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夺宫
用上了从前皇上赏赐的珍贵伤药,效果奇好,两天以后,苏璟基本上已经行动自如。
他醒来后,元谨再也没有提起那天的事,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的两颗心,全部投入在接下来要付诸实际的大事上。
景纪十七年腊月初二,一切按计拉开帷幕。
前一天,上朝时杜侯爷进言,说京城之西翠灵山上有一座清音寺,寺中菩萨时常显灵,上香祈愿者有求必应,灵验得很。
太后内心非常信奉鬼神之事,更何况逢着这即将决定成败的关头,听闻之后,当即决定明日出发前往,左思右想下,决定带着岳琛与元谨同行,前者只为与她共同祈福,望顺利得下这片江山,而后者,仍是担心他独留宫中,会惹事端。至于那苏璟,恐怕还是伤得爬不起来呢!
腊月初二清晨,太后銮驾启程去往翠灵山,五千大内侍卫随行保护。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出发,镶金佩玉的精致马车中,元谨一身皇子华服,头戴金冠,装作无意地,掀起车帘向渐远的皇宫看了一眼。
今日,他随驾远行,尽量拖住太后,给宫中众人争取时间。
路上元谨忽然发病,脸色苍白,发热呕吐,随行太医诊视后,竟真的是生了急病,匆忙之间简单诊治了一下,太后便命令继续前行,已经走到一半,又不能把他送回去,只得减慢前行。
出来前苏璟给他喝下一碗黑糊糊的药,才有现在这般效果,不过难受却是真的,元谨躺在车中,默默估算着他们的进程。
接近晌午,一行人马才到了清音寺,下车后太后狠狠看了元谨一眼,厌恶至极。
在寺中拜了菩萨,许了愿,太后又与住持僧人谈起佛法,到了下午时,安详宁静的清音寺外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直奔寺中而来,来人一身尘土翻身下马,跪倒在地颤声禀报:“太后!金凤宫起了大火!金妃娘娘……尸骨全无!”
元谨当场跌跪在地,急痛之下,不省人事。
太后匆忙回宫,眼中所见,金妃所在的金凤宫已经成为一片灰烬,哪还有一丝曾经亭台楼阁的原貌!
巨大震惊之下,太后几乎站立不稳,这是她拿来控制元谨的最重要筹码!现在失去,若那赵元谨急痛之下一死了之,她拿什么去堵禄王的嘴!但转念一想,自家兵马就快赶来,才稍稍定下心,知晓了事发的经过。
大火并非起于金凤宫,而是金凤宫旁的太监值房,有个小太监生了病,迷迷糊糊生火煎药,怎料火星漫上帘帐,太监惊恐躲避时,撞翻了油碗,大火剧烈蔓延,正好早上起了大风,大火借着风力很快蔓延到距离最近的金凤宫,烈火势不可挡,等到有人发现惊叫着救火时,已经来不及,大火将金凤宫与太监值房全部烧成废墟,里面的人没有一个逃出,全部葬身火海。
不仅如此,火势凶猛,风力助长下,还蔓延到附近的其他宫殿,损伤不等。
太后派人翻开金凤宫的废墟,仔细详查金妃的尸骨,最后,只在寝房的位置附近,找到一枚精美的金锁,呈给太后,太后见了,慢慢闭上眼睛,心中知道,金妃是真的葬身于火中了。
这枚金锁是她生产后陛下所赐,她一直当作最珍贵的宝贝贴身放着,即使曾经太后对她用刑侮辱时,身无一物,她也不肯让它离身片刻。
只可惜那金凤宫中还有许多自己的得力亲信,这场大火,他们无一生还。太后长叹一声,心中有些可惜。
同一时间,昏迷中的元谨被送回万华宫,众人退下后,元谨立刻翻身坐起,敲敲床板,床下敏捷地蹿出一个人影来,两人四目相对,默契地扬眉一笑。
苏璟低声道:“一切顺利,娘娘已经出宫,现在被苏丞相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第一步已经成功了!”元谨胸中从来没有过的畅快,对于接下来的计划更有信心,但又皱了眉,问苏璟:“你的伤怎么样了?今天这么多事,有没有碰到伤口?”
