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高远的肝源来路不明,极有可能掺和了默东沙的犯罪成分。
这是我无法接受的方式。
但楚楚的肝移植手术已是迫在眉睫,势在必行。
死亡程序,进入倒计时阶段,根本等不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无论在不在陆高远这里手术,有一个先决条件都是必须的。
五十万的手术费用。
刻不容缓,我得把这笔钱冠以实名,才有进一步诊治的可能性。
所以我只好采取资本家端木聪的无良行径,空手套白狼。
他推荐的楼盘在江北,叫做“柳钰嵉霆”,文化味浓得一塌糊涂,价格也高得六亲不认,一套房子下来非得倾家荡产贴上棺材本不可。
这是房地产开发商的雅俗共赏诱钱深入方针。
效果图很气派,高楼坐落,破地平,穿云霄,襟三江带五湖,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一派遐想,令人痴迷神往,口袋里的人民币再也按捺不住。
等我匆匆赶到现场,看到的却是裸露的框架结构,到处都是挥汗如雨的农民工和堆积如山的钢管,楼盘还在建造中。
现场有宣传板,上面写着承建单位:梅山二建,还有项目经理、工程师、现场施工、甲方监理等主要成员的名字。
端木聪真是多此一举,房子都没造好,有什么好看的,难道叫我验收水泥的质量?查看钢筋的直径?开玩笑,我只是个修理人体的小医生,没有指点江山的大手笔。
既来之,则看之,东走走,西钻钻,然后站在起重机下嘀咕这太阳应该是从那个方位升起。
房子没看懂,膀胱充盈感却越来越明显,找不到厕所,早己已经迷失在冷漠的钢筋混凝土的丛林当中。
不得不使出最后一招:闭上眼,让鼻子嗅闻尿素分子的骚味以探索出恭之所。
“这位先生,你找谁?请不要乱动,工地里很危险。”迎面走过一群人,其中一个高个子用手点了点头顶的安全帽,叫住我。
我如梦乍醒。
整个工地就我没戴安全帽,想撒谎都没资本。
“你好,是……售楼先生叫我来看房子的。”我忍不住抬头一望,担心飞来飞去的缆车会掉下一块砖头来。
“他们应该派人专程陪送,怎好让客户单独来冒险。”他走过来,把帽子摘下,递给我。
“咦——”我不由得一愣。
“哦——”高个子也一怔。
“刘庭庭!”我指着他的鼻子大叫。
“马亮亮!”他的长腿轻轻一迈,跨过半人高的沙堆,便如旗杆般站在了我的面前,足足高出我一个头。
纤细的身材如杨柳依依,小细胳膊小细腿,小细脖子小脑袋,红扑扑的娃娃脸上,两只滴溜溜的小圆眼不断放射出惊讶的光芒,仿佛难以置信眼前站着的这个“客户”,竟然是他高中时候的同桌同学!
“哈哈,刘庭庭,你又长高了!越发显得亭亭玉立了!”我跳起来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根本无须鉴别,除了他,没有人会叫我马亮亮。
我们是在高三分班时认识的,班上数他最高最瘦,而我呢,因为不想被老师过分关注,主动申请坐到最后一排深入班级第三梯队的威龙生活,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完善了人生真意,也认识了一帮个性非凡的同学,刘庭庭就是其中的代表——他喜欢在课堂里吃方便面,搞得老师非常纳闷为何书堆里总是青烟袅袅。
他还有个姐姐,叫做“欢欢”,他爸妈寓意膝下有女,欢欢喜喜,若干年之后,复产一子,取名“庭庭”,“庭”即为“停”,当时正兴计划生育,响应国家号召,见好就收,知足常乐。
不知道刘庭庭这个名字是不是存在类生长激素的作用,他个子从小就比同龄人高挑修长,又不是魁梧的那种,反而婀娜多姿,妩媚有余,落了个“柳婷婷”的美名直到高考前夕也没能拨乱反正,一直是大家开玩笑的首选对象。
高中毕业后,大家如鸟兽散,竟然连个后续报道都没有,能在十年之后的今天不期而遇,实在是幸甚至哉!
“人家改名了。”刘庭庭听到我揭发他的老底,脸一红,低声说。
“不是挺好的么?男人取女名,古有徐夫人、杜子美,今有萧楚女、梅兰芳,无不是自成一派的大家,现改成什么了?”我十分好奇地问。
“刘彦,就是‘颜色’的‘颜’的左半边……”他腼腆地说。
“哦,我知道了,就是宋朝大奸臣李邦彦的‘彦’!”
