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是谁弄错了
子冉请了几天假,在医院里照顾姗姗。
孩子十分坚强,尽管手术之后的一连串治疗让她迅速消瘦下来,她看到子冉担心的样子,就细声细气地学着大人的口吻安慰她:“没事的,医生说就快好了。”
特殊的身世让她比寻常孩子要懂事许多,只有在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她才会展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拉着子冉给她讲关于她妈妈的事情。
其实那些话已经说了无数遍,她却像听枕边故事一样,一遍一遍地重温。
正是因为这样,子冉才更觉得难受。孩子没有见过母亲的样子,稚嫩的眼神里却分明有着对母爱的好奇和渴望。
不管大人之间有什么恩怨纠葛,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她在医院看护的几天里,杨牧下了班都会过来看看,坐一会就离开。
子冉知道他其实非常忙,东盛那边的设计方案等着要,他却为了她的私事一直分神操心,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看着他眼睛里有血丝,就知道他晚上回去一定熬夜了,心里多少有了一些不忍。
可是看到姗姗可怜巴巴的一张小脸和那双像极了她妈妈的大眼睛时,她却又会忍不住开始矛盾。
也许是她将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也许只需要一个证明,就能够还所有人一个圆满。
当然前提是,那个背负着姗姗父亲身份的人,他会以一个理智的态度来面对这件事。
可是孩子毕竟比大人无辜,所以她必须也只能站在孩子的角度去考虑,即使将来伤害了大人,那也是身为大人所必须承担的一份担当。
姗姗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在医生的准许下,院长把她接了回去。
走之前,子冉帮她收拾洗漱用具,却没有把东西装进行李包里,笑着说:“医院里用过的东西还是不要带回去了,重新买套新的吧。”
送走了孩子,她直接坐车回了家。路过菜市场的时候,她顺便买了些菜。
回家之后,她给杨牧打了个电话:“之前不是还欠你一顿饭吗,你今天晚上回来吃饭吧。”
杨牧回来得很早,某人更像是算准了他到家的时间,他走出电梯,就看到她提着袋子站在他家门口。
他走过去,朝她手里的袋子看了一眼,一只手全是蔬菜,另一支手里则是提着一条鱼。
“又要借厨房?”
子冉现在跟他之间也没有客气那一套了,理所当然地回道:“是做给你吃的,借厨房用用也不为过吧。快开门,东西太沉了。”
杨牧单手就接过了她手里的所有东西,用眼神示意:“钥匙在口袋里。”
子冉却在心里小小地别扭了一下。总觉得掏口袋的动作,多少有些亲昵的味道。
他大概也看出了她眼睛里的犹豫,好笑之余,也不拆穿,只是催促一句:“发什么呆,你不是也说东西很沉?”
子冉看了他一眼,他的另一只手还提着公文包,虽然也没见有吃不消的迹象,但毕竟人家是对她发扬了绅士风度。
她没再继续做思想挣扎,问他:“哪边口袋?”
“右边。”
打开了门,杨牧把东西送进了厨房,子冉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他脱了外套又返了回来,站在门口问:“要不要帮忙?”
子冉看他眼睛红红的,想到自己正巧买了胡萝卜,于是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牧也笑,问她:“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最近一直熬夜,眼睛红得快跟兔子一样了。”她随手拿起一根胡萝卜,“所以我有先见之明,买了红萝卜,奖赏工作辛苦的兔子大人。”
“我好心好意来帮忙,你不感激,还嘲笑人,看来风度这东西有些时候也要不得的。”
子冉收起玩笑的心思,说道:“你先去睡一下吧,等饭做好了我叫你。”
杨牧连日加班熬夜,的确已经困得不行了。难得她和颜悦色,他心情好,也乐得乖乖听话,转身回房去了。
子冉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他关门的声音,又等了一会,确定他应该是睡下了。她擦干了手,走了出去。
她直接走向了卫生间,打开灯,关上门,抬头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冒失了,可是她想寻找一个真相,一个足以让他想回避也回避不了的真相。
其他的,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新的设计方案终于完成并顺利通过,负责这个案子的所有人全都松了口气。
韦广涛送了新的工作进来,放下之后却忍不住道:“老板,我看你这段时间也累得够呛,不打算休息个几天再开工吗?”