苏璟现在确实有些痛,但仍旧是惯常地微微一笑,“早上上过药了,没事,别担心。”
元谨不语,眸底浮出一抹只有自己明白的隐忍情愫,缓缓点了点头。
前后不足百日,皇宫之中竟然两场离奇大火,虽然都称意外所制,但结果惨烈,众臣心中无不纷纷猜测。
皇上缠绵病榻已久,虽无性命之忧,却总是无法起身,太后下令,为了保证皇上休息,不得任何人擅自探病,关于皇上的情况,众臣也只是道听途说,没有人知道详情。金凤宫一场大火后,宫中传言皇上惊痛之下,病情更重,昏迷不醒,就连苏大人都束手无策,恐怕命不久矣。
无奈苏璟最近因为身体不适告了假,苏府又总是大门紧闭,任他们想问也无法,只能焦急地等到消息,并暗中为自己将来的出路做好打算。
自从金妃死后,三殿下赵元谨整日不吃不喝,双眼浮肿,只知道捧着母妃的遗物痛哭。
眼见之人无不叹息,曾经三位皇子,现在二殿下成了废人,三殿下背负丧母之痛,曾经风光无限的两人,却都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太后暗中派人紧密盯着元谨,发现他确实悲痛欲死,并非作假,才放下心来,放松了他那边的监视,为了稳住元谨的心,让他乖乖等着西宁候大军抵京,太后下令为金妃厚葬。
葬礼当日,天空阴霾,细雪纷扬,赵元谨面容苍白浮肿,抱着母亲的牌位在只装着那枚金锁的棺前放声大哭,让人不忍听闻。
太后皱了眉,冷眼看着,不掩厌烦。
再过五日,西宁候的大军就会秘密抵达,到那时,她就再不用想尽办法安抚禄王和皇后,再不用看着这碍眼的赵元谨。到那时,就可以杀了那奄奄一息的皇上,彻底报了痛苦多年的失子之仇!
到那时,这片江山,将不再姓赵。
太后拂袖,转身离去,不再看灵堂之中痛哭那人一眼,自然也没有看到,那双哭得红肿不堪的双眼中,蕴藏着怎样的坚定沉着,势在必得。
又过三日,探子来报,大军已到达永崇关,依照这个速度,再有两日,定可到达,太后神情振奋,召来苏璟,要他仔细控制好这几天皇上的药量,等到大军抵达时,让他永远闭眼!
苏璟垂首领旨,正要退下时,慈寿宫外忽然一阵喧哗,元谨嘶哑的声音在门外高声响起,直直向殿中冲进来,门口的奴才不敢过于拦他,磕磕绊绊一起入内,太后不悦地看去,赵元谨一身衣袍歪歪斜斜,头发散乱,脸上晦涩无光,眸中有隐隐血色,满面疯狂,见到太后,跌撞着冲上去,拽住太后的裙脚嘶声道:“皇祖母!求你让我见见父皇!我想见父皇!”
太后冷冷道:“皇上重病,需要休息。”
“我绝对不会打搅他!我只想看一看!”哀声恳求着,平素挺拔整洁的皇子极度逼真地涕泪横流,“母亲走了,我也不想活了,如果再不能见到父皇,我还不如撞死在这里!”说着,双眼赤红,癫狂着就要朝殿中的圆柱狠狠撞去,太后没料到他竟真的做出这种事,吓了一跳,倏地站起,急声道:“苏璟!快拦住他!”
苏璟得令,连忙挡在元谨前面,但元谨一心求死,力量极大,且不能在太后面前显出武功,苏璟自然被元谨狠狠撞上,一齐向柱子撞去。
他背上的上还没有全好呢,元谨撞上他时已经故意减了力,双手霎时环住他的后背,轻轻扶他靠在柱上。
但在太后和一众奴才看来,却是货真价实的发疯。
太后满心恼怒发不出来,瞪着他要死要活的疯样,又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最后关键的一步,还要用到他!
把他锁起来,塞住嘴,不能动弹?
