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颜儿欲言又止,她本想告诉他不用这样自欺欺人了,她不是曾孝全的亲生女儿,她姓木不姓曾。可是,她又觉得说出这个实情必定也会让他联系到另一层,她怕他内心会受震动,怕到时会又起一场风云。于是她想了想便决定暂时不说了,反正,即便告诉了他,也改变不了他已娶妻的事实。一念及此,颜儿这才发现,原来她最在意的还是他已娶了静芸为妻这一事。
“我跟着你走又能如何?你……已娶他人,我们便无可能。”
颜儿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即便知道他为难,也知道他会伤心,可是,她还是说了。当她知道他已大婚的时候,又有谁知她平静的表面之下有着怎样撕心裂肺的痛呢?她虽爱他,可是,她的爱人,与她执手一生的人,必得是与她一生一世唯有彼此的人!
他的星眸在对上她的清眸后,好似顷刻间便失去了光芒,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无力地唤了一声:“颜儿……”
“我不能答应跟你走,但是,今晚你能来,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颜儿,我……”皇甫羿低头,将自己的脑袋搁在颜儿的肩膀上,哀求而问,“你要我怎么办好?你要我怎么做才好?”
“三皇子……”颜儿有点不忍。
他的唇贴在她的脖颈之上,轻轻地啃咬着她,沉沉地说道:“你是个没良心的丫头。”
“我……”颜儿被他拥进怀里再次亲吻。
屋外沙漏持续有声,颜儿心里觉得哀伤,她的心也无比的矛盾。一方面她不愿跟着他走,另一方面又不想他走。如果时间可以在这一刻停止,她愿意永远这样潜伏在他的怀里,直至死去。
“唤我……”皇甫羿喃喃而语,“颜儿,唤我羿。”
颜儿含着泪,幽幽怨怨地凝视着他,无比温柔且羞赧地低唤了一声:“羿……”
皇甫羿紧紧地搂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说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只顾心中仇恨,只顾谋得天下取得皇位,而错过了我们本应相爱的时间。”
是的,在皇陵之中,他一次次地躲闪着她的爱,亲眼看着她走进皇宫,是他亲手将她弄丢了,是他枉费了那一段最美好的时光。只是,他身上的那一份血海深仇压得他的人生一片灰暗。如今,他权掌天下,成为一国之君,有了足够的权力来给她一生的荣华富贵,只是,他却要她与人共侍一夫。
“我的母妃,一生有幸,被我父皇宠爱一生,却又如此不幸,就是因为嫁与帝王为妻,纵使享尽恩宠又如何?”
颜儿听着他喃喃自责,明明知道他所说的全是实情,她还是无法将他责怪。
他的仇,如果换作是她,亦会在非常的时候弃了儿女情长,选择报血海深仇的。
“颜儿,你不知道他们有多相爱,他们的爱是多令人羡慕。如果她和父皇只是一对寻常夫妻该有多好,我亦不用面对一次次的宫斗角逐,不用亲身体验一次次的骨肉相残之痛。”
“羿……”颜儿伸手掩住他的唇,试图阻止他回忆过去那些血腥。
“颜儿,你知道吗,其实当初皇甫靳不用如此害怕我会夺取他的皇位的,因为我根本无心皇位。”他一边说一边紧紧地捏着颜儿的手,他将她的手一直停放在自己的唇边,不时地亲吻。
“因为,我不想像父皇那样,我也不想日后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像我母妃一般,虽然相爱,却不是一生的唯一。”
颜儿的心大受震动。
“可是,如今看来,这终究也只是我心中的一个梦了。颜儿,原来我真的配不上你,单凭一腔热血和情怀,再加之一生承诺,我还是配不上你的。”
“不,不是配不上……”颜儿不喜欢他这样贬低自己。
她并非不明事理,她也不能只有一腔小儿女的幽幽情怀,责怪他娶了静芸。世俗之风,他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不易,是她自己奢望太多,是她自己想要得到更多更多,哦,不是更多,是全部。
短短十五年,她却像是历经了一世浮沉,见过皇甫靳后宫之中的是是非非,身为他的近身侍婢,夜夜见他搂着不同女子欢好,她曾在心里觉得无比庆幸,她当年也亏得是“死”了,要不然,要教她如何面对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人同床共枕的事实?她不要这样的人生!
