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变乱
“哥哥在此与你约定——我一定会活得很好。我们都是从这场战祸中捡回来的命,我们都要活得很好,好不好?”
一年以后,当公主楚萃念着四哥临走前的这一番话时,是躲在一个黑暗的船舱里。
她身上穿着宫女小瑁的衣服,且已经被弄得肮脏破烂。
寒冷、饥饿以及伤心欲绝、惊魂未定,这一切都不能打倒她要活下去并到达槐国找到四哥哥的信念。
要活得很好,这是与四哥哥的约定。
要找到四哥哥回来主持大局,清理门户。这是母亲国夫人临别前声声泣血的交代。
变乱,如此突兀而至,猝不及防。
她没有想到,史书上所见的血腥夺嫡和宫廷政变居然就这样真实地降临在自己身边。
最不起眼的人才最可怕。
原本在很多人的意识中,三公子楚晋才是最有野心要争权夺位的人,谁知,真正付诸行动的竟是平日默默寡言的二公子楚羽。
而且,因为有枒国人的暗中挑唆与帮助,使事情完成得出奇顺利。
五月初五,端午节。
但凡有重大的活动,楚萃都是经常会迟到的那一个。
她总是因打扮而误时。
坐在镜子前,穿这件,试那件,好不容易选定了服装,却又为梳什么样的发式戴什么样的首饰而烦恼。
那一天也不例外。
最后穿了一身石青的襦裙,外罩一件珍珠半臂衫,臂上缠着银色的披帛。
头发梳的是双螺髻。当时还在跟小瑁开玩笑说:“你看看,应不应景?活脱脱就像顶了两只大粽子。”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和春宫的宴席上,桩国公已经被敬了一杯有毒的酒。
所有人吃的粽子里都有一种苏筋软骨的迷药。
内卫府的人已将和春宫大门层层围了起来。
内卫府的府令尹成是效命于枒国的内奸,受枒国之命,助楚羽篡位。
“为……什么?”
毒药在桩国公的胸臆间火辣辣地翻涌,他忍着疼痛,颤抖地伸手指着自己的二儿子。
“为什么?”楚羽笔直地站立在他的面前,冷冷地道,“你是问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很简单,为了做国君。你是问为什么你会落到这样的下场?也很简单,因为你太疼爱楚霖了。”
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环顾四周七仰八倒的亲眷重臣们。
“如若不是你太疼爱楚霖,想要保全他在槐国的性命安危,屡屡拒绝枒王的要求,不肯背弃与槐国之间的盟约,枒王也不会选择将你放弃,平白给了我一个绝好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尹成,尹成回他一个谄媚而奸猾的笑。
“我答应枒王,做了桩国公以后,第一件事就是与槐国反目,重归枒国的属辖,向枒王称臣。所以,他自派人助我。”
他蹲下来,望着父亲濒死绝望的眼神,放低了声音地道:“主公,你安心地升天吧,没有多久,你最心爱的儿子楚霖,还有你所钦定的继承人楚芳,就都跟着去了。孩儿会让他们在阴间替我多多尽孝的。”
“你……你个……孽障!”
桩国公一口血喷了出来,仰天而毙。
“主公——”身旁因药力而瘫软着的夫人姬妾、公子臣僚,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悲声齐哭。
楚萃带着小瑁走在了通往和春宫的路上。
“公主,快一点,我们已经迟到了。”小瑁惶恐地催促着。
楚萃却还犹自低头整理着裙摆上的一个折皱。
“你说——我要不要回去换条裙子?刚才怎么没发现这里有皱呢?”她慢吞吞地说。
“哎呀公主!”小瑁气得跺了跺脚,“你就行行好,别再为难奴婢!每一次国夫人发怒打的可都是奴婢的屁股,真的很痛呢!”
“好了好了,知道了!”