正阴冷地想着,忽然又听到元谨悲戚的哭声,他虚软地跌坐在太后脚边,无力地呜咽着:“我只是想看看父皇……没有别的要求……求求您答应我……从此以后,无论您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烦躁地闭上眼睛,这只会跪在地上哀哀恳求的所谓皇子,只是一个乖乖听话的棋子,这个时候,他也不可能会兴风作浪……太后阴沉着脸,罢了罢了,微微一挥手,见着元谨霎时惊喜得脸上发光的模样,她转向苏璟,“今日太晚了,明日吧。苏璟,你陪殿下同去。别忘了我交待你的事。”
苏璟点头称是。
虽然有时会添些无关痛痒的乱子,但这胆小惜命的苏璟,她还是很信任的,毕竟,银针还在他的颈中,他绝不敢有二心。
喧闹的人散去后,太后站起来,走到门口,抬头望着灰蒙蒙的苍穹,期待成功之日早日到来。
当天深夜,原本应该安宁寂静的皇宫内院却是一片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大殿下赵岳琛居住的万慧宫发现两名刺客,身手敏捷,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殿下寝宫行刺,招招致命,好在大殿下并未熟睡,争斗之间,引来侍卫,才保住一命。
整个夜晚,宫中上上下下都在盘查刺客的行踪,漆黑的夜空被流动的火把晃得亮如白昼,喧闹一直到天际微明都没有散去。
太后吓得魂飞魄散,震惊地发现自己只顾着操办大事,竟忽略了岳琛的人身安全,惊魂未定地赶去万慧宫安抚,并在万慧宫与慈寿宫周围增派了几百精兵护卫,生怕再出闪失。
离开万慧宫,她就开始忙于追查刺客,恨不能抓到面前来千刀万剐。
另一面,状似惊慌胆怯的万华宫中,近来本就脆弱的三殿下赵元谨更是吓坏了,一大早就吵着要去见父皇,怎奈由于刺客的原因,宫门暂闭,下午才能开放。
直到了晚膳时分,苏璟才慢吞吞进了宫,迈进万华宫的大门。
门一关紧,两人瞬间换了表情,相视一笑。
昨夜是苏丞相亲自安排的两个刺客,只为今天一整天,能吸引开太后的注意,无暇关注他们这两个去往皇帝寝宫探病的人。
苏璟意味深长地笑道:“殿下,一切就看今晚了。”
元谨点头,“我们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准备好了吗?”
元谨扬眉一笑,“已经等不及了!”
他们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与自己相同的执着和坚持。赵元谨和苏璟,这一刻的心中无比的清楚明白,如果今夜有一点差错,那么,便是全军覆没,尸骨无存。
穿戴妥当,身上带好所有今日行动中需要的东西,推门而出的一瞬间,元谨忽然顿了顿,转过头看着身后人严肃的神情,微微放柔了目光,低声问:“苏璟,我最后问你一句话,你到底为什么愿意站在我的身边?”
苏璟没有意外,只是淡淡一笑,毫不闪避地迎上他的目光,“因为你是赵元谨。”
“永远站在我身边吗?”
苏璟点头,“是。”
元谨仿佛在这简单的一个字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转回头,双手推开门扉,贴得很近的两个身影,默契地摆好最完美无缺的表情,去往那座囚住皇上的寝宫。
寝宫外依然守卫森严,都是太后亲信的人马,见了苏璟很客气,又很不屑地瞟着一旁毫无仪态的赵元谨,点点头让他们进去。
走过一道道厅堂,穿过一道道帘帐,两侧俱是满脸冰冷的守卫,脚步不敢太快,不敢太慢,那么谨慎小心地一步步靠近时,两人的手不约而同地在袖中紧握成拳。九五之尊,一朝天子,就被这样禁锢在深宫之中,不见天日!
如果他们不反击,再过两天,随便用个简单的方法,这位天子就会命丧黄泉,死得不明不白!
