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女臣(宫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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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诛兄

隔日正是冬至。

当朝天子病体虚弱,缠绵病榻多日仍不能起身,好在并无生命之危,太后为向天祈福,求陛下早日龙体康复,非但没有取消冬至的庆典,反而吩咐礼部积极准备,扩大排场。

那日宴会的名贵桌椅从万和殿中气派地延伸出去,摆满了宽敞的殿前长廊,琼浆玉液,珍馐佳肴,满桌琳琅满目,香气四溢,所有皇亲贵族,五品以上朝臣均受邀出席,身份显赫官职高重的在万和殿中有华美坐席,品级稍低的官员只能排在殿外,即便如此,那些披着披风受冻的官员也都觉得脸上有光。

夜幕降临。

宫中一片祥和喜气,觥筹交错间,席间有美人醉红了脸庞。

苏璟坐在殿外长桌旁,客客气气与同桌的各位大人饮了一口酒,挑了挑眼帘,不着痕迹地朝大开的殿门内看过去。

大殿之内,还真是一副众生相。

他的父亲苏维鉴坐在左侧靠门的位置,以他的身份,本该前面入座,太后却将他安排在那里,贬低之意毫不掩饰,但苏维鉴一脸平静,毫无不满之意。他的身旁是站在太后一边的杨将军、杜侯爷。再往前,满是言笑晏晏的皇亲国戚,有些苏璟认识,有些,却根本没有见过。

太后坐在首座,满身珠光宝气,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之处,微笑得恰到好处,同在上座的三位皇子之间相距甚远,大皇子赵岳琛依然淡漠无神,二皇子赵岳琛满目煞气,三皇子赵元谨静静含笑。往下是皇后及一众得宠的贵妃,有人冷淡矜持,有人熏熏欲醉。

苏璟抬眼看过去的时候,正迎上元谨的目光。

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却偏偏就互相寻找到了,苏璟微微抿紧唇,他看得懂元谨目光中包含的意义。

今日,便是行动之日。

一切计划的序幕,就在今夜拉开。

浓夜降临,酒宴散场,宾客各自回去,繁华落尽,一切归于安宁。太后命人把早已无意中喝了迷药不省人事的皇后送回寝宫,临行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瘫在桌上,被刻意灌醉的赵隆祺与宣贵妃,唇角微微勾出一丝笑痕。

翌日清晨,后宫的宣宁宫中爆发出一声划破整个皇宫的尖叫,早上伺候宣贵妃梳洗的宫女将脸盆打翻在地,听到惊叫,无数宫女冲进来,众人亲眼看到,二殿下赵隆祺,躺在青纱漫卷的床榻之上,与宣妃娘娘一丝不挂地交缠而眠。

直到太后带着皇后气急败坏地冲进来,床上两人才似刚刚醒酒,半裸起身,明白状况后,宣妃当场吓昏过去。

太后与皇后亲自审问,宣妃几乎哭断肝肠,一口咬定是赵隆祺趁她醉酒,强占了她,赵隆祺当场就要扑上去掐死宣妃,被侍卫团团围住,太后暂时将赵隆祺关进南凌阁禁闭,等待查清真相,再做处置。

皇后又急又气,想尽办法为爱子求情,太后好言好语,温声劝慰,并表示相信隆祺的为人。皇后才稍稍安心。

没有想到,当天夜里,南凌阁的十八名守卫全部被杀死,被囚之人逃出,有人发现并通报太后时,宣宁宫中传来消息,有人看见二皇子赵隆祺硬闯宣宁宫,太后赶到时,赵隆祺正一刀捅入宣妃胸口,血流如注。

二皇子赵隆祺犯下滔天大罪,被关入天牢待审。

接近子夜,三皇子的寝宫之中一片宁静,只有卧房中亮着一点微弱烛光,仿佛在指引着谁的到来。

元谨一身黑衣,坐在桌前,面前茶碗中的茶已经毫无热气。

周围都是宁谧。

夜越发深沉,窗外不见星月,元谨猛然站起,推开门扉,脚下无声,仿佛暗夜中一道模糊的黑影,消失于重重宫殿间,朝不远的熙元阁直奔而去。

为了晚上行动方便,太后暗中安排苏璟暂住于那里。

已经到了事先说好的时间,苏璟却还是没有来。苏璟那个人,不可能无故失约,他没来,只能说明出了事。

思虑到此,元谨再也等不下去,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沉沉跳起来。

他不能让苏璟出事!

