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飞快地跑到放射科大厅走廊的尽头,在窗口边拨出了可可的电话。
此时此刻我极度渴望能听见她的声音,她那纯洁通灵的声音,能够让我动荡的心平静安稳,能让我在狂风暴雨中穿梭惊涛骇浪如履平地,她就是我的女神,引导着我无畏无惧面对任何强大的敌人。
战争已经打响,这场战争不仅仅关联着生命,更维系着名誉和尊严,我向往有人能自始至终支承着我的坚毅。
我几乎毫不怀疑的认定可可就是这个人。
一来一去的短信息在此刻显然太过婉约,此时我更需要直接的心灵冲击!
Comeon,Baby,只要给我两秒钟就可以了。
“你所拨的号码现在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
我的心一凉,仿佛置身冰窖。
剧烈的呕吐!
连续几天的禁食,病人的胃里尽是淡黄色的胃液,拇指大小的镜头一插入咽喉,会厌痉挛,声门挣扎,自我保护意识使病人开始出现强烈的反应,身体如长虫伴蠕动起伏,发直的眼睛,涨红的脸,泪水鼻涕滚滚而出,两手紧紧地抓住床沿,留下汗渍斑斑的痕迹。
三重门之外的家属若看见这一幕,肯定又要罪加我们一等:缺少人性化服务。
经过这最难受的一关,镜头就如一条灵活的水蛇顺利地滑向上消化道的各个弯曲狭窄,对着操作屏,屠行健左手执镜插管,右手拿着操作手柄,用大拇指掌控镜头方向,通过内镜的推拉、旋转、上下左右调节,镜头很快就进入了胃里。
他的手,他的身体,他的头颈竟也在同时做着柔软的扭曲摇摆,仿佛是一个善舞的印第安人在表演野牛舞,他的表情沉着又自然,镜子在他手里变得服服帖帖,就像印度魔笛催眠下的眼睛蛇,穿梭舞动间和人体内的管道吻合得那么和谐,根本看不到生硬摩擦的血痕。
病人的情绪渐渐安稳,这就是机体的适应性。
镜子前端在胃底后注气,胃膨胀,利于观察,操作部向左侧摆动,以检查胃底大弯侧皱裂,看上去表面有些水肿,这跟胃痉挛有关。
顺此方向调高镜头进入胃体、胃窦、见到幽门,镜头向上调高,看见了幽门十二指肠交界的管腔,它像爱恨一样是那般的分明,因为这里有一个90度的转弯,当镜头继续调高伸进,转角如夕阳西坠,群山黯然,我们称之为“落日征”。
我像一个木头人一般看着活动的画面,看到殷红的肠壁,眼前却真的出现了“马鸣风萧萧,落日照大旗”的凄凉,风呜咽,人一去不复返,从此只留下一个人面对星空下无边无际的草原,拉着孤独的马头琴,回忆那份似真若无的感觉。
不行,面对如此紧张的急救,我的心中岂能有儿女私情?可可一定也正忙得不可开交,,若是知道我在胡思乱想,肯定会生气不理我的。
马亮啊马亮,如此优柔寡断患得患失安能担当大事?
鄙视你!
镜头向下移动进入十二指肠球部,操作部摆向右侧,镜头完全右旋锁住,再进镜少许,镜头向上调高向外拉镜,噗哧一下,镜子反而滑入十二指肠降段,****便自然而然暴露出来。
轻而易举地到达目的地。
我看到陆高远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但屠行健的目色却变得异常凝重!
十二指肠****是胆总管的出口,唯一的出口。
应该是光滑的,圆润的,柔软的,蠕动的,略带高贵的苍白,却会分泌出重要的金黄色的胆汁和玉露般的胰液,它会有规律的活动,一呼一合,仿佛在吞吐天地之气,是个有灵性的器官。
而如今眼前的这个****。
如同一个被炸开的嘴巴,被虫蚀的菜花,污秽和腐脓五彩斑斓的吸附在上面,它已不再温柔,僵直扭曲的身体如一个变态的灵魂,它也不再灵动,除了脓液,它不会分泌任何有用的物质。
这个丑恶的嘴唇在嘲笑整个世界。
“高远,恐怕不单单是结石梗阻那么简单,你看。”屠行健说,因为病人是清醒的,所以不能明说。
陆高远也看见了,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是一个肿瘤,而且是恶性肿瘤。在临床上几乎可以这样断定了,当然最后结果需要病理切片。
我忽然想到了事先陆高远叫我补充的那一条谈话内容。
冷汗流下。
这就是我跟他的差别,但我一定会大踏步追赶,免得被时代抛弃!
