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凳子倒地，茶杯翻落，滚烫的开水浇湿了我的裤脚。
仿佛被瞬间掀去一层皮，反而感觉不到真实的疼痛。
我怔怔地望着陆高远的后背，直到火辣辣的灼刺感自足踝蔓延。
他慢慢伸出手，递过来一包纸巾，依旧没有转身。
这个动作却包含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我默默地把桌子和地上的积水擦干，扶正凳子，然后站起身来，看到他正“看”着我。
——他注视着玻璃窗上我的镜像。
“陆老师，为什么？”痛苦如毒蛇般缠绕在我的心头，时不时猛烈地噬咬！
“马亮，你破坏了规则。”陆高远摇摇头，平静地说，“忘记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没有忘记，我一直都在做着自己分内的事，陆老师。”我咬着嘴唇，努力地争辩。
“偷偷跑到豪上豪大酒店，窥探开幕仪式，也是分内的事？默董给科里每个人都赠有入场券，只有你和易庄谐没有接受，既然不愿去，为什么又去了？”
“我只是不想让小清的爸爸屈死！”
“你怎么知道他是屈死的？现场已经找到了他的指骨并确认身份，公安局都说这是一场车祸，莫非你自认比警察更高明？”陆高远冷冷地说。
“这件事情里面有许多疑点，陆老师，我不相信这是巧合！”
“就知道你会这样认为！所以一开始我就让小清在家保密，免得被你知道，惹是生非，搞得沸沸扬扬。”
“你跟她说这样才能保护我免受牵连？小清是个善良的女孩，自然会听你的话了。”
“我这是为你好！”陆高远的声音也大了。
“那你也不必恐吓她，她已经失去了父亲，不应该再失去希望！”
“这并不是恐吓。”他慢慢转过脸，看着我的眼睛，一字字地说，“而是事实，他们会杀了你的！”
“就像杀了小清爸爸那样？”我惨笑。
“我再说一遍，小清爸爸是出车祸身亡的。”陆高远的眼角微微跳动。
“谢谢你，陆老师，但是我真的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那你就不要责怪我对老易的决定。”陆高远闭上眼，叹了口气说。
我拉着他的衣服，骤然屈膝，跪倒于地！
陆高远的面色大变。
“快起来！”
“陆老师，求求你了，放过易老师，他是好人，对你一片赤诚，更没有一点恶意，好人不应该收到不公的待遇，对不对，陆老师？”我拼命地拉着他的衣服。
“你应该求自己放手，他就不必去受苦。”陆高远根本不为所动。
“没有易老师，东方微创学院不会和我们联姻，腔镜中心刚刚起步，更少不了他这根顶梁柱，他走了，谁给医院做经****胆囊切除术？”
“你在威胁我？”陆高远凌厉的目光射向我，嘴角轻蔑地一扬，“你真以为只有易庄谐会做腔镜手术？”
“不要这样，陆老师，求求你了。”我泪流满面，仰望着他。
他垂下目光看了看我，冷酷的笑容从岩石般的脸上泛起，他举起手掌，用力一挥，掌风如刀。
“嘶——”我顿时失去了重心，坐在了冰冷潮湿的地上，手中紧握的赫然只剩两片飘扬的碎布。
“老易这件事情只是个警告，你好自为之，以后我不会再找你谈话了。”陆高远飞快脱下破裂的白大褂，扬长而去。
我擦干眼泪，颤抖着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床边坐下，脱去袜子，小腿以下都是红红的水泡。
我咬咬牙，拨通了钱涌的电话，让他准备一个换药碗盘。
他惊慌失措地跑进值班室，看到我受伤的双腿，着急地问：
“怎么会这样，马老师？”
“热水烫伤，浅二度，你给我处理一下吧。”我示意他现场动手。
“太不小心了，天气冷可不易愈合，有点痛，你忍着点。”他轻皱眉头，蹲下身子，把碗盘的外包装纸垫在床单上。
“没事……呃……别管我的反应，继续……”我紧紧抓住床沿，双足连同十根脚趾早已绷直如弓弦。
“马老师，刚才我看到有个满脸络腮胡的人来找陆主任，两个人关在主任办公室叽叽咕咕低声讨论，我无意中听到你的名字，忍不住多听了会儿。”钱涌边清创边对我说。
“哦？是不是嘴巴上也有刀疤，看上去像俄罗斯人的高大男子？”