熙元阁在皇宫西南,曾经是太后为妃时的寝宫,后来她搬到慈寿宫后,此处就空了出来,一直用来存放些太后喜欢的小玩意儿,今日,太后便将它交给苏璟暂住一夜,方便晚上行动,免得再入宫门,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熙元阁中一片漆黑,静谧之中,侧耳细听,才能听得到黑暗里阵阵极力忍耐的喘息声。

苏璟伏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滴落下,散乱开的发丝纠缠着黏在额头,他双手紧紧抠着地面,企图抓到些什么。

骨头都要碎裂的痛。

实在忍耐不住,他慢慢松开咬出血印的唇,大口急喘,睁开一片空茫的眼睛,吃力地看向窗外的夜空,时辰到了……时辰到了……殿下一定在等他……可是……偏偏赶在了这个时候发作。

干裂的唇间发出极痛的呻吟,全身不由自主地发颤,渐渐蜷成一团。

好像有脚步声。

苏璟快要麻痹的神经猛然一凛,身体一阵剧烈的颤抖。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是三殿下?他本来已经面无人色的脸上更加死白了三分,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刚撑起一点,又颓然跌下去,倒地的那一刻,紧闭的房门被人轻轻一推,晕黄灯光倏然亮起,将这室内的情景照的一览无遗。

“不——”

本该激烈的喊声只化作一声呜咽哽在喉间,他不敢去看殿下的脸,本能地瑟缩着,手指都蜷成一团,全身冷汗立刻又将衣服浸了个透,他才向暗处挪动了一点,就感到一阵风向他扑下,接着身体一轻,整个儿被人抱起,飞快地被移至柔软的床榻上。

“苏璟!你怎么了?睁开眼睛!”

赵元谨推门而入,几乎被眼前的情景吓呆,好在迅速反应过来,赶紧冲上去抱他。真正抱起,才觉得怀中瑟瑟发抖的身体意外的轻,根本不会是一个男人该有的重量……

但脑中已无暇细想那许多,只想知道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苏璟!苏璟!”看着他纸似的脸色,元谨焦急地环顾四周,这房间许久无人居住,连基本的用品都没有,更别提热水巾帕之类的,只得匆忙地帮他擦去满脸的冷汗,又担心惊动到谁,低声喊他的名字。

过了片刻,苏璟才慢慢睁开眼,虽然漫无焦距,但已经平静了许多,对上元谨急迫的眼睛,张了张嘴,小声说:“殿下,对不起,误了时间,再稍等一下,我马上——”

“先别说这个!”见他一醒来就道歉,元谨高高提着的心里顿时一阵说不出的无名火起,压低声音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璟抿住唇,说不出话。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什么样子?你居然还这么平静,都不知道怕吗?平常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一时难以自控地对他低吼着,忽然之间,元谨就停了下来,惊怒的脸上渐渐浮出和苏璟一般的苍白颜色,他定定看着苏璟,眼中浮出一丝说不出的黑,双手在暗中握成拳,一字字问他:“是不是那毒药发作了?”

苏璟闭起眼睛,撑着身体半坐起来,低声道:“不能再耽搁了,殿下,我们走。”

“这是第几次了?”

“我们必须马上去天牢。”

“为什么瞒着我?”

“殿下,请让开,让我起身。”

两个人鸡同鸭讲,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赵元谨再也忍不住,一把把他强制按倒,拉过一旁的被子把他严严实实裹起来,瞪着他满脸憔悴,咬牙道:“这副样子,你还想去哪?就躺在这里,不准动!其他的事等回来我再问你!”还没说完,苏璟就摇着头掀被再度要坐起来,元谨目光一肃,手上微动,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位,苏璟惊异地瞪大眼睛,但再也无力反驳。

元谨肃然看了他一眼,“你好好休息,天亮以前这里应该是安全的,我很快就回来。”