终于,鼻端闻到了淡淡药香,暗色的厚重帘帐之内,只有四名内侍守着,看起来轻声慢语的四个人,苏璟却清楚,他们都是太后手下武功极高的能臣。
一进了内室,元谨就红了眼睛,飞奔扑向皇帝的床榻,号啕大哭,呜咽不成句。
苏璟跟四个内侍淡淡说道:“这三殿下哭起来就没完,几位不如先下去休息一阵,每天守在这里,累坏了吧。”
知道苏璟是自己人,几个内侍长吁短叹,一阵诉苦,苏璟轻声:“既然如此,就请先去休息吧,我看着他,不会出问题的。”
几个内侍对看一眼,脚跟却不动。
苏璟微微笑了,“几位不必担心,有我在,绝不会给几位添麻烦。再说,我还有太后交予的任务,对皇上下药这种事……还是不要被太多人看见的好吧。”
听到这话,几个内侍也没什么可说的,道了谢,纷纷退出内室,帘帐哗啦落下,满是药香的屋中,只剩下他们三个。
“父皇……”元谨手指颤抖地抚向中年天子苍白的脸,声音真实地哽咽了片刻,迅速控制住心情,直起身来。
苏璟适时上前,喂皇帝吃下两枚药丸,一枚是解药,一枚为存续体力,他低声快速地道:“刚刚在宫门外如约见到苏丞相,穿着黑色披风,说明一切顺利,后窗的四周守卫已经全部解决,有人在那里接应,再等片刻,天彻底黑下来后,你带着陛下先藏在床下的暗箱中,我越窗而出,引开追兵,你们按计划离开。”
元谨目光一肃,严厉地盯向他,“我早就说过了,我不允许。”
“殿下!”苏璟极力压着声音,“这个关头不要计较这个!就算我带着陛下逃出了又如何?陛下的期望是你,我们的期望也是你!”
元谨毫不松动,坚毅地绷紧下巴,“我最后说一次,不允许。”
“你——”
蓦地,两人同时噤声,眼中迅速浮出惊骇,帐外有脚步声匀步靠近,一声声都敲在两人紧绷的心尖上,这个时候,会有谁来?
苏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元谨趁着这个机会,忽地在床边推动一个极小的机关,床下的死木竟然打开一道入口,元谨不由分说,将皇帝推入苏璟怀中,一把将两个人一齐推进床下的暗箱中,不顾苏璟瞬间惊痛的眼神,关闭机关,准备人一入内,立刻越窗而出。
这是他小时候苦苦央求父亲为他造的小小暗室,父皇虽然不解,但也答应了,有时太后到此,看见他会不悦,他就会偷偷躲进去,也不愿离开父皇。
这个秘密,只有他和父皇知晓。
要让父皇和苏璟先安全离开,他留在最后,但是,他不会死,绝对不会。
暗室中隐约有窸窣响动,元谨低声道:“苏璟,别出来!你如果让自己或父皇受到任何一点伤,我都不会原谅你!现在——”他缓缓放柔,“保存体力。”
话音落下,脚步声已到门外,元谨身形微动,忽然听到门外一道低沉的男声穿透厚帘传入室内,字字清晰:“请留步。”
这个声音……
元谨脚步顿住,豁然回身。
而此时帘帐已经被人挑起,一身明黄衣衫的瘦高男子慢步入内,毫不意外屋内的情况,对赵元谨淡淡一笑,“元谨。”
元谨微微眯起眼,不动声色地点头,“大哥。”
赵岳琛将厚厚的帘帐拉开一个边缘,只是很窄的一条缝,也足够元谨看清外面情景,两派森严看守的侍卫,居然全部躺倒在地,外面一片死寂。
“这——”饶是早已练就波澜不惊,元谨也震惊不已,不禁转向赵岳琛,深深看着他总是那么平淡的双眸,“大哥这是何意?”
“我帮你解决了外面那些麻烦,太后还在慈寿宫,暂时不会发现,你与苏璟,带着陛下趁夜离开吧。”
短暂的震惊过后,元谨探究地看着他,隐约明白了岳琛的意思,“大哥不想要这江山吗?”
