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寒冷,颜儿低着头加快了回紫云殿的脚步,快到紫云殿的时候便开始小跑起来,却因为不小心而狠狠地撞上了某个人。
“哎哟!”两人同时发出叫疼之声,颜儿的屁股已经着了地,地下正流淌着雪水,摔得又疼又冷。
“没长眼的东西,净往人身上瞎撞!”
对方好一阵大骂,颜儿双手撑着地,艰难地起身,口中刚想说出“对不起”,却觉得这人声音异常熟悉。起身之后,颜儿凑近一看,对方也已从地上爬起,正自顾自地掸拍着她的衣裙,一袭红衣红裙。
“红衣姐姐?咦,怎么是你?”
“怎么不可以是我?”
红衣轻轻地推了一把颜儿,又是一阵骂:“真没见过你这样不长眼不长心的死丫头!”
“姐姐!”颜儿跺跺脚,不满红衣这样骂她。
回宫以后她一直想着要去看红衣一次,只因发生了太多的事,想着红衣是皇甫羿过往的侍婢,颜儿心里对红衣也不免亲近了几分,之前对她的误会和质疑也已消失。红衣是唯一一个与她和他都有交集的人了。虽然,他不在这里,虽然,他已为他人之夫,可是,她还是想着他,她的心,还是每时每刻地挂念着他。
“你是在跟我撒娇吗?死丫头,撞得我这腰都快闪了。”红衣一边唠叨斥责着颜儿,一边又扶着自己的腰,龇牙咧嘴的样子倒真教颜儿担心。
“可是真的闪腰了?”颜儿急忙上前几步,伸手帮着红衣揉腰。
“去去去,死丫头!”
“姐姐!”
“少跟我撒娇,我是来找你要几样花样的,这花样没要到偏偏还教你撞闪了腰。”红衣又气又恼,狠狠地瞪着她,啐道,“你这丫头,天生就是我的克星。”
“你要什么花样,我这就去给你拿,拿了花样我再送你回浣衣局。”
颜儿说着便跑向紫云殿,一边跑一边还不时回头叮嘱红衣:“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马上就来。”
颜儿进了紫云殿,因为红衣等着,颜儿便率先回了自己的房间,将平日里描出来的花样尽数拢在手上。
出了房门,却见到有小宫女上来禀报道:“颜儿姐姐,刚刚皇上找你来着,因见不着你的人,还冲着大家发了一场大火呢!”
颜儿皱眉,向小宫女说了声抱歉又急急走向大殿,大殿之内皇甫靳正好抬头看着殿门方向。本就一脸阴翳的脸,在见着她之后变得越发阴沉,他冷冷地说道:“你还是不是朕的近身侍婢啊?一天到晚不见你的人影,成日里到底在忙些什么啊?”
颜儿低眉敛息,心中知道因为昨晚之事他的心情已坏至极点,她只得小心应付,轻声说道:“对不起,皇上,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起了玩儿性便回来晚了。”
皇甫靳看着她,见她手上拿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又皱眉道:“看你这样子是不是又要出去啊?”
颜儿先是“嗯”了一声,后来又说道:“皇上要不让奴婢出去,奴婢不出去就是了。”
皇甫靳不语,一直静静地坐着,颜儿则在一旁默默地守着,心里着急,依着红衣这火暴的性格,铁定是站在紫云殿外把她问候了千百遍了。可是,此刻的皇甫靳不是寻常时候的他,他胸腔之下正有一团怒火,一点就着,一着便会燃起熊熊烈火。她唯有小心谨慎地应承着,比起他来,红衣这刀子嘴豆腐心显然好说话多了。就是苦了红衣站在冰天雪地里,还扶着腰干等着她。
“你想出去干什么啊?”皇甫靳没来由地问了一句,震得颜儿即刻回了神。
“是浣衣局里的红衣姐姐向我讨花样来着,我正要送去给她。”
“命人送去不就得了?”皇甫靳横挑着眉毛,不解地看着她,“看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可真是教朕讨厌。”
“奴婢刚刚撞了她,害她闪了腰,想亲自送她回浣衣局呢!”颜儿解释。
皇甫靳冷冷笑道:“朕就说嘛,你对人人都上心,独独对朕的心视若无睹。”
颜儿想开口解释却又觉得多余,静静立于一旁,不敢再惹他生气。也不知过了多久,皇甫靳才终于叹道:“罢了,朕也乏了。你服侍朕睡下之后想干吗就干吗去,站在这里像个木头一般朕看了更恼火。”
他说完之后起身进了寝殿。颜儿依着他的吩咐为他脱了龙袍,解了冠束,再服侍他洗漱,待到一切安顿妥当之后已是戌时末了。她匆匆走向大殿之外,却听得偏殿里传出宫女们的嬉笑之声,她引颈而看,却见红衣正坐在偏殿里和紫云殿的宫女有说有笑。
真是的,她在这里倒是自在,害得自己一晚上的心神不宁。颜儿想着,进了偏殿唤了一声:“红衣姐姐!”