苏璟发不出任何声音,也不能动。

元谨又深深看他一眼,方才转身离去。

深夜的天牢,火光通明,亮如白昼。

当差的守卫都已秘密换成了太后的人马,看到三殿下赵元谨深夜到此,象征性地盘问几句,就齐齐打开通道,请他入内。

黑色的披风在暗夜中扬起猎猎的声响,元谨站在天牢外,犹豫了短短一瞬,随即收敛神色,面无表情地踏入火光明亮的天牢中。

昔日不可一世的二殿下赵隆祺,被关在最深处的那间牢房里。

元谨站在门外看到他时,他正倒在草堆上,满身华服上沾着干涸的血迹,头发散乱,面色灰白,狼狈不堪。

听到有人解开门锁的哗啦声,他才费力地睁开眼睛,一看到门外黑衣如墨的人,眼神当即狂暴起来,嘴里发出低闷的声响,整个人突然挣扎,却难以起身。

元谨眉峰一蹙,知道他被太后下了药,才会这么毫无抵抗之力。

挥挥手让身旁跟随的众人下去,众人心领神会,退到远处,将这里交给他们兄弟两人,他们这些当差的,不管过程如何,只要最后得到太后想要的结果,那便是完成任务。

火光噼啪下,隆祺的脸被晃得疯狂可怖,蓄力起身扑向元谨,又栽倒在地,口中咬牙切齿,说话声听不真切。

“二哥,”元谨低头看着他,声音很深很沉,努力压抑着什么就快要爆发出来的东西,慢慢说着话,仿佛一字字都连着他身体里的血和肉,“我本想请你与我站在一起,是你自己亲手斩断了它。走到这一步,只能当作为那些惨死在你手下的冤魂做一点补偿!”

“哈……哈……”破碎沙哑的声音从赵隆祺的喉咙深处发出来。

元谨闭上眼,“太后故意设计诱你杀人,现在已成定局。你还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你……以为……”赵隆祺双眼凸出,抬着头死死瞪着他,“斗……斗得过……老太婆……我死……死后……你也完……蛋……”

元谨静默片刻,低声道:“我知道。她只是拿我做工具,等禄王率领人马赶到京城为你讨回公道时,我就会成为元凶,被太后推出去堵禄王的嘴。”

赵隆祺费力地抬起手,一把扯住他的衣摆,“你……你……想……想死!”

元谨垂眸看着他,缓缓道:“不是想死,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父皇母妃皆受制于她,拥护我的朝臣被远阻宫外,我不能眼看着江山落在她的手上,赵家王朝被易主。我不能看着姓赵的皇子都被她铲除干净,也不能让二哥你登基称帝,天下无法接受你这样以杀人为乐的皇帝!”

赵隆祺怪异地瞪着他,半张着嘴,“你……你……借口……老大……岳琛……”

“你想说,太后为大哥争江山,大哥也是赵家子孙,怎么就是赵家王朝被易主了?”元谨脸上露出悲戚又讽刺的微微笑意,缓缓蹲下身来,看着赵隆祺充血的眼睛,“不是我在找借口,而是,二哥你不知道吗?赵岳琛,根本就不是父皇的骨肉!”他按住赵隆祺颤抖的肩膀,皱眉低声道:“现在你明白了吗?她的目的,并不是铲除我们,让岳琛继位,事实是,她想让这片江山彻底地改姓易主!”

赵隆祺张口结舌,脸上再无人色。

元谨按紧他的肩膀,在他耳边道:“二哥,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不能辜负那些相信我的朝臣,不能辜负父皇的心意。今日伤你,日后若你还有命在,等这江山安定太平时,元谨不会亏待你。这是唯一可行的机会,我必须去做。”

稍稍撤离一段距离,元谨定定看着他,手掌轻微发抖,“元谨得罪了。”

赵隆祺血色的双目顿时睁大,喉中沙沙作响,“你……你……”

强迫自己抛开所有挣扎,元谨掌上带风,奔向赵隆祺惊惧的眼,还未相触时,他忽然听到有急匆匆的脚步直朝这里而来,掌上稍微一顿,有个同样墨黑的身影疾跑到牢门外,风一般冲过来,按下他的手腕,喘了几口气,小声道:“殿下,让我来。”

“苏璟?!”元谨一见他,也不知是惊是怒,“你怎么来了?”

苏璟挡回他的招式,简略道:“身体已经恢复了,我就冲开了穴道,赶过来帮你。幸好还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

苏璟的身体明显没有恢复,满脸的憔悴,听他发问,有点吃力地对他微笑了一下,声音轻轻,恍惚带着安抚的味道,“来得及替殿下做接下来的事。”

来得及,替殿下做他不愿做的事。

元谨越发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个人无能为力!他有时很听话,有时却像牛一样拉不回来,他明明自己都快死掉了,还非要来这里掺一脚!元谨也觉得自己越发的搞不懂苏璟,其实,他自己不过是个被人打压无权无势的皇子,有什么值得苏璟在这种逆境中全心扶持他,有什么值得苏璟为了他付出生命,有什么值得苏璟……时刻都在为他着想……