工作是永远也做不完的,做工作狂那更是虐待自己的犯傻行为。
如果在以前,以杨牧的性格和生活状态,他整日埋首工作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想一想,因为心里装的不再全是工作,所以听韦广涛这样一说,就有了想放松的念头。
不过他还是翻开了手边的资料,边看边道:“我先看看这个案子,如果不是特别麻烦再说。”
正说着,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一眼号码,随手接了起来。
“子洲,找我什么事?”
丁子洲在那边笑,说道:“我跟罗兰要订婚了,这个周末在我们滨湖区的别墅。”
杨牧听到这个喜讯,也笑了起来,替他们高兴。
“好,到时候我直接开车过去。”
丁子洲不忘吩咐:“你周六晚上就过来,我们会先办一个告别单身的聚会。”
杨牧摇头笑,他跟罗兰之间相处也很多年了,走进婚姻殿堂也不过是一个形式。不过只要子洲开心,身为好友的他自然也乐得去捧场凑个热闹。
“知道了。”他想了想,又说,“到时候我会带个人过去。”
虽然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但丁子洲跟他关系铁,一下子就猜到了大概。
他在那边笑问:“是女朋友吗?”
杨牧弯了弯嘴角,也不否认:“是吧。”
丁子洲没想到自己给他传喜讯,结果也得到了自己好哥们的喜讯,心里当然开心得不得了,连连道:“那要带来,一定要带来啊!”
挂断电话,杨牧下意识朝门外看了一眼。
子冉已经销了假回来上班,一个人兼了两个人的工作,虽说工作量其实也没有增加多少,但每天看起来似乎比他这个上司还要忙。
孤儿院那边,姗姗的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她之前一直担心,人也清瘦了不少。难得眼下有这个机会,刚好带她去散散心。
他按下内线,给她拨了过去。
接通之后,那边的人正忙着往电脑里录入数据,分神应了一句:“喂?”
他在这边笑了一下,听得出她的心不在焉。
“周末有朋友要订婚,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子冉随口就回了句:“我不认识,去做什么?”
他的朋友,她总是要认识的不是吗?
“你不愿意去?”
是啊,不太愿意,难得周末,她宁愿在家里蒙头睡觉。
杨牧也大概猜出了她的态度,不想再让她找借口拒绝,直接说道:“我朋友也是事务所的股东,就当作是工作,你和我一起去。”
子冉在那边哎了两声,对面的电话已经挂断。
当作是工作,说得轻松,也没见他说给加班费啊。可恶,就知道打着公事的幌子来压迫人。
周六晚上,开着车去参加聚会。
滨湖新区离市区十里路,过去差不多需要半个小时。
沿途的霓虹灯一路延伸而去,从车窗望出去,夜空呈现出墨蓝的颜色,天角有一弯细细的新月。
已经是初夏时分,风吹在脸上,舒适宜人。
按照政府的规划,滨湖区将来会渐渐发展成F市的主城区,虽然如今还处于大建设的时期,但房价早已经噌噌地涨上来了,可想而知在这里买一间别墅得多贵。
车子开过新钟楼,远远就可看到那栋在橘色霓虹灯掩映下的灰白色建筑。
“你看,新钟楼!”子冉有点兴奋,伸手一指。
杨牧放慢了车速,却是朝她看了一眼,有些意外,“你来过这里?”
“没有,可是我整理公司档案的时候看过它的设计图,我知道是你设计的。”
他的设计似乎更偏爱传统的中国风格,可是却不会显得陈旧和突兀,是她喜欢的样式。
她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你是本市建工学院毕业的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她笑了笑,随意道:“哦,听公司同事说的。”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又道:“杨牧,不如我们来聊聊过去吧。”
和他认识这么久,回想一下,却是从来也没有聊过彼此的事情。
“你想知道什么?”杨牧笑。
子冉转了下眼睛,口气玩闹地说道:“我想知道,你以前交往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
她说完,目光定在杨牧的脸上,明显看到他眸光转沉,神情怔了一下。
“你不会是要说,从来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吧?”
他抬起眼睛,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当然不是。”
“那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专注开着车,十分随意地道:“是一个很好的人。”
子冉鄙视了他一眼,“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吗?”
