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感到脸上痒痒的,阵阵酥麻,很舒服,好像是有人用柔软的暖巾在轻轻擦拭。
我微微睁开眼,没有人,却看见一个灰不溜秋的小毛球在面前晃动,一条热乎乎的舌头,正津津有味地舔个起劲。
“呃——”我慌忙蹬腿退后,定睛打量这个会动的物体。
“汪汪!”小毛球朝着我吠叫,小短尾巴却摇得甚欢。
原来是条小狗,看样子像变种的泰迪,脏兮兮的毛发许久没有修剪了,打成灰结,沾满垃圾碎屑,只有从颈项的皱褶才能看出它的本色是洁白。
“你好,阿花,谢谢你救了我。”我努力站起,向它招招手。
风还是那么冷,如果它不将我唤醒,再过两个小时我就成僵尸了。
它并没有当我是块超级肉骨头,而是在为我****伤口,悉心治疗。
狗的唾液富含杀菌因子,可以阻止创口的感染。
“汪汪!”它看到我迈步走路,尾巴摇得更欢了,四根小腿啪嗒啪嗒奔过来,追着我的裤腿不亦乐乎。
我怕踩到它,赶紧停步,它也跟着停步,抬起头,两只小黑眼睛,透过毛茸茸的乱发期盼地望着我。
我向它耸肩摊手,抱歉,没什么食物可以奖赏的。
它眼珠子一转,忽然掉头就跑,正当我心有所失的时候,它又从另一边的草丛里窜出来,口里叼着大半个奥尔良鸡翅。
“汪汪!”它把鸡翅放在我的鞋子上,用鼻子蹭了蹭我的脚踝,然后坐下来摇动尾巴。
我一愣,顿时明白了,蹲下身抱起它,亲吻那颗小脑袋,眼泪鼻涕批量分泌,“谢谢,乖乖……”
“呜~~呜~~”它一边配合着低号,一边又伸出舌头给我洗脸。
到目前为止,我可以确定它是一只孤独的流浪狗,就跟现在的我一样。
“阿花,跟哥哥一起回家好么?”我握着它的前足,征求意见。
“哇奥哇奥。”它兴高采烈地伸舔舌头。
我知道它同意了,以前黑熊高兴的时候,也是这样跟我说的。
“呵呵,Let’sgo!”
“汪——”阿花忽然警觉地竖起耳朵,原来是我的手机响了。
“乖,哥接的不是电话,而是寂寞。”我笑着摸了摸它的后脑勺。
“马亮,你在哪里?我在住院部楼下,快过来!”来电者居然是傅凡。
“警官,明人别说暗话,请报上验证码!”有过前科,我可不能轻易上当。
“彻底翻盘了!马亮,见面再说。”
“这么难看的脏狗,当心狂犬病。”英姿飒爽的傅凡一见到我们,就皱起眉头。
“阿花,这是傅警官,敬个礼,证明咱们没有丧心病狂。”我跳上警车,靠窗坐下,“你小子这副模样都能娶得了媳妇,我家阿花保管可以妻妾成群,子孙满堂。”
坐在驾驶室的两大保镖旺财和来福忍不住偷偷暗笑。
“别打岔,谈正事,默东沙死了。”傅凡咳嗽了一下,严肃地说。
“死了?!”我震惊地看着他,“怎么死的?”
“被人杀死的。”
“谁?”不妙!默东沙暴死,一千万美元的阻挠计划势必发动,楚楚的活体肝移植又要黄了!
“你肯定想不到,连默东沙也想不到。”傅凡叹了口气说,“是李曼,他自己的老婆。”
我悚然动容,惊愕到无以复加。
难怪默东沙想不到,两人食则同榻,寝则同席,李曼刚刚还为了救他差点被砍成肉酱,是他的大恩人,又名正言顺成了夫妻,反手一击,防不甚防!
“什么时候下的手?”
“昨天下午,在一艘私人游艇上,默东沙死在浴缸里,房间里充满纯净的CO。”
“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之中!”我不由的倒吸了口冷气。
昨天下午不就是我和他们见面之后么,看来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我又一次充当了棋子的重要角色。
我苦笑。
“李曼今天早上才报警自首,但除了这张纸条,她一个字都不肯说。”傅凡给我一个塑料袋。
袋里装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请速速找到马医生。
“中国有那么多马医生,干嘛找我?”
“宁可枉杀一千,不可使一个漏网,就近原则,就从你开始吧。”傅凡说,“李曼一直是本市知名的慈善家,所以总工会让我们在审讯过程中尽量采取温和的手段。”
“所以就把残暴的手段施展到像我这样的普通老百姓身上了?”
“汪汪!”阿花似乎也听懂了,冲着他吼了两声。
傅凡沉默了片刻,认真地说:
“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很尊重她,你应该知道,拥有13亿人口大陆目前只有130人签署了死后捐献器官的证明,而她就是其中之一。”
这句话就像一块巨石投入我的心湖,除了肃然起敬,我又补充了一句。
“的确值得尊重,特别对于你,若不是她除掉默东沙,你恐怕还要继续被禁闭,结婚都要过期!”
知名人物和普通老百姓果然不一样,连牢房也是贵宾待遇,可供私人律师会面,充分尊重人权。
因为这个牢房就是李曼捐建的。
默东沙死了,中州集团还没上市,那些数不清的钱可以说都是李曼的,在她判以死刑剥夺政治权利之前,还是可以使用这些资金。
黑社会有它自己的秩序,老大在牢里,依旧可以呼风唤雨,这并不是电视上空演。
我和李曼面对面坐下,这情形像极了昨天船上的露台。
只不过当中隔两层有机玻璃和一道坚钢栅栏。
她长发素颜,一身天蓝色的囚服,胸口绣着编号,我一看就笑了。
WQ8888。
“你笑什么?”那张精致的面孔正对着我问。
“果然是知名人物,连号码都那么不同凡响。”
“你说会不会是他们老早就替我留好的?监狱落成典礼还是我剪的彩呢。”她若有所思地说。
她好像忘了杀人是要偿命的!