“能不能说是宋朝大词人周邦彦的‘彦’,呵呵,你这张嘴巴啊,还是那么缺德。”刘庭庭,不,刘彦笑着说。
他笑的时候,面颊上还是会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更难得的是,他的瞳仁居然还是乌黑发亮,纯净澄清,不戴框架眼镜,也没有隐形眼镜的污染。
“知道了,百度书生李彦宏,影视巨星吴彦祖的‘彦’嘛,刘彦刘彦刘彦……让我默念一百遍,然后深深地记住它……你怎么也在这里,刘庭庭?”
“晕死,这是我设计的楼盘,整个工程又由我监督施工,我可以不在这里么?”
“什么?!”我的眼前忽然恍过效果图上那一串名字。
总工程师的名字不就是刘彦么!
再看他的工作胸牌,绝无差错。
“你现在成设计师了啦,还建造这么……大的房子,我的妈呀,毕业之后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我张大嘴巴,不知道该怎么用手比划。
“当时我报了同济大学建筑系,后来又去美国哈佛大学攻读了硕士学位,现在社会科学设计院任职。”刘彦淡淡地说。
“老同学,你真是了不得啊!”我由衷地钦佩,“快跟我说说你的神奇经历。”
“呵呵,也没什么啦,去我办公室坐坐吧。”刘彦回过头对后面那群人喊话,“你们继续,注意二号现场的承重检测。”
总工程师办公室是工棚屋临时搭建的,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叠叠图纸和各种测量仪器,墙壁上贴着许多张结构图,标记着各种各样的计量单位,我只看出平面和立体两种。
刘彦一进屋,就搬出手提电脑,劈里啪啦输入一大堆数据,不时抬起头笑吟吟地望着我。
“你忙,我自己会玩。”我对他说。
“没事,让电脑慢慢计算。喝点什么,咖啡?茶叶?”
“茶叶吧,谢谢。”
刘彦泡了一壶西湖龙井,又从抽屉里拿了两个杯子,在水龙头前仔细清洗。
“随便点好了,刘……彦,不干不净,喝了没病。”
“这不行,从医学角度来说这杯子的边缘上沾满了细菌呢,容易传播疾病,对了,马亮亮,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啊。”
“我……是医生。”
“哇噻!”刘彦停住动作,吃惊地望着我,“老同学,你才是了不得啊,当年我就是怕分数线不够才报的建筑,其实我蛮喜欢医生这个职业。”
“幸好你没报,哎,否则你就要失望后悔了,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如今的医生,不是人干的。”我摇摇头说。
“哪有这么严重,马亮亮,你做哪科?”刘彦亲自给我倒茶。
“普外,主要是腹部外科,大刀阔斧开肠剖肚。”我用手比划着,吓唬他。
“真酷,外科医生哎,在美国很受尊敬的,是上流社会的优等阶层,地位跟上帝差不多。”谁知刘彦一点都不怕,脸上还流露出艳羡的神情。
“刘工,你就别让我无地自容了。”我惭愧地说,“这里是中国,I’m中国医生,我的执照在美国等于废纸一张,连换个药的资格都没有。至于社会地位更甭提了,在这里有钱就是爷,所以我根本无法跟你比,你也不用后悔当初的选择。”
“医生的收入不是很高的么?红包,回扣……”刘彦看了我一眼,好像不好意思说下去。
“连你都知道了,这钱还能拿么,媒体每天盼望医生出事情好大肆抨击,痛下杀手;灰色收入终究要退出历史舞台,到手也几千块,风险倒是无限大,还是稳当点,领个六七万的年薪,老老实实过日子。”
“你只有六七万?”明显他不相信。
“还不够你年终奖多吧。”
他笑笑,果然承认了。
“那你怎么买得动房子?这里开盘均价都要一万二,一套房子没有一百五十万可拿不下来。”
“借啰,问银行贷款,你干嘛设计这么大户型呢,要为老百姓的实情考虑。”
“设计院只能按照开发商的要求设计,户型是开发商和政府部门协商的结果,我也觉得一百二三十的套型不够精简,这多出来的十几平方,普通家庭可得辛苦一两年了。你做婚房用么?”
“哦……随便看看,如果不合适,就再等等。”我含糊地说,“想不到碰到老同学,也算不虚此行,对了,文娱委员米白也在这个城市呢,有机会大家聚聚。”
“好啊,马亮亮……马医生,我也觉得遇见你是老天有意安排的。”刘彦放下手中的杯子,探过身来,摸了摸我的大腿,激动的目光闪烁不定。
“你想干什么?!”我倒吸一口热气,浑身肌肉蓦地抽紧。
“呵呵,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也老大不小了,医院里有没有合适的护士……帮忙介绍一个?”刘彦的脸涨得通红,声音却是出奇得大。
“有啊,男护士,要不要!”我比他声音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