“好像是的。”钱涌想了想说。
“他们说我什么了？”
“说你很不老实，要给你吃点苦头什么的……我怕被陆主任察觉，正准备离开，你的电话就来了。”
“他们没发现你吧？”
“应该不会，我当时躲在卫生间，他们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
“除了我，还有听到其他关于科室里的人名么？”默东沙来找陆高远，绝对不可能为了我而兴师动众，小清才是他的搜索对象，酿酒秘笈才是他的终极目标。
“没有。”钱涌想了想说，“马老师，你怎么会惹上这个人，看上去很凶恶，就像……没有进化完整的原始人。”
“呵呵，肯定是什么纠纷病人托过来闹事的，放心，陆主任会摆平，黑白两道都没问题。好了么？”我动了动小腿问。
“覆上凡士林纱布，再用绷带包扎就好了，马老师，你还是报警吧，陆主任只能保证你在医院里没事，出去就暗箭难防了，说不定会冲到你家里来，伤害你的亲人。”钱涌担心地说。
“你说的没错，所以你也要当心，以后千万不要随便偷听别人的秘密，否则会招来杀人灭口的无妄之灾。”我从床上跳下，笑着对他说，“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关心。”
“咣当！”钱涌吓得打翻了碗盘，一屁股坐在地上，碘伏棉球染红了他的裤脚。
“你看看，和我犯同样的错误，快去洗洗。”我伸出手拉他起来。
他尴尬地冲我笑笑，瘸着腿出去了。
这个容易受伤的男人，好奇心还真不小，但有时候却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陆高远和默东沙的秘密岂是随便就能听得的？
我不顾烫伤的疼痛，挣扎着跑到办公室，悄无声息，根本不见什么人影。
“大哥，你找谁？”小清从角落的电脑前站起来，紧张地问我。
“你没事吧？”我疯狂地走过去，打量着她的上上下下，“我正想找你。”
“没事啊，怎么了？护士长说下周护理部要心肺复苏竞赛，让我对着电脑看一遍示范录像。”
我看了一下播放软件的播放时间，刚好是半小时。
“这段时间你一直在这里？”
“是啊，姐妹们都看过好几遍了，我怕拖科室后退，不敢偷懒。”小清认真地说。
“有没有看到陌生人进来？”我盯着她的眼睛问。
“没有，只有陆主任进来一会儿，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只有他？钱涌呢？”
“没有，不过也有可能我带着耳机没听到他的声音。”小清想了想说。
“那么满脸络腮胡嘴上有刀疤的凶恶男子呢？”
小清摇摇头，吃惊地望着我。
“大哥你是不是生病了，我听不懂你的话。”
“小清，你别害怕，是不是陆主任又恐吓你，让你别跟我讲？”
“什么啊，大哥，陆主任没有恐吓我，爸爸出事当天他就来我家上门慰问，还一定要塞给我妈钱，他叫我放心在家料理后事，节哀顺变，科里他会替我请假，只是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不宜声张，他叫我连你也不要透露，因为你是个直性子，看不得别人受苦，你现在自己也麻烦缠身，家里出了许多事，可可姐的姐姐要做肝移植，是不是，大哥？他说……你准备捐肝救人，万一有个不测，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惊恐在她的眼睛里重现，泪水直打转。
原来如此！
“所以那天你就不睬我了？”
“陆主任说的对，人死不能复生，如果真的对一个人好，就要让他开开心心地活着，大哥，我不想连累你，爸爸是个苦命的人，我也是……”
“你不会，小清，你是个善良的女孩子，上天会眷顾你的。”我用手擦去她的泪水，坚定地说。
“大哥，你不要捐肝，用我的吧，你对我这么好，如果能帮上你一点忙……”
我用手封住了她的嘴唇。
“你要坚强地活下去，精彩地活下去，公道自在人心，春天终会来到，不，它已经来了！”
说到春天，迷茫中我依稀看到些许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