虽是这样应着,但楚萃的脚步依然不快,东张西望地道:“真奇怪,今天宫里怎么反而冷清了许多,一个内卫也不见?”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内卫服饰的人迎面走来,走得很急,直直地朝她一撞。
“大胆……”小瑁本能地想斥他,却一下子被捂住了嘴巴。
那人一手捂住了小瑁的嘴,一手拉住了楚萃,一下子便把她们两个人一起推进了旁边的一扇小门里。
宫廊里本就到处都是门,大多数都不是住人的。
更衣间、茶水间、内值换班的休息室……诸如此类。
那人推她们推得用力,楚萃几乎是踉跄地跌进了屋里,心里又奇怪又生气。
但定睛一看,对方竟是母亲的近身侍卫连港。
这时,隐隐也听到和春宫方向传来的哭声,心中不由觉得不对劲。
“怎么了?连侍卫。”
大过节的,是谁在哭?为什么哭?
而且,声势似乎越来越大,不像是一个人在哭。
“公子楚羽率内卫府军造反,软禁了所有的人,主公陛下已经……驾崩了。”
楚萃一时惊呆了,不敢置信。
“开、开玩笑的吧?”小瑁吓得脸色苍白,结结巴巴道,“连侍卫,这、这种玩笑可不敢随、随便乱开。”
连港回身瞪她一眼,低斥道:“看我像是开玩笑吗?”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绢帛,递予了楚萃,上面是用鲜血写的一个大字:“逃!”
国夫人的笔迹,楚萃一看便知。
“怎、怎么会……”楚萃面如死灰。
“现在没有时间说那么多,”连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公主,微臣的使命便是保你逃出宫去!”
连港十四岁便加入内卫,十六岁擢升为国夫人的近身侍卫,如今二十四岁,与国夫人之间已经至为默契。
当发现国公中毒,而且自己吃的粽子也有问题的时候,国夫人已经心知不妙。
她撕下了自己的一角衣袖,咬碎中指,写上了警示,交给连港。
“找到公主楚萃,”她轻轻吩咐,“去槐国找楚霖回来主持大局,清理门户。”
连港接旨,趁着楚羽得意非凡地与桩国公对话的时候,偷偷离开了和春宫正殿。
转至偏殿,跃上了房梁,自众人的头顶上爬了出去。
因行事顺利而得意忘形的楚羽现时大约根本还未发现少了连港,也早忘记还有楚萃未曾到场。
“那、那……我怎么办?”小瑁在后面带着哭腔问。
连港回头看她一眼,突然停了一停,回转去,低头问她:“你愿意为公主牺牲吗?”
小瑁震了一震,转头望了一望楚萃。
楚萃噙着泪与她对望。她现时脑子里心里都是乱的,也不知连港想怎么样。
小瑁咬住嘴唇,点了点头。
“那就——你们把衣服对换了吧。”连港道。
带个宫女出宫,自然要比带个公主出宫方便得多。
楚羽选择端午宴在和春宫动手,是因为知道今日宴上除了所有的公子与宫眷,还有所有的朝中重臣。
他用内卫军控制住了和春宫,毒死桩国公,软禁所有人,也是投了个机巧——只要逼得这些重要的人肯奉他为君,再随便拟个名目宣布桩国公的死亡,那么举国上下那些不知情的官民到时也就自然而然奉他为君了。
他也一定不想把事件闹得过大,未登基前就失了名誉——弑父篡位,毕竟说起来太难听,也太失德行。
而且,说不定他还想暂时隐瞒桩国公的死讯,并利用桩国公的名义来宣布背叛槐国重投枒国。
这样的话,槐国人恼羞成怒,必定不会放过楚霖。他可以借槐国人的手来杀楚霖。
所以连港猜想,宫内除了和春宫以外的地方,大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守卫也不会过于森严。
枒国人虽说渗透进了内卫府,但外围的禁卫军应该不至于也受枒国所用。
他交代小瑁道:“你换了公主的衣服以后,还是走回馨庆宫去,一路上莫抬头,莫与人搭话。回去以后,你继续装成公主,睡在床上。”
他想,楚羽迟早会发现宴席中少了一个楚萃,那么必定先去馨庆宫寻找。利用小瑁,至少可以再拖得一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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