就算钱可以买到死缓的时间,但默东沙的死党们岂能容她安然走出这个牢门?
“有何指教?”我望着她,抿了下嘴唇,“我好像帮不上你什么忙。”
“呵呵,你是在担心我?”她忽然笑了,笑的时候,鼻子依旧那么俏皮。
“有一点,毕竟你做了我想做但做不了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杀他?”她反问我,倒像是我被关在牢里。
“个人根本无法和他的中州集团抗衡,所以我想到了荆轲,想到了刺杀,擒贼先擒王!”
“荆轲?是不是语文书里学过的战国刺客?”她饶有兴趣地问。
“是的,一个悲剧人物,却为后世景仰。”我想到傅凡说起李曼的神情,也差不多。
“那你知道我想到了谁?”
我摇摇头。
“西施,她是不是也是战国人?”李曼的眼神变得天真,语气变得谦虚。
“不。”我吃惊地看着她,想不到她会这么问,“西施是春秋越国人,虽然是女流之辈,却能忍辱负重,为国献身,和越王勾践里应外合,灭了吴国,一雪国耻,不错,她才是古往今来最值得景仰的刺客!”
“谢谢。”她听到这番话,眼神忽然变得迷离。
顽皮的阿花熬不住闷热,从我怀里钻出来,跳上柜台,隔着玻璃要挠李曼的脸。
“你的狗狗?好可爱。”她用手指抚摸玻璃上阿花的脚掌。
我笑笑,心中充满了温暖。
“你一直都那么喜欢养狗。”她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
“是啊。”我一愣,转而笑了,“就像你喜欢养凤凰,呵呵,阿花,跟善人姐姐问个好。”
“汪汪!”阿花开心得直喷口水。
“真乖,姐姐给你个小礼物。”她从柜台下通道递过来一个古朴的玉佩,色泽温润,刻画灵动,外行如我也知道价值不菲。
“施不得,阿花贱狗一条,要折寿的。”我赶紧推辞,有钱也不要这样乱花啊。
“小动物是有灵性的,戴在它们身上一点都委屈,我以前养过一只小鹩哥,脚上有个银环,就是我在慈善拍卖会上拍来的。”她淡淡地说。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张口结舌,不断用手比划。
“是不是这样这样……一只鸟,那样那样……一只环?”
“是啊,你看到过它?”李曼眼睛一亮,拍手叫好,欣喜得差不多要雀跃而起,“你竟然能看到这个脚环,实在太好了……太巧了……真是天意啊……你还记得上面的图文么?”
“记得啊,真是太巧了。”我深有同感,“我给它取名为无双,现在嫁了人,不,嫁了鸟,跟着流氓小黑越狱私奔逍遥自在去了。”
“呵呵,我放生的时候它还不会说话呢。”
“现在能歌善舞估计能参加星光大道了,是你故意放走的?”
“嗯,宠物养的久了,就会失去自然的灵性,我不愿看到它们成为人类的奴隶,所以我把凤凰,不,那只鹦鹉也放生了,你说得对,我们不应该追求虚假的东西。”
“我是当时是气急了,胡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我可是很认真的,一直把你的话放在心上。”她嫣然一笑。
“……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我发现本次谈话越来越偏离主题了。
“我本来就是找你来聊天的,你总不会拒绝一个死刑犯的小小要求吧?”
“为什么不替自己申诉?你有机会戴罪立功的。”
“这些年我也帮默东沙干了不少坏事,慈善事业并不能用来弥补过错,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要出去,监狱和寺庙庵堂一样,都可以让人心静如水。”她淡淡地说。
“人谁无过,你杀掉默东沙是为民除害。”
“但还是杀了人,对不?”
“那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李曼没有接着答话,目光却变得遥远,过了会儿,才缓缓地说:
“马医生,楚楚的血型是不是O型?”
我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此刻我却有异样的感觉。
“你什么意思?”
“恰好我也是。”她把目光定格,安详的面容笼罩起一层涣散的光华。
“不……不行。”我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
“我活着,岂非就是等着这一天,只有这样,你才会永远地把我记住。”
“你……究竟是谁?”我简直不敢想象眼前这个神秘女人一举一动。
“马亮同学,你真的想不起来我是谁?”她忽然又从通道里递出一样东西。
一瓶香水,淡淡的荷花香,正是她常年使用的标志性香味。
我望着她,穷思竭虑,就是想不起来。
她已不准备开口,微笑着,轻轻地挥手,慢慢地退去。
我突然间怔住,再也问不出一句话。
——皓腕如雪,赫然挂着一枝枯干的莲花。
黑色莲花。
傅凡和他的上司们在审讯室看完监控录像,感到非常失望。
想不到李曼找我只是随便聊聊天。
“你会保持和警方联系么?”他以一种专业的口吻问我。
“会的,我是良好市民啊。”
走出公安局,我的心情异常沉闷,李曼话中有话,似乎隐藏了一些事情。
“汪汪!”阿花在怀中大叫,狂躁不安。
“怎么了?……哦,又是手机。”真是神了,铃声还没响,它居然能够感受无线电波的能量。
是姐姐,我赶紧接通电话,听到的却是可怕的沉默,然后才是黯然嘶哑的呜咽。
“亮亮……奶奶她老人家……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