杨牧就只是微笑,良久也未再说话。回忆过去对他来说不是什么愉快的事,那毕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不过转过脸就看到她一脸不满的神情,他也知道这种事越是对她回避隐瞒,她只会越不高兴。
“我喜欢的那个人是我大学同学,她是一个性格刚强的人,属于敢爱敢恨的那种。”
而通常拥有这种个性的人,往往太过于执着刚直,眼睛里容不得半分委屈,一旦受到打击,反应也会比一般人要来得激烈。
“那她……现在呢?”她看着他,眼睛里有一抹冷凝的光。
“去世了。”
回答得这样坦然,反而让子冉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杨牧见她一直沉默,笑了笑,问:“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了?”
她将目光避开,亦是笑了一下,“我也没那么糟糕吧,听起来是件让人伤心的事,还追问下去就太不近人情了。”
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也因为车子已经开到了目的地。
丁子洲的名字,子冉之前其实有听同事说起过。他是事务所的股东,却是纯分红那种。从来也未见他在事务所出现过,关于他的身份被传了很多个版本,可是谁都没有见过他本人。
别墅的花园里挂满了彩灯,大门敞开,客厅里灯火通亮。
那一对准新人就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迎接客人。
丁子洲的样子十分符合寻常人对有钱公子哥的设想,白皙修长,面容文质,笑容温和,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彬彬有礼的姿态。
不过他看起来也真是瘦,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米色衬衫,越发衬得脖子细长。
准新娘却正好相反,苹果脸,个头娇小,看起来珠圆玉润。
杨牧上台阶的时候,伸手拉住了子冉的手,动作看起来再自然不过。
子冉却是微微愣了一下,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的牵手吧。还好还好,她没有表现得脸红心跳,充其量也就是觉得手心里冒了一点汗。
她这边还在胡思乱想,台阶上的人已经笑着迎了过来。
“你来得最晚,再不见你,我都准备打电话催了。”
丁子洲的目光转向子冉这边,笑容里有着好奇跟探究。没办法,以杨牧的个性大伙都以为他这辈子都要玩单身下去,没想到他的身边突然就出现了一个人,所以大家当然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
“你好,我是丁子洲。”他牵过身旁的女子,“这位是我的未婚妻,罗兰。”
罗兰依偎在他身旁,两人身高身型都相差许多,可是气场却是出奇的贴合。
子冉微笑着点头回应,被别人用毫不避讳的目光打量,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互相介绍完毕,罗兰丝毫也没有见外的意思,拉起子冉的手就对杨牧道:“今天晚上没有别的女宾,我赶着去换衣服,不介意把邓小姐借给我一下吧?”
听她说话,看起来是个性格直爽的人。
杨牧风度十足,玩笑道:“这你得问她自己,我如果随便替她做主的话,回去保不准是要挨批评的。”
子冉偷偷瞪了他一眼,这人,仗着在自己朋友面前,什么随性的话都敢乱说。
她……她几时像他形容的那样蛮不讲理了?
罗兰冲子冉眨眨眼笑,已经拉着她往客厅里走去。
进门之前,子冉听到杨牧在身后问丁子洲:“最近身体好点没有?”
她心中了然过来,难怪丁子洲的细瘦看起来有点不太对劲,果然是身体不好的缘故。
上了楼,房间十分的宽敞。
罗兰笑着对她道:“真不好意思,你一来就让你帮忙。”
子冉摇摇头,目光下意识朝四下打量,随口应:“没事。”
罗兰从衣橱里取出了要换的衣服,原来是一袭月牙色的旗袍,衣摆上绣着精致的花纹,缎质的料子看起来十分的娇贵。
罗兰提着衣服,从镜子里看了子冉一眼,目光里却有着几分感慨之色。
“我们这一帮同学里面,属杨牧的性格最内向,原来大家都担心他将来怎么找媳妇,还好有子冉你出现了……”
子冉心忖,他哪里是内向,真要无赖起来,分明比她还要厉害三分。
“你们都是大学同学吗?我是说你和你先生……”
她忽然意识到,这样说起来的话,杨牧当年身边的那个人,他们不就是也认识了?
