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陆高远看到我,只是笑笑,并没说什么。
毛羽走过来,朝我竖起大拇指。
“小伙子,厉害。”
我低头不语,想想有些后怕,身体之中竟有两个自我,或许更多,而且都是我所不认识的,一旦释放出来,恐怕谁也制止不了。
我打了个电话给玛丽,让她代我向默东沙和那个女孩致歉。
她在电话里叹了口气,安慰了我几句。
“你还是常来健身吧,一个人会闷坏的。”
“知道了,玛丽姐。”有人关心总是让人感到温暖。
我也想恢复到正常的生活中来。
可可,和她的故事,就让一切随缘吧。
只有正常了自己的心态,我才可以正常地去努力,经过昨晚的事情之后,我发现最大问题还是在于自己。
38床的病理切片已经来了,是十二指肠****高分化腺癌。
我佩服地看了陆高远一眼。
“十二指肠****高分化腺癌是这个部位几个恶性肿瘤里面手术效果最好的,就治疗原则来说应该鼓励病人积极手术,如果顺利的话,存活期限可以用年来计算,否则任由发展则只有数个月的寿命。”陆高远说。
“这下他儿子没话说了。”我们都暗暗生喜。
“这目前倒不是主要问题,毕竟我们医生还是要以治病救人为首要目的,别人逼上门了才迫不得已施行自卫防备,如果本末倒置,过分强调敌对关系,反而会产生越来越大的负面效应。”
“可是他们以前这样对我们,还是让他们去上海看吧,不到黄河心不死,若是勉强挽留,稍微有些事,又要吵得不可开交了。”毛羽嘀咕着说。
“没错,勉强挽留没必要,但刻意推卸也是不可取的,首先我们具备这个手术水平,完全没有理由转至上级医院,其次十二指肠镜支架引流术是我们这里做的,而且成功了,病人总有这样的心理,希望能够从一而终的在一家医院顺利看好毛病出院,只有无效的情况才会想到转院,因为换一个环境又要从头开始,而且又不能保证肯定能治得更好。第三,则是如果这个病人能够在我们医院得到系统治疗后临床治愈了,那么对于抵抗哪些负面效应,提高科室医院形象也是有好处的。”陆高远的思考已经超出疾病治疗本身了。
“我们还是询问一下家属意见好了,大家的意见都统一才能放手去做,他们也要承担一些风险。”我说。
“好的,小马,你先去问问他们,探探口风。大部分主导权还是掌握在我们医生手里,病人毕竟是外行,比如你想要他们开刀,你就往手术的好处引导他们,如果你觉得手术效果不好,就把风险和并发症着重说与他们听,权衡利弊,他们自然会做出和我们一致的想法。”
果然,病人虽然体内体外都插着管子,但病情稳定,现在身体状况基本已经恢复正常了,听说有手术的希望,坚决要求我们继续给他治疗,当然他不知道病理切片是恶性疾病,否则肯定会说既然是坏毛病就不治了。
得知病情的文人儿子皱着眉头,歪着脑袋。
“爸,我们还是去上海吧,那里可以查得更仔细,我会去联系。”
更仔细?我看他八成是想经过上级医院的鉴定,给我们找点碴,到时候回来再吵,因为上面医院的医生放个屁都比我们说的话悦耳中听,很多病人都是为了那么几句话回来吵,比如他们随口说的“怎么这么晚才来看啊?”“这个药不应该用。”之类的。
病人及家属就知道断章取义,拿着鸡毛当令箭,所以大大增加了基层医院的工作负担。
“干嘛跑上海去,这里的水平就不错,陆医生,马医生态度那么好,你到上面去有这种待遇么,再说能省些钱也好,上次村里的老王去上海开个胆囊切除就化了一万块……”病人对文人说。
说到钱,文人似乎觉得还有些道理。
“马医生,我们家里人商量商量,有主意了,就来跟你们说。”
“好的,但要快,毛病进展很快啊。”我低声对他说。
已经快12月份了,急诊室的病人不是很多。
天气转冷,吃夜排档的人慢慢变少,吃火锅还没到炽热化,所以酒后闹事的相对减少。
我坐在急诊室上夜班,不时有救护车地鸣笛自远而近的到来。
大多数都是内科病人。
每次我都跑过去帮忙,与其说是帮忙,不如说是去看看救护车有没有那个身影。
每次都看不到可可。
我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庆幸。
是啊,若是看到了她,我又能怎么样呢,穿着这一身白如雪却肮脏(细菌巨多)的衣服,我还会肆无忌惮地展露自己的情感么?
