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
蓝黑粘稠的血液从静脉置管中翻涌而出，证实了血管的性质，屠行健接过陆高远递来的抗凝剂，注入，然后快速地插入导管，一个往前送，一个在后推，使导管始终处于最硬朗的状态，两人配合，很快就到达了预计的进入长度。
管顶已经位于下腔静脉中。
屏幕打开，动态射线摄片开始，屠行健往导管内注入造影剂，用力地注入，下腔静脉的显象图形立即如树枝分叉清晰地呈现。
下腔静脉和肝静脉入口处完全梗阻，所以分叉到了一半就被截断！
一层夹膜挡住了血流，此路不通，行程从此坎坷，来自肝脏和下半身的血液到此形成湍流，加上此处位于肝脏和膈肌的交界处，易导致内皮损伤，产生血栓性狭窄闭塞，所以梗阻以下的静脉管腔变成节段性狭窄。
足足有12cm长！那是血栓长期堆积，反复刺激的缘故。
我的心头一震。
屠行健和陆高远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大大小小的血栓，会随着血流脱落，随着血液循环来到全身各处，就像沟渠容易被杂物堵塞，对正常的血管来说，血栓就是杂物，重要脏器重要血管的堵塞将导致致命的危险，血栓掉进脑子里，就是所谓的脑中风，患者变得半身不遂，带到肺里面，就会引起急性肺梗死，立刻就会窒息而死！
如今因为有膜的阻隔，那些栓子不会乱跑，若是疏通了管道，虽然肝脏压力可以得到缓解，但是栓塞的危险却要大大增加！
或许上趟厕所憋一口气就永远也起不来了。
看病和救命有时竟会变得格格不入！
可可不解地看着屏幕，但从我们的神情中也觉察到了意外。
她的眼神变得更加焦急。
她转过头望着我，想开口问什么，又没问，因为我的脸上没有答案。
“没事，会有办法的。”我在安慰她，也在安慰自己。
屠行健向陆高远使了个眼色，陆高远立即会意，拿出一根超滑眼镜蛇导丝，从置管中导入，介入治疗的精要就是疏通，所以用的材料不外乎要求细、长、柔、韧，再加上一些能大能小，收放伸缩，扩张支撑的特性。
屠行健的手像玉女穿梭一样令人目不暇接，一会儿进，一会儿出，或者旋转，或者穿插，尤其是手腕，时而抖动摸索，时而抽拉牵引，微调着血管中的导丝方向，全凭意念和感觉。
导丝没有头脑，但在他的指挥下真的变成一条无孔不入见缝插针的眼镜蛇，贴着管壁试探性地滑行，顺利经过那些因血栓攀附而狭窄的管腔。
来来回回，反复印证，并没有血栓的脱落和漂浮移动。
屠行健面有喜色说：
“高远，这些都是陈旧的附壁血栓，不易脱落，可以暂时不予处理，如果术毕有变化，还可以考虑放置血栓滤器。”
陆高远点点头。
“可可，放心吧，没事的。”我终于可以舒口长气正式安慰她了。
“嗯。”她还是紧张地看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她在看楚楚的反应、两位操作者的表情，因为屏幕里的画面太过专业，又没字幕，我又做不到第一时间的准确解释，只有楚楚的反应和术者的心情是真实的，如果有个不测，她肯定会奋不顾身冲进去。
测压，明显高压，肝静脉再造影，亦有狭窄，诊断已经相当明确了。
下面才是关键的治疗，怎样把这狭窄的管腔，隔离的夹膜打通？
“破膜！”屠行健沉声说。
“从哪边开始？”陆高远问。
屠行健思索了片刻，说；
“通过病变上下方都可以进行破膜，从下方向上穿刺较为简单，但是有损伤心包的危险。我们可以采用病变上下方同时插管造影，以病变下方导管导向，从上向下穿刺的方法，较为安全。破膜成功后，逐步扩张狭窄，必要时置入支架，怎么样？”