红衣瞥了她一眼,扶着腰起身道:“要不是丫头们看着我可怜,我要等到你来怕是早就冻僵了。”
颜儿对着红衣讨好地一笑,便伸手扶过她道:“这就送你回去,你消消气。”
她扶着红衣出去,一边还吩咐守夜的宫女时刻注意寝殿里边的动静,安排妥当之后才放下心扶着红衣出了紫云殿。
道路泥泞湿滑,二人相扶着好不容易到了浣衣局附近,颜儿忍不住看向椒贤宫,关在里面的人,他怎么样了?
“快到了,你给我仔细点脚下的路。”红衣说罢使劲地攥了下颜儿的胳膊。
颜儿连忙应声说是,挽着红衣进了浣衣局的院门,门前灯火昏暗,他们绕过廊檐,进了红衣居住的房间。房间一片漆黑,进了房,颜儿发觉红衣竟一把甩了她的手,径自进房,然后燃上了蜡烛。
烛火映着红衣颇为妩媚妖娆的脸,只见她瞥了颜儿一眼道:“进来吧,站在门外像个木头,看了真是让人讨厌。”
真是奇怪,一晚上竟有两个人对颜儿说了类似的话,她忍不住自问:自己站着的样子到底是有多讨厌?
颜儿扶着裙摆,进了房间,就在红衣对面坐下,将手中的花样放在她几上,“这是去齐夏前描的花样,你若想要别的说与我听,我给你描了就是。”
红衣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笑了,给颜儿斟了一杯热水,答道:“早知道你的手巧,描的花样也好看。”
颜儿见好不容易来一趟浣衣局,便也想着要和红衣好好地聊聊家常,当然,她最想知道的还是……关于他的事情。只是颜儿并不确定在红衣这里能不能听到关于皇甫羿的消息,更不确定红衣愿不愿意将关于他的一切告诉他。一想到他,颜儿心跳就忍不住地加快,脸上的表情却是凄楚动人,叫人心疼。
“怎么,想起他了?”红衣问道。
颜儿猛地抬头,红衣脸上有着难得一见的怜悯,颜儿心想,自己和皇甫羿的事情红衣已多少了解了一点,心口一热,颜儿点头道:“即使知道此生无缘,但是,红衣姐姐,这一生有着这一份牵挂和相思,我便也觉得是幸福的,觉得这一生也是无憾的。”
红衣心里动容,看着颜儿,心里好一阵酸楚,吸了吸鼻子道:“我看来是着凉了,要去厨房熬碗姜汤才好。”说罢,大步而去,出房门前还手指她的卧室道:“花样给我放到里边去,我去去就来。”
咦,红衣的腰不是闪了吗,怎么这会儿走得这么轻松?她……是故意的?她的腰根本就没闪!
颜儿想,也对,刚刚在紫云殿前,虽然说是自己先撞上她的,可是和她比起来,自己的小身板应该是柔弱多了,自己都没事,她怎么就被撞闪了腰呢?还有,按着红衣的急性子,她不应该在自己服侍皇甫靳的那一段时间里还有耐性坐在紫云殿等自己。她摆明了就是想要自己送她回来,又或者说她是故意引着自己来浣衣局的。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引着我来浣衣局又不好好和我说话就走了。”颜儿一边说一边坐在桌旁整理着她带来的这些花样。
喝了口水,她不紧不慢地将这些花样拿在手上,准备拿到里间的卧房去。可是,她心里却不免想着红衣引她来浣衣局的目的。难道,是想和她说关于他的事情?
一想到他,颜儿就会莫名的激动。盯着微弱的烛火好一阵发呆,轻轻地叹了口气之后,颜儿便依着红衣的意思,进了卧房。
推门而入,卧房内一片漆黑,属于红衣特有的刺鼻香味惹得颜儿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她摸黑将东西放在红衣的床头小几上,等鼻子适应了这个香味之后,颜儿敏感地发现房间里还有其他的味道,一种让她熟悉的令她心跳加速并难以忘怀的味道。
心跳倏地加快,颜儿在回头之前便觉得有一条手臂缠上了她的腰间,紧接着,她整个人被那条手臂带过,身子转过来。漆黑中,她看到他的眼睛胜过星光般璀璨。
他的气息将她笼罩,他的双臂正紧而有力地将她圈住,他的怀抱,火一般的胸膛灼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他来了!竟然是他来了!