“是啊,我们几个都在一个系。”
罗兰招呼她一句:“你随便参观,我进去换下衣服。”
说完她就提着旗袍进更衣间去了。
子冉四下转了转。靠窗的位置是一张书桌,她被桌子上摆的那张照片吸引住了目光。
走过去拿起相框,在看清照片里的一个人之后,目光瞬间黯淡下来。
照片里有四个人,杨牧、丁子洲、罗兰以及慧文。
罗兰的声音唤得她回神:“子冉,能不能帮我提一下拉链?”
她已经换上了旗袍,朝着子冉走过来。
“哦,好。”
子冉有些心虚地放下照片,像是窥探了别人的秘密被抓到的感觉。
罗兰的神情看起来却没什么异样,见她对照片好奇,就笑着解释道:“是大学时候的合照。”
子冉真想接着话茬往下问,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布置房间的时候,子洲非要把这张照片摆在这里,你就知道我们几个之间的同学情谊有多深了吧?”罗兰笑着,穿好了衣服,走到镜子前面去了。
子冉的目光下意识又飘向了那张照片。
罗兰并没有特别提起照片里的那个人是谁,杨牧说的时候,也只是神色平静地随口带过。
看来大家似乎都已经把她遗忘了。
“我好了,我们下去吧。”罗兰回头招呼她。
“好的。”她收回目光,淡淡一笑,笑容里却有着一丝嘲然之色。
随在罗兰的身后下楼去。
之前的忙碌告一个段落,子冉向杨牧请假。
“我要请一个星期假。”
杨牧正在画图,闻言笔尖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
“请那么长时间要做什么?”
她神色平静地回道:“私事。”
什么样的私事需要花去这么长的时间,而且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不会乐意告诉他是什么事。
他想了想,表情看起来一本正经,“所里面又接了新的案子,你现在的职位也不比以前了,随便走开的话,可能不太方便。”
拿工作的大帽子压人是吧,子冉就知道他会来这一套。
她笑吟吟地道:“其实我已经先跟韦助理打过商量了,他拍着胸口保证说,工作可以暂时交给他没问题。”
这个韦广涛,平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连这点眼力劲也没有?
偏偏假公济私的把戏已经演不下去,他只好道:“一个星期不行,按公司的规定,最多一次请三天。”
子冉听到他这样说,心里偷喜,嘴角弯出了一个得逞的笑。
她又不是傻了,当然知道请一个星期时间根本不可能,故意把目标定得高一点,不过是设个圈套等着他自动砍价。
可不他就自己一脚踏进来了。
表面上,却还是要装作不太满意的样子,“算了,三天就三天吧,总比没有强。”
她怀里抱着文件夹,那里面夹的却根本不是什么公文,正是她填好的请假单。
直接抽出来,递到他面前,还很勤快把笔也一并递给了他。
杨牧眼中几分诧异之色,失笑道:“你是算准了我一定会批准吗?”
“所里面的人都知道,老板你人好嘛。”她笑眯眯地回道。
目的都达成了,说点好话让他觉得心里安慰一下也是应该的。
杨牧心想,刚来的时候,她与人相处总是一副温和老实样子,哪里有半分精明算计的影子。果然是混得熟了,关系不同于以前了,胆子也大了。
他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毕竟还是不甘心,在把请假单递还给她之前,问:“站在私人的角度,你是不是可以说一下,到底要去做什么?”
她也爽快,抽走他手里的请假单,回道:“我要回老家一趟。”
原来如此。
“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回去?”