赵岳琛闻言,半垂下眼,低声苦笑,“我本是娼妓所生,一出生就被丢弃,本该冻死街头,是太后把我带回宫抚养长大。虽然身上背着冒充皇子混淆皇室血统的大罪,我也还是无法怪她。她的心太死,看不透当年自己亲生儿子的死,定要把罪加在陛下身上,伤害所有他爱的人,不让任何赵氏子孙得到快乐。她是这个王朝的罪人,但仍旧是我的救命恩人。放心,她并不知道你们的计划,你们走吧,我能帮助的,也仅此而已。太后很快就会发现,接下来的事,你们好自为之。”
床下机关微响,苏璟扶着皇帝站起身来,上前与元谨站在一起。
赵岳琛温和地看着他,“苏大人,我有一样东西交给你,”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盒放入苏璟手中,“等到安全的地方,把这盒中的药丸含入口中,以内力在后颈处吸出银针便可,只是过程很痛苦,你要忍住。”
苏璟目光一动,“多谢。”又对惊疑的元谨微微摇头,轻声说:“容后再详细解释。”
“快走,不要耽误时间了!”赵岳琛沉声催促,“太后不会让你们顺利太久的!尽量多争取时间!”
元谨肃然点头,抱起皇帝,与苏璟并肩奔向后窗,临别之时,赵岳琛忽地上前了两步,迟疑唤道:“元谨,我求你,可否……不取她性命?”
元谨的背影微微一顿,没有言语,下一刻已飞身而出,只留一室寂静。
元谨万万没有料到,离开寝宫后,在暗中埋伏的接应人马中,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是京城禁军统领杨将军。
他不是太后的人吗?
杨将军一身黑甲,在夜色之中抱拳跪倒,“臣会尽一切力量保护陛下与殿下!”
元谨忙扶他起身,还不等他发问,杨将军已毫不掩饰地解释道:“我并非投靠任何一方,我只愿追随强者。我对苏相说,如果今夜亥时前,你真的能带着陛下翻过这扇窗,我就肝脑涂地,为你拼命,如果你不能,我就会带兵捉拿你。”说罢,露齿一笑,“殿下果真做到了。”
元谨微扬唇角,坚定地道:“我不会让追随我的人失望。”
按照计划,接应的人马趁着黑夜,保护三人从皇宫西南小门潜出,一路障碍已经秘密处理妥当,苏丞相带领人马在宫外迎接圣驾,同时,两万禁军由杜侯爷率领,已经埋伏在宫门之外,只等待三人一出,立刻率兵反击。
“杜侯爷?”苏璟惊讶,连他都不知道杜侯爷竟然也是己方的人。
杨将军低声笑道:“他可是隐忍得很辛苦呢。”
刚走出不远,远处忽然灯火通明,火把犹如闪亮游移的火龙,伴着高声大喊:“捉拿反贼赵元谨苏璟!格杀勿论!”
暗中众人互看一眼,元谨沉声道:“杨将军,请你务必带着父皇安全离开,我去引开他们。”
“我也去!”苏璟立刻道。
元谨严厉地盯他一眼,“你跟杨将军一起走!”
“我必须去!”
“去做什么?”元谨忽然厉声道,“再挡在我前面,替我伤替我死吗?”
暗夜之中,只有星子点点的光芒洒下,远处火光瞬间远了,苏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眸中浮动着让人看不懂的波光,他固执地低声道:“我是你的臣,这个时刻,我要站在你身边。”
心尖像是被狠狠掐了一下,元谨眉峰紧锁,看了一眼正在靠近的火光,转向杨将军,“你们快走,我们去引开追兵。只要父皇安全出去,立刻挥兵入宫。”
杨将军心知此时孰轻孰重,点头道:“既然如此,请将这两件软甲穿上,多少有些用处。”两件黑色软甲,浮动着暗光,又接过两把佩剑,两人肃然点头,敏捷飞快地消失于黑夜中。
暗夜之中,凛然的剑光微微一闪,持刀追杀反贼的大内侍卫只觉得颈上一凉,无声无息地倒地。
剑影无声地纷飞,转眼六七具尸体接踵倒下。
终于有人发现这暗处的异状,喧嚣声顿起,大批人马挥刀而来,伴随着如龙的火把和高声呼喊,两个着黑甲的人已经被包围其中。
两方人马僵持短短一瞬,忽然如涌动的潮水般搅在一起,刀剑相碰声嘶鸣刺耳,不时有尸体倒下,滚烫的鲜血染满脚下的细石板路。
“反贼在这里!”