可是她心里却有两个声音不断交织相撞。
跟他走!她相信他的承诺,她相信他的爱,被他的手紧紧握住,她相信赫夏的后宫之中也必有她的一方天地。
不跟他走!她身上还背负着太多的东西,亲情,仇恨,还有一些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和不忍。
“颜儿,我曾如此自命不凡,以为自己是超凡脱俗的,可是,事实证明了,我只是一个俗人,面对权力和仇恨,我不能给你全部……对不起!”
那一声“对不起”惹得颜儿的心好一阵痉挛,她的手轻轻地抚上皇甫羿的脸,由下及上,“我想要将你的容颜经过我的手铭刻在我的心上……”
她抚着他的下巴,再将手指轻轻地带过让她无比眷恋的双唇,再游移上他坚挺的鼻梁,紧接着食指画过他的眉眼,最后,停在他双眉之间的那颗朱砂痣之上。
皇甫羿周身一悸,下意识地别过脸。
“怎么了?”
“没事。”黑暗中,她看到皇甫羿的笑脸。
他不能告诉她,眉眼之间的那颗朱砂痣是他身上的死穴,那是不可触碰的毒,那里凝聚了他身上的毒,朱砂痣一破,毒性蔓延全身,他将会死去。
而她,心念已定,说要将他的容颜刻在心上,连同他眉眼之间的那一颗妖异的朱砂痣。
更漏声中,他们彼此深情凝望,即便心中都默默祈祷时间可以流逝得慢一点,但是,子时已到。红衣推门而入,她站在卧房之外低低道:“子时了,该走了,等下个时辰侍卫交接守班之时就不好出去了。”
红衣的声音响起,颜儿的手忍不住抓紧皇甫羿的手臂,眸中那一滴泪倏然落下。
“羿……”
皇甫羿再一次吻住了她,他将她对他的情意看在眼里,也将她的矛盾和无奈看在眼里。他沉寂压抑了三年多的感情,在决定不顾一切的时候便似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泄。他,着实忍得太久太久了。
“颜儿……”他好不容易放开她,却看到她一脸的梨花带雨,情难自禁,又想吻上她。
“走了!”红衣的手指轻轻地叩着门框,声音里透着焦急。
皇甫羿不忍离去,最终还是颜儿推开了他,他不肯走,那么唯有她先走了,如此,他才会离去。颜儿在他还在怔忡之时便推开卧房的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要狠心!她跑出红衣的房间,绕过浣衣局里的那一带廊檐,出了浣衣局的院门。她脚步飞快,她要逃离那一场让她留恋的沦陷,她若不快点离开,她怕自己会后悔,她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地折回,她怕自己会拉着他,说出她心里那一句渴望了很久的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带我走!我跟着你走!”
他的爱太令人沉醉,其实,他在她面前展露真容,敞开心扉也不过两次,可是,较于前一次,颜儿发现自己的心好似又沉沦了几分。
不,不可以!
她开始一路小跑,直跑到前方的岔路口,她才停下了脚步,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椒贤宫的方向。本来在赫夏的时候,她就打算告诉皇甫羿关于那个被囚之人的事情,只是还来不及说就被皇甫靳掳了回来。而如今却是不同了,她不能告诉他,至少,现在还不是告诉他的时候,否则将会带给他危险。
“羿……”她在心里唤着他的名字,那是给她内心深处疼痛的一抹慰藉,从此,她便可以时刻念着他的名字了,“我不能再让你只身潜入皇宫,不能再让你以身犯险了。”
颜儿最后看了一眼椒贤宫的方向,在心里说道:“这个人也是阻止我不能跟着你走的原因之一,就把他交给我吧!”