他们两人相视一点头,陆高远在镜子里插进活检钳,屠行健快速将钳子送到****面前,在屏幕的放大效果下,钳子张开鳄鱼嘴,狠狠地咬了一块肿块组织,接着又在另外不同的两处各取了一块活检,以增加病检阳性率。
鲜血淋漓,汩汩而流,看来这个肿块血供很丰富,不需要很长的时间就能飞速膨胀,侵犯周围的组织。
屠行健踩了一下电凝,出血点在烟雾缭绕下静止了。
插管,十二指肠镜不单单是为了诊断,更是治疗的重要手段。
因为****被肿块侵犯已经完全闭塞了管腔,所以只能用器械强行而入!
弓形刀,顾名思义,这是一把刀,刀上有一根线,线一拉,刀绷紧,形似弓,通电后就可以切开坚硬的组织。
12点钟方向,刀头尖,对准****隆起处轻轻作小切口,电流指数加强,弓刀渐渐拉紧,本来丑恶的****,这下变得更加狰狞不忍睹。
屠行健忽然停止。
“怎么了,行健?”陆高远问。
“解剖不清,很危险,我怕有解剖变异,胆胰管汇合会同时损伤,这病态的****让人吃不准。”屠行健说。
小小的****可谓是兵家要道,而且是唯一的要道,若能安全占领,则大功可成,若无法占领,就前功尽弃,更可怕的是占领不成,反而摧毁了它。
这里是胆、胰、肠管的汇合处,损伤任何一个,所造成的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就算是开刀进腹,也完全做不到真正的探查,因为血肉模糊,你只会受到更多的视觉干扰,根本无法手术。
相反微创镜子下的操作却更清楚,更直观。
“怎么办?”陆高远望着屠行健。
没有退路。
“用针刀!”
我的心头一震,这是风险极大的切开刀,因为细,所以无孔不入,一般各种因素引起的选择性胆管胰管插管困难,在多次普通导管插管和导丝插管失败后可改用针状刀。但是也因为细小,操作很难控制,很容易引起电热穿孔,对正常组织造成伤害,其中以肠穿孔,胰腺炎,右侧肾周水肿或积液、积脓为主,有时还可出现腰大肌受侵或右侧髂窝脓肿。
陆高远思忖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说实话,屠行健运用针刀的频率远没有弓刀高,也不如后者熟练,但是时间就是生命,犹豫意味着更多新的并发症出现,更何况如今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立体解剖概念和熟练的十二指肠镜操作经验跃然脑上。
刀导入。
频繁的换刀使镜子导丝不断的刺激着消化道,肠壁对这种牵拉的反应相当敏感。
胃肠道如潮涌般翻滚,产生一个个缩窄环,反抗者外来物的侵入。
病人脸色苍白,恶心和疼痛齐飞,肠液和脓血共舞。
屏幕一下子变得模糊,操作被迫停止。
“不行,必须制止这个反应,否则时间越长,成功机会就越小。”陆高远断然说。
“给病人打一支654-II和杜冷丁!”屠行健下命令。
巡回护士立即执行。
病人稍稍安定了一些,但是肠道仍是阵阵不安分地蠕动,不过间隔的时间明显加长了。
“事不宜迟!”
在平静的一瞬间,刀再次导入,径直往****下1/2-1/3处开窗,用针状刀首先在****表面间隔3-5mm处确定两点,然后沿两点逐层划开,由上而下平稳运行——不能忽快忽慢,忽高忽低。切开了,终于一层层地切开了,根据组织特性的观察,很好:没有一针见底,没有穿破肠壁,但是恼人的是:同样没有黄色胆汁!
没有胆汁就意味着没有找到入口。
陆高远的脑门泛着光亮,汗水已经沁出。
“拿吸引器,高远。”屠行健沉稳地说。
沙哑的吸引声,尖酸刻薄,使人牙痒心烦,但此刻却是如此的曼妙悦耳!
因为墨绿色的胆汁连同脓液连同泥沙样胆石清清楚楚地被吸出来了!
耶!
每个人的心中一阵狂喜。
停止针刀电灼,收进刀丝改用针刀试插,再换用导丝、造影导管一路进取,捣黄龙——直到胆总管,肝内胆管,势如破竹!
放内支架、鼻胆管双重保险内外引流胆汁,Gameover!
这一战,我们成功了。
我看见陆高远和屠行健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