有人高声呼喊,越来越多的侍卫聚集到此,混乱火光之下,两人一边应敌一边四下看去,终于目光微顿,隔着重重火光,在不甚远处的淮安宫城楼之上,看到夜风中迎风站立,一身金黄的苍老身影。
“殿下,快去!”苏璟忽然低声喝道。
“你——”元谨无法完全放心他独自留在这愈演愈烈的战局中。
苏璟急道:“相信我!快走!”
元谨略一沉吟,飞身而起一剑刺透这一队人马首领的咽喉,翻身落于马背之上,骏马长嘶,一人一骑,几乎要融入这片黑夜中,朝着淮安宫的方向直奔而去。
人马混乱,侍卫皆穿黑衣,这一人一骑混在其中,很快就已分辨不出,直到靠近城楼之下时,胸有成竹地睨视一切的太后方才惊慌起来,急忙退后,十几个高手迅速围上。元谨面色如冰,脚踏马背提身而起,剑光与人影同时落上城楼,血色纷飞。太后面无人色,疾步向宫内退去,刚刚本来有数百侍卫守在城楼之下,但听到已经找到反贼的呼喊后,她立刻调了大半过去,此刻方知是上了赵元谨的当!
那赵元谨平素软弱无能,怎么会有这般身手?
连苏璟……那胆小怕事,受她所制的苏璟,居然是赵元谨的人!
又惊又怒地转回身去,却对上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吓得太后脸色煞白,才发现来人是赵岳琛,连忙拉着他一同,“快走!先离开这里!”
赵岳琛竟一动不动,还是用那样一双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眸子,在厮杀声中,静静地道:“太后,该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太后悚然一惊,惊骇道:“你……你在说什么?”
赵岳琛看着她,“别再执着了。”
“你……你……”太后仿佛看到了魔鬼,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他,直到身后森然的气息靠到近前,太后悚然回头,是元谨微微勾着笑的脸,那平常总是低顺于她的眉眼,此刻看来,竟是锐利如刀!
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太后终是哈哈大笑,“赵元谨,是哀家看轻了你!”
元谨轻微勾唇,“还要多谢太后的看轻。”
“好……好……”太后哑声狂笑,“哀家竟会输在你这个小鬼手中!哀家提防禄王,提防皇后,提防各路诸侯,皇亲国戚,偏偏就看轻了你,以为你真是待宰的羔羊!苏璟,哀家信错了他,他居然是你的人!就连我疼爱的岳琛——哈哈哈哈——”
赵岳琛在她身后轻声道:“您并非疼爱我,只是需要一个肮脏的孩子,玷污赵家的江山。”
太后脸色霎时僵住,缓缓道:“你说得对——哀家只是要出这口气。当年我的孩子因他而死,他却坐上九五之尊!我要毁灭所有他喜欢的东西,包括江山,包括他的每一个孩子!就连你,赵元谨,你从小到大,喜欢的一切,都毁在我的手中,哈哈哈——”
元谨冷冷看着,任她最后的癫狂,低声道:“其他的我都不在意,我始终挂怀的清融,也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
“苏清融?”太后森冷地盯着他,眸中浮出莫大的讽刺,纵声大笑,“苏清融?!她在哪?还没在妓院里被男人玩烂吗?”
“啪!”蓄足全力的一掌落在她的脸上,嘴角顿时渗出血来,看到刚刚还稳如泰山的赵元谨瞬间凶神恶煞般的眼神,太后嘲笑道:“有弱点的人,永远无法成为完美的统治者,何况,你的弱点,只是个肮脏的贱货!赵元谨,你还不知道吧,你心爱的苏清融,在她十五岁那年,就已经学会在男人身下辗转承欢了!”
“住口!”