子夜时分的深宫,除了巡逻的御林军之外,各个殿阁的宫人俱已歇下,宫里都知她是皇帝身边的宠婢,自是不会为难她。颜儿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了紫云殿,心神不宁,胡乱地洗漱一下便上了床,却是无法入眠,拥被而坐直至天明。
翌日,天空终于放晴,雪后初霁,皇宫内苑经过一场风雪的洗礼之后褪去沉沉阴霾。
颜儿呵手卷湘帘,却见庭院冰雪初融,曙辉照耀下,一片紫陌寒光。昨晚她一直担心,侧耳细听不见宫里发出其他声响,才确定皇甫羿已安然出宫,天亮之前终于眯着眼小憩了片刻。
颜儿对镜自揽,她觉得自己在接下来的日子有许多事情要做了。这些天,她一直在思忖着,从赫夏回来之后,那个人一直不曾召唤过她,如果她莽撞去见自然要引起别人的揣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后云氏。
“你去趟安宁宫,听说太后的头痛病犯得厉害,你替朕跑一趟,看看病情如何。”颜儿服侍皇甫靳穿戴整齐,在前往朝堂之时他蓦然转身吩咐道。
去安宁宫?她刚刚还在想着要在皇甫靳跟前讨个去安宁宫的差事,却没想到这差事说来就来了。
“是,皇上,奴婢这就去。”颜儿见机会大好,抬脚便要走。
“等等,你急什么?”她刚迈开腿却又被皇甫靳制止,颜儿回头看着皇甫靳,等着他接下来的吩咐。
皇甫靳叹了一声道:“算了,朕也跟着亲自去一趟,要不然母后肯定会怪朕没有诚心。”
“是,皇上。”
到了安宁宫,果见安宁宫里的宫人个个行色匆匆,阵阵药香浓郁,萦绕着整个安宁宫,皇甫靳急忙大步踏入安宁宫大殿,颜儿见状也急忙跟上。
云太后正由一群宫人服侍着躺在一张贵妃榻上,那些个嬷嬷宫女们挨个给她揉着太阳穴,而云太后则因为疼痛难忍而发出一声声的呻吟。
“母后,您还好吧?太医可来过了?”皇甫靳一个大步便跨到了云太后的榻前。
云太后摆了摆手,让那些人停止替她揉着太阳穴的动作。颜儿站在一旁看着皇甫靳,见他紧紧地握着云太后的手,心想他这一生做了这么多的坏事,对待云太后这个养母倒还是孝顺。
云太后点头,却是眉头紧锁,看来这头痛病着实让她受了不少的苦。站在一旁的宫人见着她这个模样,又一个个围着她给她按头。颜儿见着她们胡乱的手法,忍不住说道:“你们这样没按着穴位是没有用的。”
齐刷刷的眼神全都盯在了颜儿的脸上,虽然颜儿有心引起太后对她的再一次注意,可是到底这心里还真有点惊慌。
“你还知道头上的哪些穴位可以缓解这头痛之病?”皇甫靳看着颜儿问。
“在藏书阁里,奴婢偶尔也会取上一两本医书来看,不过只是略懂一二,太后娘娘这头痛病怕是旧疾了,天气一冷疼痛就比以往更甚。”
云太后点头微笑着说:“还让这丫头给说准了,其实太医也这么说,他们还要替哀家针灸,可是哀家死都不准,他们这才说让奴才们给哀家多按按头,可她们哪记得住什么穴位啊,不过是胡乱地按着罢了!”