我不敢尝试。
这一次倒是碰见了可可的同事张美凤,送了一个为情割脉的女子,割脉之前还吃了很多安眠药,喝了很多酒,看来铁定心思要死,但是偏偏死不了。
一个倒霉的小偷发现了昏在地上的她,命运就是喜欢跟你开玩笑。
内科医生给她洗胃,解毒,不时传来“嗷嗷”的惨叫。
暂时没我的事,因为她没有学过解剖,不知道桡动脉的准确位置,割破的只是几根皮静脉,虽然流血很惨烈的样子,但是无碍,再过一会儿伤口就会自己凝住了。
“凤姐,你们今天很忙嘛。”我调侃着说,希望能套出某人的消息。
“是啊,饭都来不及吃,天气冷了,心血管疾病发作的病人一天比一天多,还要处理这种要死要活的人,唉,年轻人,这感情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她叹了口气,疲倦使她变得有些薄情寡义。
但是我能理解,一个人的感情是有限的,在工作上滥用感情就是渎职的表现。
当然我也能理解为什么年轻人会对感情想不开。
“可可怎么了,请了好几天假,是不是家里有事?”她忽然问我。
“哦,是的,好像……她姐姐生病了,爸爸妈妈又不在身边,所以只好由她照顾了。”原来她也不知道,我就把我的推测告诉了她。
应该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我隐隐约约觉得应该还有更深的原因。
只是她在休息的时候总是关机,至于她给我的家里号码,我现在还不想打。
事实已经存在,何必再证明一次。
“马医生,外伤急诊病人,快!”
我向凤姐抱歉地一笑,赶紧奔回自己的办公室。
果然是急,不但急,而且还很惨,一个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身上脸上被砍了十余刀,衣服破成一条条,里面皮开肉绽,脸上深深的刀口横经眼眶鼻梁直达嘴唇,鲜血淋漓,红红的肌肉都露在外面跳动,他闭着眼睛不停地呻吟,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子陪着他大叫,估计他们只有在电影里才看见过这种场面,现在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了。
别急,先检查最基本生命体征,大脑、心脏,肺,肝肾这些重要脏器有没有损伤。
“给我脱!”我低声命令。
“什么,脱?”女人疑惑着问我。
“对,不脱干净我怎么知道有细小的破口,这是利器伤,外面可能只是个小口子,但里面说不定早就稀巴烂了……”
不好,还没等我说完,女人就晕过去了。
有没有搞错,这边还没搞定,那边又要我抢救!
我赶紧让她躺下,惊恐可以产生一过性体位低血糖,只要稍微歇息一下,就没事了。
门口冲进来一帮人。
“少爷,你怎么了,医生,还好吧。”一个带头大哥模样的人惊慌失措地问。
“不好,你来得倒正好,快去挂号,否则药也配不出。”
“好的,我马上去。”大哥唯唯诺诺。
出门的时候,他看到了晕倒在床上的女人,突然呸了一声。
“都是你这个贱女人,害得我们少爷一个人出走,去坐什么劳什子公交车,才会发生这种事。”
昏睡中的女人抽搐了一下。
“要骂人待会儿有的是时间,你不想要你们少爷的命了么。”我生气了,大哥怎么当的,还是四川人呢,格老子。
在这个空档,我戴上手套口罩,在病人的痛苦声伴奏下仔细地给他检查那些最重要的脏器。
心跳正常,呼吸没漏气,视力无殊,腹部没有深压痛,神经反射基本灵敏。
血压,氧饱和度,心电图都没什么大事。
天可怜见,这个男人只是皮外伤,但是我就此可以宣布这个男人可以彻底终结帅哥生涯了。
“阿信,你还好么,都怪我。”女人醒过来,挣扎着爬起来,失声痛哭。
静下心的我此时才有空仔细地打量这个女人。
令我大吃一惊。
这个女人居然我也认识,她就是那次火车上那个负心男人的老婆!
如此说来,阿信不会就是——
我在睁大眼睛用法医的目光审视面前这个血人。
不错,正是这个男人。
天可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