当然不要,怎么也要等到真正稳定的时候,才能带着自己认定的那个人去给父母看。
而且说实话,她至今也无法确定,他是否就是那个人。
想起这件事,心里又开始忍不住有些烦躁起来。
“不用了,你不是说所里面最近很忙吗?既然忙,老板更要起带头表率的作用。”
她要回去一趟,不单只是为了去看望父母,更重要的是,她要去见一个人,拿一样东西。
子冉走的第一天,杨牧拉开自己家的冰箱看,里面仍然被东西塞了大半满,都是她的。
他自己动手做饭,下了最简单的阳春面,吃在嘴里却是食不知味。
她的厨艺不错,他显然是被她的四菜一汤养刁了胃口,如今再吃这些东西,觉得无法习惯。
吃过饭,他习惯性地走到阳台上去吹吹风,楼下花园里一如既往的热闹,他看着那些欢蹦乱跳的孩子,想到的还是她那张笑盈盈的脸。
她走得潇洒,到现在连条短信也没有发来,倒是他,心里的患得患失比自己想象得还要严重。
她刚搬来的时候,他不留情面地到物业投诉她,那时又怎么想到会发展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缘分这种事,也逃不过有意无意下的一桩桩巧合。她搬到他家的对面,还进到他的事务所上班,又是难得一见的开朗个性。这中间少了哪一条,他可能都还是和以前一样,维持着自己慢热且自闭的个性。
他忽然想到那天参加子洲订婚宴回来的路上,她唠唠叨叨,抱怨说他那些朋友看她的眼神太古怪,活似出现在他身边的人无疑就如同珍稀动物一般少见,而她其实明明很无辜,只是被他莫名其妙给拉来的而已。
当然不是莫名其妙,可是他反省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也未曾正式说过类似表白的话。他对她的感觉,她心里不是不明白,抱怨那么多也只是因为不甘心吧,亦是为了提醒他。
他想到这里,不禁莞尔。
走回客厅里,他到手机,给她打了过去。
接通之后,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乱哄哄的,应该是在外面。
“你还在外面吗?吃过饭没有?”
她在那边回道:“正在吃,有事吗?”
难道非要有事才能给她打电话吗?可见到现在仍然名不正言不顺是他的一个失误。
“没什么,只是想问你哪天回来,后天下午吗?”
她想了想,说:“如果我妈放人的话,差不多吧。”
他在这边沉默半晌,说:“好,那我等你回来。”
说完打算挂断,就听到她在那边喊:“哎哎,等一下……”
“你有话要说?”他问。
她是觉得,他刚才说那句话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太寻常。
“你等我,是有什么事要说吗?”语气也下意识变得小心,心里隐隐开始担忧,难道是他已经知道了什么事?
他在这边无声一笑,说道:“是,我有话要跟你说。”
中午杨牧和子冉通了电话,知道她已经坐上了归程的车,大概傍晚的时候会回来。于是他提前下了班回去。
刚打开门,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他转身看过去,看到一个穿着快递公司制服的人走了过来,目的地却是对面的子冉家。
工作人员想要敲门,他走过去道:“请问你找哪位?”
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回道:“有邓小姐的快递。”
杨牧告诉他说:“邓小姐不在家,我可以帮她签收,等她回来我拿个她。”
工作人员有些迟疑:“请问你是?”
“我住在对面,是她的男朋友。”杨牧扬眉一笑,见他仍有迟疑,就道:“你如果不放心,可以给她先打个电话。”
工作人员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眼,看他衣冠楚楚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坏人,而且只是一个普通快递,亦是没有拿这东西开玩笑的道理。
他还赶着有别的包裹要送,没有再过多顾虑,接受了杨牧的签名之后,留下东西走了。
杨牧看了看手中的东西,说是快递,只用一个很薄的文件袋装着。翻过来看,他的目光移到寄出地址的地方,那上面的几个字却让他微微怔住了。
夏天坐车很痛苦,虽然大巴车一路都有空调,但一下车之后,就感觉迎面而来的空气里尽是燥热粘腻,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子冉原本想打杨牧的电话,可是转念一想,人家既然都不知道自觉一点过来接她,她要是主动打电话央求,那也太没出息了。
提着行李包,好不容易才打到了出租车。坐上之后,又因为赶上下班高峰,车子堵在半路上,热得不行。
她心里终于冒出了一点哀怨的情绪。
他明明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不来接就算了,到现在居然连个电话也没有打来。
可是想到之前他说有话要谈,心里又开始隐隐担心起来。
一路心情忐忑,终于到了家。提着包走出电梯,远远走过来,目光却是一直盯着他家的门口看。
有些意外,他家的门是开的,里面亮着灯,却是没什么动静声传来。
该不会是进贼了吧?
她心里冒出胡思乱想的念头,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到客厅里的人影之后才松了口气。
杨牧神色平静地坐在沙发里,看到她出现,也只是抬起眼睛看了过来。
子冉尚未察觉到他的异样,走进来,朝四下看了看,奇怪道:“你把门开着做什么?”