元谨在这深宫二十年,出生时母亲只是一个身份低下的侍女,没有背景,性子柔弱,虽然得到了父皇的宠爱,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母子处处危机,处处受欺,他的母亲只是咬着唇,抱着他流泪。这些年,在他的身边,从来没有过……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

时刻在他身边,帮助他,关心他,在这无边的黑暗逆境里,像一道光一样照射进来,为他指引方向。

若是没有苏璟,会怎么样?怎么样——

元谨心中一凛,认真看着火光下苏璟苍白纤秀的侧脸,颤动的长睫在他的脸上投下淡淡的温柔的阴影,那么平和安静,坚定可靠。

这人若是出了什么事,若是没有了这个人,他,还能像刚才那般,毫不犹豫地说出那番坚定不移扳倒太后的豪言壮语吗?

他不只是需要苏璟能力上的帮助,不只是啊——

他清晰地记得,那天在万华宫的前厅里,因为知晓了苏璟与自己站在一边时,那种在黑暗深宫中看到了希望的感觉,不再是孤军奋战的感觉!

“殿下?”

元谨看向他,一字一字问:“为什么?”

不知怎么,在这个关头,一向冷静的元谨就是忍不住发问。为什么,拖着那样虚弱的身体,来替他做这件事?

苏璟走到元谨面前,有意无意把他和隆祺隔起来,用后背对着他,低声道:“我知道你的痛。我作为你的臣子,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把伤痛减到最轻。”

不能让殿下亲手伤害自己的亲生哥哥,罪名,冤孽,全部加在他的身上好了。

三殿下,是要继承皇位执掌天下的人,是现在这黑暗的皇宫里唯一的希望,他苏璟,既然是这深宫中唯一一个站在殿下身边的臣子,他就要让殿下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弑兄争位骨肉相残的污点,站在金銮殿上,傲视江山。

元谨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再也看不到赵隆祺绝望疯狂的面容,他只听到几声连续的痛苦闷哼,很快,苏璟脸色苍白的转过身,在火光下对他微微笑了笑。

后面的赵隆祺瘫倒在地,再无动静。

苏璟轻声说:“殿下放心,我只是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喂他吃了哑药,他永远失去表达和行动能力,但不会致命。”

这些出乎了元谨的意料,所谓“铲除”赵隆祺,只是这样,就可以了吗?苏璟轻声道:“太后只交代,让他再也不会成为大殿下的敌人,她并没有让我们一定要他的命。现在这样,他变成废人。殿下,我们已经做到了。若是她追究不放,我们再随机应变。”

他清楚元谨的心,他明白,元谨有多么不想下杀手。

心中一片杂乱,已经理不出任何头绪,元谨深深看着面前这个苍白虚弱的人,一时说不出任何谢他的话,元谨在这一刻,蓦地有种担心,倘若自己有一天让这个人失望,他俊秀的脸上,会露出怎样让人难过的表情?

尽量平静地笑着,元谨说:“苏璟,我会保护你。”

苏璟讶然,抬头望向他,心中升起一片融暖,这一句话,仿佛把身体上所有的痛楚都抹平,但他还是扬起眉小声笑了,“殿下,我可是个男人,不需要你的保护。我只想为你尽忠。”

元谨微一摇头,握住他的手臂,“如果连最近的朋友都不能保护,还有什么资格保护天下人。”

苏璟的心头软软化开,更加欣赏地看着他追随的王子,火光下,元谨眉眼英挺,目光真诚,是他熟悉亲切的三殿下。

这样一位王子,会有多少人喜欢他?

这样一位王子,等到君临天下时,会有多少人想要牵住他的手?

而自己,却是其中最没有资格的那一个。曾经有过的欢颜,都只是过去的回忆,现在,他是殿下的臣子,为殿下付出一切,这样,就足够了。

苏璟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哑,慢慢地说:“殿下,你的全部努力,都是为了天下,而不是为了苏璟。苏璟身为臣子,为殿下做什么,都是应当。”

听他这样说,元谨满心的话,不知道该怎样对他表达清楚,又觉得若真的说出口,会太过矫情,他低着头,知道自己现在孑然一身,仍是颤声问:“苏璟,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

苏璟听了,只是弯眉一笑,小声但清晰地在他耳边说:“苏璟的愿望只有一个,让三殿下赵元谨继承江山!”