元谨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却听她继续笑道:“临死前,还有一件事能让你这么痛苦,我真高兴,不妨告诉你,只因苏清融十五岁那年,你在梦中唤过一次她的名字,我就派人寻到她的踪迹,奸污了她,再把她送进妓院……”
她无法再说下去了,玄铁一般的手指,已经紧紧掐住她的喉咙。
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最深处发出,带着让人悚然的浓重血腥和森寒,一字一字,缓慢地说:“你再说一遍。”
几乎无法成句,但她仿佛沉迷在这种双方的痛苦里,嘶哑艰难地说道:“她早在十五岁就被奸污,是个烂货……呃……”
“元谨!”赵岳琛颤声急唤,跪地恳求,“求你不要……”
血红可怖的双眸缓缓地移向赵岳琛跪着的身影,他的声音意外的轻柔,“你让我饶她?”他低笑起来,“怎么饶?”笑声越来越大,震得人头皮发麻,赵元谨黑衣黑发下白皙染血的面容,在这一刻仿若森寒的索命无常,“你告诉我怎么饶?”手指猝然收紧,有轻微的“咔啪”声,太后却依然圆睁着眼,满面挣扎,用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道:“苏璟……”
手指微颤,元谨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你说什么?”
“哈……苏璟……是你的人……我不会……放过……银针已经……催动……”
赵岳琛脸色大变,急忙道:“他是不是还在战中?你快去救他!催动了银针他根本站立不住!快去!找到安静的地方按我之前说的方法做!”
元谨把手中人一扔,片刻不停,翻身跃下城楼,骏马疾驰而去。
“咳……咳咳……可怕的弱点……”太后阴冷地微睁眼睛,凸起的双眼喷薄着癫狂的火焰,“我不会认输……岳琛,你快去——”话音未落,不远处的皇宫正阳门处忽然一阵震耳欲聋的喧嚣,夜色之中,城门大开,千军万马地动山河,直入而来。
这是成功的表示。
顺利救出皇帝,蓄势待发的两万禁军立刻进攻,接应三殿下。
赵元谨飞驰到战圈之外,重叠侍卫密不透风,赵元谨踏过他们的头顶,飞身扑向中间,他的清融,已经抽搐着倒地不起,数把明晃晃的尖刀就要砍下。
他飞鸟一般飞掠过去,将地上的人紧紧搂在怀中,众人没有回神时,他已如蛟龙般提身而起。落在马背之上。
众侍卫挥刀而上。
还未上前,已有哀叫声不绝于耳,一身铠甲的杜侯爷下马深深抱拳,“臣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赵元谨面如玄冰,嘶声道:“带我去个安静的地方!”
一看到殿下怀中奄奄一息的人,杜侯爷不敢耽搁,立刻上马,“请随臣来!”
“等等,在那之前——”他森冷的目光缓缓移开,投向不远淮安宫的城楼,那人还没有死,正在岳琛的搀扶下,扶着城楼向下不甘地张望!
“杜侯爷,弓箭借我一用。”
“是!”
把昏迷的人小心地贴着自己置于马背,他拉弓搭箭,在被火光照亮的黑夜中,对准淮安宫的城楼之上,手指一放,射出的羽箭带着啸响,破空而去,分毫不差地穿透城楼之上,金衣老妇大张的右眼!
杜侯爷倒抽一口冷气,身下骏马长嘶不断。
耳边似乎可以听到她的惨叫声,遥遥望去,那个癫狂的身影还没有倒下,电光火石之间,赵元谨再次拉弓搭箭,黑眸微眯,第二箭在她抽搐抖动时,依然准确无误地射穿她的左眼!
而后,他将弓箭递还杜侯爷,低声道:“岳琛,我留下第三箭,还你一个人情。”言罢,扫过杜侯爷敬畏钦佩的脸,“侯爷,我们快走!”
身后战火喧嚣,压抑许久许久才爆发的宫中内战自然不会那么快结束,杨将军在此,苏丞相在此,他是安心的,此刻他的心中也再没有一丝的缝隙可以容纳其他的,他满心满脑,只有怀中紧搂的这一个人。从这一刻起,怀中这个人再也不必忍辱负重作为苏璟而存在,她是苏清融,他要保护一辈子的苏清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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