沙发里的人没有回应,她走近一些,终于留意到了他低沉得有些吓人的脸色。
心里一慌,直觉就感到,他应该是知道一些事了。
她亦是脸色一凝,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他面前坐下。
沉默了良久,谁都没有说话,可是对面坐着的人,太过安静,令她不安。
他不发作,应该是隐忍着脾气,想等她的一个解释吧。
子冉原本是压了一肚子的话,可是看着他神情冷淡的样子,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终究是他先开了口。
他冷然地勾了一下嘴角,问她:“邓子冉,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子冉对他,有抱歉,却也有着一份理直气壮的指责。
是,她是刻意接近他。对面的房子,根本不是什么师姐让给她的,事实上她为了能租下他对面的房子,花了比原来租户还要贵的租金。应聘进他的单位上班,也不过想制造日日相处的机会。
而做这些,都不过是为了想看一看,身为姗姗父亲的他,没有对孩子尽过一天责任,在事情被揭穿的这一天,到底会以怎样的面目来面对整件事。
如果他肯负责任当然最好,如果不肯负责,她想尽办法也不会让他好过。
最初的最初,当她找到慧文的孩子时,她就是抱着这样固执的念头冲着他而来。
可是,如今想一想,自己是何其的幼稚。她只有莽撞的想法,却没有狡诈的心思,如果他不肯负责任,她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
连那一次,设计方案出事,她因为自己当时所做的决定,至今还仍然会有歉疚的念头不时冒出来。
“我没什么可说的。”
他嘲然一笑,也是,彼此都已经心知肚明的事,多说一句都是废话。
设计方案出事的那次,谭菲跟他说:你以为邓子冉能有多无辜?我偷设计方案拿给周正明的时候,她明明就撞见了,却故意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你以为,她对公司,对你,当真是一心一意的吗?
当时他只把这些话当作是谭菲因为不甘心,才会故意诽谤。
可是他在职场上沉浮这么多年,凭自己的敏锐和判断,也知道这种看起来实在不高明的诽谤,绝不会只是空穴来风。
心里虽然多少有一些猜忌和芥蒂,他却还是认定了她的善良与单纯。他喜欢她的笑容,喜欢她理直气壮说话的样子,看到她笑眯眯的样子,自己也会觉得开心。
因为这些,他丢开了理智为她找借口解释,认为她即使如谭菲所说的那样,多半也只是怕事才不敢说出来。
后来她带着他去见姗姗,她说孩子长得很像母亲,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已经起了怀疑。
因为的确长得很像,像到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
后来带着她去参加子洲的订婚宴,路上她说的那些话,几多试探。
如果那个时候她一直追问到底,他也做好了向她说出一切的准备。
他一直沉默,一直装聋作哑,要的也不过只是她的一次坦白。
可惜,原来信任这东西说得容易,真想得到它,却是那么难。
他拿出沙发靠垫底下的东西,放到了她手边,眼神里有着淡淡的自嘲之色。
子冉看了一眼,随即拧紧了眉,却因为他太过平静的态度,觉得有点惭愧有点难堪。
是亲子鉴定书,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他手上,但显然他已经看过了里面的内容。
“子冉,你心里藏的那些事,我从来不问,只希望自己有一日能得到你真正的信任,让你心甘情愿地对我说出来。”
他看着那张亲子鉴定书,嘴角的嘲弄之色渐深,“事实证明,我很失败,你宁愿把信任交给这样一份伤人的报告,也不愿对我亲口问出来。”
子冉把报告书拿起来,手有些抖,看着他眼神带伤的样子,听着他说的这些话,句句砸在她心里,让她越来越内疚。
她一时也失去了打开它的勇气。
“你提起姗姗爸爸的时候,语气里尽是鄙视之意,所以可以想象我在你心目中,从一开始就被认定为是一个始乱终弃的人。”
他嘲然一笑,拿起她手中的报告书,替她打开,送到她眼前让她看。
“可是这样的结果,应该是你没想到的吧?”
子冉愕然一怔,迅速低下头去看报告书上面的字,在看到结论的时候,几乎是瞠目地抬头看向了他。
他只是嘲然地微笑着,问她:“子冉,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并没有等她的回答,他已经站了起来,转身朝门外走去。
子冉慌乱之余,直觉想挽留他:“等等……”
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
怎能放心看着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这样离开?
他走到门口,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幽幽说道:“我想我们都需要一点空间,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心意究竟是什么?也让我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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