字字扎在心头,蔓延出说不清的酸痛与颤抖,这一句话,干干脆脆,斩钉截铁,像有着魔力般,一下子驱散了元谨心头盘踞的各种纷杂。心中霎时清明了起来,元谨郑重地看进他的眼睛,拉紧他的手臂,“我们走。”

皇宫天牢深夜遭劫,有个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被同伙救出,死伤无数官兵,天牢中很多犯人被牵连,有死有伤,这伙强盗武艺高强,手段卑劣,死者无不血肉模糊,伤者更是惨不忍睹,其中正好被关押在此的二殿下赵隆祺,也未能幸免,被拔去舌头,断了手脚,奄奄一息。

消息传遍整个京城。朝野内外,无人不知。

闻者俱惊。

太后老泪涟涟,悲愤不已,亲自赶到一片狼藉的天牢接出赵隆祺,终于从迷药中转醒的皇后吓晕过去,宫中一片鸡飞狗跳。

当日,太后下令,严加追查劫狱的强盗,格杀勿论。

元谨站在万华宫的书房中,望着屋外落雪,放下茶碗,对身边的苏璟道:“看来这一关,我们是顺利过了。”

苏璟点点头,但目光中有一丝悲悯,顿了顿,才说:“太后虽然如我们所愿放过了二殿下,但为了永绝后患,派人拔去了他的舌头。为了掩盖,这一场天牢浩劫,死伤了无数人。”

元谨默然。

已经隐隐猜到,太后不会对隆祺太仁慈,也猜到了她会用****来引开注意。只是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会胸中拥堵,他侧了侧头,看到苏璟淡淡担忧的目光,知道自己的反应又让他担心了,不禁微笑道:“这些已经发生了。”而后,又加了一句,像是承诺一般,“苏璟,你放心,等到夺回江山后,我绝不会像她一样草菅人命。”

苏璟目光微跳,他绝没有这个意思,却让殿下多想了,自己怎么可能不相信他?不愿让殿下想的过多,他干脆转开话题,说起最重要的事:“殿下,我们还有大概半个月的时间。”

元谨神色一肃,振衣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静静道:“没错,西宁候的大军,最多再有半月,就要到了。”

太后要他除去隆祺,现在他已做到,下一步,自然就是把他当作凶手,交给前来兴师问罪的隆祺家属,任凭他们处置泄愤。这样,同时除掉两个皇子,太后就高枕无忧了。

然,她一边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一边也无法不担心,禄王得到隆祺遇害的消息,一怒之下自然会从封地南鸾来京讨回公道,南鸾并不远,几天即可到达,若这禄王得到元谨后并不能消气,继续挥兵反乱,她只挟天子,兵马不足,到时只有束手就擒!

太后想到这一层,京城之中,老将杨将军统领京中禁军,虽然杨将军表明了愿意追随于她,但成败大事,她不敢相信他,况且禁军不过区区两万,怎么敌得过禄王的大批人马,便早早派人秘密通知了驻在边关的亲信西宁候,要他即刻率大军回京,本来按着计算好的时间,在禄王抵京前,西宁候就应该到达京城准备待命了,怎料途中竟然遭遇暴雪阻路,这一拖,就是半月时间。

手无充足兵马,太后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找出天牢遭劫,追查贼子的理由暂时将此事拖下去,保住元谨,等到西宁候抵达,她便有恃无恐,把元谨往外一推,等着看禄王的反应!

到那时,她有当朝天子在手,又有数万兵马护身,还有什么可怕?!

对于太后来说,一切计划妥当,只等西宁候抵京。

对于元谨和苏璟来说,这半个月的安定时间,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元谨的目标很明确,父皇,母妃,自己和苏璟,全部逃出皇宫,再联合宫外众位大人,挥兵反击。四个人,必须全部逃出,一个都不能少。

他和苏璟商量后,制定了初步的计划,第一个逃出的人,理当是相对来说,受到关注最少,最易脱身的母亲金妃娘娘。

顺利救出母妃后,便是设法将父皇从寝宫中偷运出来。

到此,算是成功了一半,之后,让苏璟先行脱身,他留在最后。这一步的想法,他还没有跟苏璟讨论过,还不知,那个固执的家伙会不会乖乖听话……

元谨不禁回过头看他一眼,见他正低眉敛目地饮着茶,回想起那夜他受尽折磨满面惨白的样子,胸中顿时发闷,轻声问他:“服过解药后,没有再发作吧?”

