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英雄凯旋
镜子里的女孩，梳了一个娇俏的百合髻，金丝花钿，斜插嵌珠点翠的凤凰步摇。
深碧色洒黄花的小袖短襦，郁金统裙，秋香色的长长披帛拖曳至地。
“好了，公主，已经非常漂亮了。”近身宫女小瑁在旁笑着说。
楚萃对着铜镜羞涩地一笑，“几乎以为此生要到跳城墙的那一天才可以再着如此鲜妍的盛装了。”
“老天爷保佑，现在谁都不必跳城墙，也不必上吊抹脖子了。”小瑁的笑颜更为欢愉，“奴婢就是知道，无论如何，四殿下也一定有办法，不会舍得眼见国破家亡，让公主您去跳城墙的。”
“也确实是老天爷的保佑。”楚萃终于自镜中移开了目光，看向小瑁，“四哥哥这次可算是兵行险招。我都不敢想象，如果槐国人没有和谈之心，四哥哥被抓住后会有什么样的可怕下场。”
“总之现在一切都好了。我就说四殿下很厉害的，把他说成是咱们桩国最聪明的公子，一点都没有错。”小宫女的眼睛里闪闪发着光，说起楚霖的时候，满是仰慕。
“那么，咱们现在就去迎接我们桩国的英雄凯旋吧。”楚萃提起了裙子的下摆，转身就向着寝殿外轻快地走去。
“大家一早都候在宫门口了，”小瑁急急地跟上她，“若不是公主您细细打扮花费了时间，咱们一定可以抢到一个非常好的位子去等的。”
“那就快一点，跑起来吧！”楚萃说着，脚下已经虎虎生风，留下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哎！公主！等等我！”小瑁忙也提着裙摆开跑，一边跑一边想着，可千万别被国夫人看见了，又会说她们不知礼仪。公主倒还罢了，只受几句责备而已，倒霉的可又是她的小屁屁。
宫门口，果然已经是人头济济。
桩国公与国夫人并立在最前，身后分别并列着太子楚芳，二公子楚羽，三公子楚晋，五公子楚非。
楚萃在临近宫门的时候及时刹住了奔跑的脚步，倒是小瑁一下子收不住，撞在她的背上。
楚萃回头嗔然地瞪她一眼，小瑁对她吐了一吐舌头。
两个人互相理了一理衣饰，以正常的、足够符合宫仪的步伐加入了人群。
看到是公主，有人自动让道。楚萃站到了五弟楚非的身后，朝他做了一个鬼脸。
楚非今年才十岁，是最小的公子，也回了姐姐一个鬼脸。
不多久，楚霖骑着高头大马出现了。夹道的百姓开始欢呼，守城的官兵们开始欢呼，宫中诸人起先还忍住，后来也不由自主跟着欢呼。
一开始只是喊：“四殿下！”、“四公子！”、“恭祝桩国的英雄凯旋！”、“桩国的救星大人啊！”
后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公子楚霖万岁！”
立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老百姓跟着喊：“万岁！万万岁！”
桩国公的神色倒是如常，国夫人却皱起了眉。
身后的楚芳、楚羽和楚晋亦神色各异。
唯有五公子楚非年纪小，还什么都不懂，只是呵呵地跟着乐。
楚萃此刻又激动又骄傲，居然跟着喊了一声：“四哥哥万岁！”
一家子的人都回头来看她。桩国公只是慈爱地一笑，国夫人的眼色却十分凌厉。
楚萃方知有些不妥，心虚地眨了眨眼睛，乖乖闭上了嘴。
楚霖在马上，一路只不停地拱手施礼。
军士百姓的如此厚爱，突然让他觉得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沉重，几分不堪承载的惶恐。
宴席，公子臣僚轮着番向楚霖敬酒，极尽溢美之词。
太子楚芳道：“四弟孤身犯险，将国之命脉负于一己之身，为兄身为太子，面对危亡，却束手无策，如今反安然在此享受成果，实实深感惭愧。”
“哪里哪里，王兄切莫如此谦让。”楚霖忙道，“开战以来，王兄身先士卒，威武不屈，英勇顽抗，自亦是功不可没。还有各位哥哥，哪一个不曾奋战于沙场，死守在城旁？楚霖此番所为，原是擅做主张，得到这样的结果，不过是上天保佑，祖先有德，靠着一点运气罢了。”