“你……”
他的脸俯下,他的唇覆下,他将她要说的千言万语瞬间化为一股绵绵的、沉沉的、深深的相思。他的吻恣意而放纵,犹如早春的蝶儿恋着花,万般怜惜地采撷掠夺,不肯放手,不愿离去,只想一世守候。
颜儿闭上眼,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泪在流,她只觉得自己在做一场梦,梦境真实,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体温、他的心跳……现实太残酷,只有梦境,也唯有梦境中,她才可以安心地享受着他的抚慰和爱怜。他应该也如她一般,他无声的热情快将她熔化,他的吻快将她的唇揉碎了。
“三……皇子!”她推开他,不是不喜欢他的吻,而是她快无法呼吸了。还有,她要看他,她好想看看他。借着屋外透进来的那一丝微弱的光亮,颜儿抬起头看着那个让她日思夜想的人。
他没戴面具,不管是那张骇人的褐色面具还是那张让人颇觉怡人的面具,他都没带。他有着绝世的容颜,即便是身处黑暗之中,他那无与伦比的容颜依旧有着天人般的俊美。
“颜儿……”她在看他,他亦在看她。她瘦了,原本就纤细的身子此时被他环在手臂里更觉得轻盈。
“我的傻丫头!”他终究还是难以自持,再次俯首含着她从眼角迅速滑落的那一滴泪。
他有力而厚实的双手抚着她的背,想将她瘦弱的身子深嵌进他的身体里。他的唇,好似在烈焰中炙烤过的烙铁,滚烫地落下,一记又一记,生生地将她熔化。
“颜儿,我想你,我很想你!”脚踏万里江山,又怎抵你眼中的一滴泪?
那日皇甫靳将她强势掳走,他便心似蚁噬,不得安宁,不得安静。
他来了!在木霖和皇甫珉回去之后,他便安顿好朝政,弃水路改陆路,八百里加急,只身北上,跨马而来。
“即使知道此生无缘,但是,红衣姐姐,这一生有着这一份牵挂和相思,我便也觉得是幸福的,觉得这一生也是无憾的。”
刚刚,颜儿对红衣说的那一句话,更让他觉得一路上的风霜雨雪顿时化为满腔的热血沸腾了。若不是最后的那一丝理智,他怕是早就推门而出将她一把拉进怀里,狠狠地吻上千万遍了。
“我很好,我没事。我……”她想说“我也好想你”,却还是觉得有几分羞赧而难以说出口。
皇甫羿抬起她的下巴,指腹滑过她如羊脂白玉般的脸颊,掌心托起她绝美的小脸。无声对望,更漏声声,皇甫羿最后拉起她的手,说道:“跟我走!”
厚实的掌心包裹着颜儿冰冷的小手,那手不但厚,还很温暖,不但温暖,还异常的坚定。
如果,她的人生可以忘记过去,如果,她的人生可以从此时归零,重新再来,那么,这一双手一定会是她这一生义无反顾的追逐和信仰。只是,她这一刻怎么能跟着他走?她的身上还有太多的使命,她和木霖刚刚相认,不能跟他走就如当初在赫夏不能答应他留下来一样。还有,如今他已是一国之君,最最重要的是他刚刚大婚,他刚刚新立了皇后……想到这些,她的心真是好疼好疼。
“我……不能跟你走。”她的身体被他拉着前倾,可是,双脚还是定在原地不肯移动,“你应该知道,我们是有缘无分。”
皇甫羿盯着她,眼里有着几许懊恼,沉沉地说道:“你是不是……不想离开他?”
颜儿凝视着皇甫羿,这么俊美的人,这么自信的人,原来也会吃醋?
“你心里到底还是有他的,对不对?”
皇甫羿着实有点气恼,因为于他而言,要放下心中的那一份仇恨,要在心里说服对母亲的愧疚所需要的勇气无人能理解。丢下一个国家,丢下新册封的皇后,快马而追,只身赴天龙,还在深夜潜入皇宫,这不但疯狂,还很危险,如果被皇甫靳发现,他的生命将再次受到威胁。他冷静了这么多年,忍辱负重,隐姓埋名,甚至戴着面具不停转换身份,可是他自省自持的强大心灵中,有一个地方一直是为她悸动为她疼痛的,也能为她疯狂到不顾一切。
多少个不眠的夜里他长跪于窗前,面对当空皓月乞求母亲的原谅。他告诉母亲,这一生,他都不能放掉她。就算她是仇人之女,他亦要亲手将她带回他的身旁。可是,她却仍是不肯跟他走,她竟然还是无视他这一颗狂热的痴心。
“不是你想的这样。”
他真是无理,明明知道她身不由己,明明知道她介意他如今的身份,可是,他却还反过来指责她。
“颜儿,虽然你们定过亲,甚至行过合婚祭,可是,你只是他的冥妃。”
颜儿的心底蓦然而动,被他这么一说她才发现,原来她和皇甫靳已有了这么深的牵绊。
“可是,你却是我的古墓新娘!”
颜儿的心又好似被一记重锤砸下,整个人为之一震。
他说,她是他的……古墓新娘?
依稀之间,二人眼前同时闪过初见时的情景——他掀开梨木箱盖,她惊慌抬首,小小的身子立于箱笼之中,凤冠霞帔,泪眼朦胧,一刹那,便是永恒。
“当我掀开箱盖,见到你惊慌失措的样子便好想安抚你,颜儿,你不知道彼时,我便有了一种错觉,我觉得你是我的新娘,是我从古墓中带出来的小小新娘。”
“三皇子……”她一直觉得找不到更适合的称呼来称呼他。
“我是这么说服自己的,曾家的那个四小姐是真的嫁给皇甫靳了,是真的死了,成了他的冥妃。而你不然,你是范家的侄女,你是范颜儿。”
颜儿深受感动,知道他此次前来定是在矛盾中徘徊纠结了许久才做出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