说完他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
“ok！”陆高远点头。
既然要上下会师，那上面必须也要有个入口，一般都设在颈内静脉，所以楚楚的创口又多了一个。
但是安全系数也随之提高了，因为介入毕竟是微创，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中施展身手，务必需要保证防止管腔的破裂和周围脏器的受损。
而夹膜之上的血管因为阻隔无法进入造影剂，所以不能正常显影，无法使我们了解其走向和形状，如果就这样定位，就有盲目穿刺的可能。
楚楚把头侧到一边，温顺地让屠行健从颈部穿入置管。
这回可可索性转过头靠着我的肩闭上了眼睛。
我真佩服老屠，面对如此美丽圣洁的女子，居然也下得了手，换了我的话，起码要口角歪斜，四肢抽痉。
这也是我为什么被排挤在外的原因之一。
同样的步骤，很快，上腔静脉和心房心室都清清楚楚了。
屠行健满意地接过陆高远手中的5F猪尾式导管，经上腔静脉、右心房、将其置入下腔静脉，作为靶目标之用，然后经股静脉穿刺点进入超硬导丝，经正侧位反复定位后，双管会合，穿刺破膜，成功！
造影剂在两个原本闭塞的腔道中相通了！
我看到陆高远的肩头抖动了一下，似乎想振臂一呼。
但是屠行健却变得异常冷静，仔细地看着管腔，用目光在仔细衡量。
“高远，扩张球囊。”他伸手。
希望就在面前，却不能功亏一篑。
不错，膜虽然破了，但是管腔依旧狭窄，且有继续狭窄闭塞的可能，所以必须保证术后的通畅。
最可靠的办法就是扩张之后放置支架。
不扩张，不能恢复到原先的大小，不用支架，就会有再次塌陷收缩狭窄的可能。
30mm球囊导管在屠行健的引导下进入了要求地点，陆高远在另一端用气筒注入气体，导管头部的气囊便膨大，支撑着狭窄的管壁，以25mm的直径反复扩张。
我的心随着气囊的扩大缩小上升下降，甚至产生了会不会把血管撑破的可笑想法。
我忽然觉得此刻我不是一个医生。
那是什么？
“会不会撑破啊？”可可轻声地问我，有些惴惴。
原来我现在的身份是和她一样的，在我们面前的首先是个亲人，一个生息相关的亲人。
所以心才会有所牵动。
“傻丫头，怎么会呢，这个气囊的扩张直径是经过严密计算的，陆老师手中的气筒上还有一个压力传感器，只有设置到正确的压力，才会下达传输命令，所以你可以尽管放一百个心。”这时候我才恢复到医生的角色。
再测压，已经接近正常水平，屠行健满意地进入支架输送器，植入支架，造影示下腔静脉通畅，终止手术。
所有的过程，只用了四十五分钟。
平静，异常平静，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一起笑了。
楚楚平躺在车上，压迫止血的穿刺点要求她不能随便动弹。
苍白的脸色使她显得更加高贵，晶莹的汗水布满额头，看得出她在忍耐，忍耐痛苦。
犹如破茧的煎熬。
可可扑上去，拉着楚楚的手，眼泪扑漱漱而下。
“姐姐，好了，好了，你不用受苦了。”她又笑了。
楚楚无力地露出一丝笑容，透过人群，向我点了点头。
天鹅实现了对屎壳郎的承诺，她却为他开心，虽然暂时不能飞翔，但是她的心从没有离开过蓝天白云。
我向她作了个胜利的手势：为你骄傲，勇敢的女神。
厚重的大门打开，众人簇拥着她欢乐地走出。
“楚楚！可可！”伴随着一个浑厚颤抖的声音，一个中年男子站起身来，大步上前。
“爸爸！”可可欢呼。
千呼万唤的人物终于出现了，我的心中泛起一种本能的异样感觉。
我赶紧振衣挺身，抬头看着他，不禁愣住了，心中忽然很想唱响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