“四弟，辛苦了。”楚羽实在，只说了这样一句。
蝉丝卷帘里，楚萃听到人人都夸四哥哥，喜不自胜。
转眼看到母亲国夫人的脸色，却是无端地凝重着。
又听到外面，三哥楚晋道：“以一人之力而独挽狂澜，四弟这次可真是建立了天大的功业啊。”言辞之中略带着酸讽之意，话锋一转，“只是，顺从了槐国，却得罪了枒国，万一将来枒王迁怒，也派兵来犯，又当如何？依我看来，四弟此番所行并非长远之计，不过可解一时燃眉之急罢了。”
众且无言，司徒李越起身道：“如今时势，解得燃眉之急，方可行长远之计。枒国此次受椹国与槐国的夹攻，割地献宝，损失不可谓不重，也需一些时日的调养，暂且无暇前来收复失地。而况，归顺了槐国，我国若有所危机，槐国自也不会不施援手。从来桩国国小势微，只是背靠大树来乘凉，无论是靠着枒国或是靠着槐国，其实都是一样的。”
“不错不错。”众人立刻附议。
桩国公便问：“霖儿，具体协议到底是如何起草的？是要求联姻，还是要求人质？”
联——姻？
楚萃一下子竖起了耳朵。不算上少年夭折的，桩国公如今身边总共六个子女。五个都是公子，唯她一个女儿而已。若要联姻，岂非是让她去？
“人质。”听到楚霖如此回答。
楚萃微微松了一口气。
“那么……何人为质呢？”桩国公皱眉，四下一顾。
是考虑，也是征求臣下的建议。
公子们一个个都把头低了下去，连最小的楚非亦知道人质的含义，吓得脸色苍白。
楚霖轻轻清了清喉，站起来禀道：“主公，关于人质，我与槐国王孙卓垣已经私下议定……”
所有人一片寂静，等着他宣布谁的死刑一般。
其间，太子楚芳眉角的青筋一直在跳。他觉得最有可能的便是他了——太子为质，最能体现诚意。一旦为质，说不定就要客死他乡，永再难返故京。万一楚霖有夺嫡之心，向槐王孙提出用太子为质，也等于除掉继承大统的对手，是一举两得的事。
众人屏息凝气地等待。几个成年的公子，都暗暗希望是太子为质。或者，让最小的楚非去也可以，再不然就在王孙里面选一个小的。
蝉丝卷帘里，太子生母国夫人和楚非生母旋姬亦最为紧张。楚萃也很紧张，无论是哪一个兄弟，对她来说都是一场伤心的别离。
“……以我为质。”楚霖道。
太子意外，公子们也都意外。臣下们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桩国公面色一变，“就不能……就不能商量……一下？”
他想直接说商量换个人选，又怕寒了其他孩子的心。但是，真的不舍得让楚霖去。他是国之公认最聪明的公子，也确实在众公子之中一向表现卓著。有才智，有勇气，更有品行。失了他，仿如失了左膀右臂。
反正还不曾正式签署协议，就不能——再商量一下吗？
蝉丝卷帘里，楚萃已经一跳跳了起来，被国夫人一把按住。
楚萃的眼睛里涌现了泪意。四哥哥……四哥哥……
六个子女，楚芳与楚萃乃是嫡出，由国夫人所生。
楚羽和楚晋的生母宛姬出身最为低下，曾经是个宫女。
楚非的生母旋姬最年轻貌美。
楚霖的生母是冰姬，早亡，楚霖从小寄养在东宫，也算是国夫人一手养大。
楚萃与大哥年龄相差过大，与楚霖却是相纪相仿，自小一处学习玩耍，感情也最深厚。
国夫人按住了楚萃的手，她心里也很难受。
虽然俗话说“隔层肚皮隔层山”，国夫人也承认，很多事情上面，她心里都偏着亲生儿子。
就像今日，楚霖明显大得民心，功绩超过了太子，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但是，见他如今自告奋勇出国为质，此去前途险恶，也不知是否还能有再见之日，又让她一时间满脑子里都想起这孩子的好来，想起他小时候一点点长大的样子。
到底不算看错这孩子，没有一点的私心和权欲，是个好孩子。
失了他，以后太子继位，也仿如失了一个有力的左膀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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