜿蜒的田间小道,跨过一条沟渠,就来到了目的地。
翻天覆地今胜昔,要不是凭借原先茅屋的树桩根基,还有那棵令人几许迷惑的梨树,我已经认不出这里就是以前的瓜田了。
幸好我还能认得这地上长出的东西。
“好多瓜苗哦。”可可驻足眺望,望不到边,好几户人家的责任田都被连了起来。
连我爸这样标准的农民都出去打工了,留在村子耕作的老人早已作古,现在的田地多数由外乡人批量承包种植蔬菜或者挖池塘养殖虾蟹。
“这不是瓜苗,是油菜花,别看现在这么矮,再过个把月,窜上肩头,开出花来,黄灿灿的一片,花海茫茫,溪流纵横,村落棋布,山丘横卧,桃李点缀,群蜂飞舞,大地一派流金溢彩,真有天下美景浑然一体的神韵,但见花海里蜂蝶相戏,花香醉人,春风吹来,金浪翻滚,波连云涌。”我挥舞着手臂,逸兴横飞。
“呵呵,都被你说得活灵活现了。”
“真是如此,一点都不骗人,民谚道:常在花间走,能活九十九,当人步入花的世界,花迎花送,伴君千里,花香沁人心脾,花色赏心悦目,闻之观之俱能解人苦乐,仿佛在轻轻诉说,犹如在欢愉歌唱,恰似在唤起美好的回忆,又好像在安抚烦乱的思绪,踏青赏花,能领略到大自然的美,确属快事一桩!”
“你说的没错,马大诗人,最好再捎上一瓶老酒,带上几个美人,对不?”可可笑着说。
“对…不对,是带上一个美人,捎上几瓶老酒才对。”
“哈哈,算你机灵,不过有一种人不能赏花。”
“什么人?”
“花痴。”
“哈哈,说不定这种幻想性单恋的疾病还真和花粉刺激有关呢,要不然怎么好发于春天呢?发春这个严肃的课题,回去得好好研究探讨一下。”
“少来了,假正经,说的就是你啦,自我感觉超好,总有一天会被蜜蜂蜇死。”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至于油菜花嘛,好像意境差了点。”我摸了摸下巴说。
“你也就这个档次了,亮亮,怎么不种西瓜了呢?”
“恭喜你,问对行家了,西瓜富有营养,什么氨基酸维生素微量元素,比如磷,钙,硫,钾,从哪里来呢?根据质量守恒定律,自然来于大地,所以一季西瓜下来,这片土地的某些元素被吸收得差不多,第二年的西瓜质量以及产量就要大打折扣,所以有人想了个办法,翌年种些和西瓜攫取元素互补的庄稼,算是有偿补给,大大提高了土地利用率。”我振振有词地说。
“哦,去年种西瓜,今年种油菜,那明年呢?”
“这……可能是棉花吧,具体我不是很深入,反正原理差不多。”
“可以了,反正给我做老师已经绰绰有余,亮亮,除了油菜花,还有其他好看的花么?”
“有,不但好看,而且好闻,结出来的果子还很好吃呢。”
凭良心讲,可可这一次来得很不是时候,春雪初融,万象萧条,虽然地低下涌动着无限生机,但地上可以欣赏的东西实在寥寥无几,没有绿叶,没有鲜花,连河水都是静止的。
没关系,只要我的舌头还在,就可以在最大程度上还原这个美丽世界。
继续解说,以赵忠祥伯伯那种令人垂涎欲滴甘之若饴的语调。
这次导游的地点是橘树林,假想的时间同样是几个月之后。
“橘子花是白色的,淡黄色的蕊,完全印证花越小越香的不二真理,属于那种典型的浓郁型清香,坐在家里都能闻到橘花开放的芬芳,身临其境就更加不用说了,不习惯的人还会熏得晕厥过去,三日不知别味,专业术语叫做感觉封闭,属于机体自我保护的形式之一,说远了……因为如此,每年橘子花开,附近的蜂农就会像赶集一样来这里放蜂采蜜,漫天飞舞的蜜蜂正如朱西的霹雳雷珠,在享受花香的同时千万要当心别把蜜蜂吞进肚子里。”
“莫非你吞到过?”
“别说蜜蜂,苍蝇都吃过,还有蚂蚁,蝗虫……不骗你的,放在火力烤一烤,跟螃蟹龙虾有的一拼,那可是高蛋白质的,那时候没有钙片,没有牛奶,没有三聚氰胺,全靠这些东西滋补——”我不说了,可可已经开始作呕吐状了。
城里孩子无法想象农村孩子的奇异生活,农村孩子也无法理解城里孩子的奇怪想法。
其实我做过“恶心”的事情还有:粪堆里捡蛆虫,茅坑里钓牛蛙,阴沟里捉泥鳅,红烧菜青虫,椒盐碧玉蝉,油炸毒蜘蛛……此处删去N多字。
“亮亮,你家也有橘子树么?”恶心过后,问题不改。
“有啊,那里十六棵,还有这里一排,那边几株都是。”
“那今年秋天可以来摘橘子了。”可可开心地说。
“看橘花可以,摘橘子不行。”
“为什么?”
“因为长橘子的人不在这里。”
“橘子不是由橘树负责生长的么?”
“有个人说过一句至理名言:橘子不是树长的,而是人长的,你能听得懂么?”
“是不是橘子树需要人照顾才肯结果?”
“不错,施肥,修剪,摘去多余的花蕾,洒水,喷药,还有嫁接,一个橘子形成的每个步骤都离不开人的参与,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晏子说是水土不同的缘故,其实也包括人为的因素,再好的玉器没人琢磨也只能是块含苞未放的普通石头。”
“哦,我懂了,那人呢?去哪里了?”
“这个人就是弃农下海的我老爸,要想他回来栽种橘子,除非我有足够的能力让他留下。”我苦笑。
足够的能力包括买房,看病,日常生活以及对意外事件的应变,还有可持续发展。
用简单的一个字概括就是“钱”。
对于它,我缺乏得近乎没有,所有老爸依旧要走,奔赴上海滩继续打拼,所以老妈也要走,带病之躯和老爸相濡以沫,所以奶奶还要由姑妈来照顾,所以姑父只能在遥远的天山独自放牧未知年。
很多人并不能只是为了自己活着,很多事都是一环套一环,难分难舍的。
让人眼睁睁看着却又无可奈何。
“会好起来的,亮亮,有我呢。”可可抚摩着我的背脊,安慰说。
“嗯,我只有祈祷上帝让奶奶多活几年,别让我们留下有亲难养的终生遗憾。”
“亮亮是个好孩子,上帝会听取你的祈求的。”
谢谢你,可可,是你一直陪伴着我,无论困苦还是艰辛。
但是琴姐和力哥何尝不是身不由己,常年漂泊远洋,有家难归,楚楚又如风中微烛,飘摇不定,一切充满了不定数。
这次回家,我本想带可可进入一个完全纯净不受干扰的世界,但触景生情,总会牵动某些东西,因为干扰和纷争本就在我们心中。
风未动,旗也未动,是人的心在动。
我闭上眼睛,深吸口气,默念于心:如果不能忘记,那就暂时的屏蔽吧,休整之后,才能更勇敢地站起来,既然无法逃避,何妨从容面对,至少这一刻,我们是平静的。
就像大海,潮起潮落带走多少沙土,浪奔浪流又带来多少浮尘,辛酸痛苦泛波其中,希冀绝望涛起水涌,看上去却永远是那么纯净,安详。
纳百川,有容乃大。
不错,今天最后也是真正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就是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