“后发际五分,第一颈椎棘突下旁开一点三寸,斜方肌外缘凹陷中的地方为天柱穴,要以坐姿而按,不可如此躺着。”颜儿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扶了云太后从贵妃榻上起身,撩起她的头发,两手交叉拇指分别按住穴位,“太后娘娘,请您放松身子。”
云太后舒展了下眉头,笑着说道:“还真是舒服了不少呢,你这丫头的手真是巧,唉,可惜了……”
云太后看了眼皇甫靳,意指颜儿为石女一事,想来云太后还是中意颜儿进皇甫靳后宫的。皇甫靳斜睨着颜儿,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真是好生可人,心里一阵激动,却也忍不住低叹。
云太后渐渐适应了颜儿的手法,便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还不时地低叹道:“唉,真是舒服呢!”
看了眼皇甫靳,颜儿大着胆说道:“皇上,不如让颜儿留在安宁宫照顾太后一些日子吧。”
皇甫靳眼眸一沉,看了一眼颜儿,颜儿急忙低头。云太后却倏然间睁了眼道:“算了,皇上身边的事情多,这丫头又是心灵手巧,哀家看皇上身边更需要她。”
皇甫靳原本心里并不乐意颜儿自行提出这提议,不过,云太后的这份体恤之情倒让他惭愧了起来。
“还是颜儿想得周到,既然母后喜欢这丫头的这双巧手,那么就让她在母后这里待些时日。”皇甫靳到底还是同意了,只是心里多少有点失落,他好似真的已经习惯了颜儿时刻出现在他视线范围之内。
不管他们这些人一个个的心思到底如何,反正于颜儿来说,她的目的是达到了,她意在安宁宫,意在云太后。
颜儿目送着皇甫靳出了安宁宫,云太后抚了抚自己的头对颜儿说道:“丫头,让你来服侍哀家这个老太婆,会不会觉得委屈啊?”
“太后娘娘,您可别这么说,能服侍您是奴婢的福分呢!”
离得云太后近了,才发现她的头痛病比颜儿想象中更厉害:“娘娘,您应该接受太医的建议,应该用针灸来治,按穴位并非长久之计。”
宫人退下之后,颜儿服侍着云太后喝下汤药,便坐在一旁给她褪了鞋袜,让她的脚搭在椅子上,再给她按足上的太冲穴。
“丫头,哀家这身子骨能撑到今天已是不易了,不想再折腾了,该来的时候来,该走的时候便走,人哪,最苦的不过是心中的执念,而不是死亡。”
颜儿倏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直觉得云太后很是神秘,没想到她竟会无故地说出这些话来,还真让颜儿有点不知所措。
“太后娘娘……”
云太后笑了笑,摆摆手道:“你按得哀家很舒服,你得把这些手艺传给哀家这安宁宫的人,日后你回了紫云殿,少不得还要找人按的。”
颜儿点头,笑着回道:“是,娘娘。”
“嗯。”云太后大抵是因为生病的缘故,看上去脾性比往日好很多,满脸慈祥地对着颜儿浅笑。
“丫头,既然你这辈子成不了皇上的女人,你可否答应哀家日后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呢?哀家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啊!”
颜儿心里又是一震,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心想这云太后今日真是好生奇怪。这话说的,怎么像是弥留之人才说的话呢?还有,刚刚皇甫靳在场,明明是一个好机会,她为什么不开口提及册封木常珺为妃的事情了呢?
“皇上自幼缺少关爱,所以性情不定,个性暴戾,但是,哀家每每看到他对待你的时候总是很有耐心,丫头,你若不是石女该多好啊!”
颜儿回了神,双手轮流按着云太后的脚背,说道:“太后娘娘,您不要担心皇上,日后他一定会碰到比奴婢更适合他的女子的。”
云太后摇摇头,说道:“但是,只有你能化解他身上的戾气。”
颜儿思忖道:我能化解他的戾气,那是因为他尚不知我的真实身份,如果有一日真相大白,我怕自己会成为他的暴戾之源。
她和云太后聊的话题不过是关于皇甫靳的,直到夜间,云太后喝了点粥之后,便嚷嚷着要歇息了。云太后进了寝殿,由秦嬷嬷服侍着她就寝,颜儿毕竟不是她的近身侍婢,自然不好留下来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