苏璟微笑着点点头,“毒性已经全解,自然不会了,殿下不用担心。”

除去隆祺后,太后依言,给了解药,一份给苏璟,一份给元谨。苏璟懂得药学,心中清楚,这种毒药本就为控制之用,太后自然不会给他全部,第一次给一半,第二次给四分之一,慢慢减少,直到最后,仍然受制于她。只是太后万料不到,元谨根本没有中毒,两份解药,刚好凑足了剂量,为苏璟彻底解了毒。

“那就好。”元谨面对着他,背对窗口,窗外落雪茫茫,纯净无瑕,刚刚探头的太阳轻微地照射进来,投撒在元谨身上,将他整个包裹在淡淡阳光中,苏璟端着茶碗,抬头望过去,一时之间,竟看得有些发怔。

这副呆呆痴痴的样子被元谨看在眼里,立刻冲散了刚刚的沉重,几乎忍不住就要发笑。

他的苏大人,永远中规中矩为国为民的苏大人,原来也有这般可爱的时候,简直就像是清融小时候睁着大眼睛望着他——

咳,打住打住,赶紧打住。

元谨赶忙挥开这份奇怪的绮念,把思绪拉回到正途,微扬眉峰,对苏璟道:“三天后的事,你那边进展如何了?”

苏璟这才闪过神,瞬间通红了脸,看得元谨暗中笑开。苏璟低着头,连连暗骂自己不专心,咳嗽一声,认真道:“已经和丞相暗中取得了联系,杨将军、杜侯爷也是我们的人,到时都会全力相助。现在只剩金妃娘娘那边还没有说清。”

元谨了然点头,“宫中的事尽管交给我。”

太后只当元谨为了母亲的安全,甘愿接受她的一切安排,每天呆在万华宫中,安分得不得了,隆祺的事暂时压下后,派人暗中观察了他几日,发现他确无任何异动。

她一直觉得赵元谨胸无大志,满心里只有一个母亲,现在看来,果然没错。

苏璟也听话得很,上朝,回府,与朝中大臣关系和睦,关于元谨的事也做得漂亮,确实是个好用的棋子。

把苏璟放在元谨身边以后,还真是一切顺利。只不过……似乎一切,都太过顺利了一些。苏璟和元谨,明明应该是两个互不对盘,互相鄙夷的人,现在看来,他们之间的相处,却是平静安宁得过分。

连除去隆祺这件事,也是共同行事,有唱有和……

太后坐在慈寿宫中,双眼慢慢眯起来,若说是两人串通一气,倒是不太可能,现在赵元谨根本是个待宰的羔羊,苏璟不是傻瓜,怎么也不可能转而去投奔他。那这般默契又是怎么回事?莫非,真的只是她想得太多了?

想要知道真相,那便只有去试。

太后眸中光满闪了闪,扬手召来一个侍女,去传苏璟来见。

苏璟这时正在万华宫中与元谨一起,广白带着元谨的一众亲信在书房外守候,听到前厅来报,太后传苏璟过去,广白赶忙敲门知会。

元谨和苏璟俱是一惊,两人对视片刻,苏璟抿唇点了点头,起身便要前往,刚走到门口,就觉得身上一暖,讶然看去,是蓝色的披风轻轻落在身上。

身后是元谨近在咫尺的气息,熟悉的声音满是无奈:“你又忘记了,外面冷。”

不知怎么,清清淡淡一句话,像阵风一样直直地吹进了苏璟的心底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汩汩涌上来,整个人都仿佛不对劲儿了,他匆匆忙忙道了谢,疾步走向前厅。

他自小就知道三殿下的温柔。

三殿下,对谁,都那样温柔。

可是刚刚那般气氛,他竟然……会有些手足无措,片刻都不敢停留。

他这是在想什么?以为三殿下对他是特殊的吗?可是他自己……他自己……

外面确实冰天雪地,身上维持的暖意猛然之下消散一空,被寒风吹得彻骨。

难道忘了吗?无论殿下对他怎样,他自己……都已早早失去了资格。

做好臣子,让殿下成功,让殿下高兴,等到一切结束时,他就默默退开,站在黑暗的地方,不出声地看着殿下。

苏璟深深低下头,随着宫女前行,强迫自己把心思转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上。

太后这时找他,会有什么事?

他明白得很,现在情势一点点的变化,都有可能对三殿下的安排造成致命的影响,他怎能不担心!怀着满心的忐忑,跪在太后脚下,等着她的吩咐。

想过了千万种可能,再坏的都想过了,却怎么也没想到,太后说的居然是:“这些日子一直闷在宫里,哀家担心元谨心中烦闷,明日若天气晴朗,苏卿陪着元谨出宫去走走吧。”

苏璟诧然抬头。

太后笑得温柔慈祥,“可好?”

苏璟慢慢点头,只能说:“微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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