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回到烟台,我直接开车拉着父亲和菇雪到了老家。来到爷爷和奶奶坟前,父亲非常虔诚地跪下。放了两挂鞭炮,烧了几十亿元的冥府通行钱币。父亲指着坟前远处的三个山头告诉我,这样的山叫笔架山,祖坟面向笔架山,后代会出文笔好的人;前面的河呈弧形从坟前流过,像古代当官腰间的玉带,后代会出大官。但是——他很沉重地说:“都被坟前这条路破坏了,当初修坟时,还没有这条路,这条路呈U形,像一把刀,砍断了祖坟的好运。也就是在这条路修好后,我出了事,从烟台去了吉林。”
父亲所说的事,源于他正青云直上之际的一次桃花运。其时父亲是上司重点培养的对象,年富力强,犹如除夕夜的礼炮直冲云宵。但在母亲对他横眉冷对之际,他喜欢上了一个女下属。父亲终于把堂祖父血的教训抛于脑后,干脆利落地吃掉了窝边草,而且丝毫没有顾忌这把草的主人,是军人。
当时,生活作风问题是可以致人于死地的,更何况是破坏军婚。女下属在东窗事发之后,一口咬定是父亲威胁她,她不得不顺从。多亏父亲的上司刘叔叔极力担保,这才免于囫囵之灾。父亲也因此从烟台到了吉林,所有的帽子被摘得一干二净,连一顶鸭舌帽也没给他留下,到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单位,直至退休。
而现在,只要不犯经济案,生活作风已经不算什么问题了;如果犯了经济案,谁也保不了。有一次张胖子很精辟地分析道。
听着父亲站在爷爷坟前分析吴家家运走势,我说:“你太唯心了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包括你说那破大师说的什么梨花谢了梅花落了,雪化了梦破了,纯属客气嘛!”父亲压低声音说:“大师很灵验的,你千万别不信。”
我转身看看不远处的菇雪,又想起孟男男和莉姐。
我的头一下子大了,浑身上下像触电一样,差点倒在地上。
唉!父亲长叹一声,说,人生真的很无奈啊!
父亲又到堂祖父的坟前祭拜了一番,堂祖父的坟上杂草丛生。
春节过后,总部举行了报刊发行总结表彰大会,各地记者站站长和部门负责人都参加了会议。我看到了程彪子,就故意凑到他面前,故作惊讶地说:“程站长,别来无羔?看你满面红光,近期应该走桃花运吧!”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走开了。
程彪子确实走运了,不过走的不是桃花运,而是霉花运。据人事部元老老仇说,老总把程彪子叫到办公室去,非常严厉地谈了一次话。老总说,烟台680万人,威海200万,而青岛和潍坊加起来1400多万,接近烟威地区的两倍,青岛站报刊发行落后于烟台站,没有别的借口,只能说是管理无方!程彪子唯唯诺诺。老总继而站起来,奋力拍着桌子说,明年发行再上不去,你就给我滚蛋!程彪子目光呆滞浑身哆嗦,差点倒在地上。
程彪子最大的本领就是唯唯诺诺。程彪子跟随老总从另一家报纸过来,先在总编办,整天干些看谁迟到早退背后说老总坏话之类的事,然后到老总那里添油加醋。有一次老仇因早退被扣了50元钱,气愤之极,就冲到程彪子办公室,点着程彪子的鼻子,用精彩的语言把程彪子长辈中的女性睡了个遍,临走时为挽回这50元的损失,把程彪子一个精美的MP3也带走了。老仇是三朝元老,一辈子没有提拨,临近退休,谁也奈何他不得。其时我在总部报刊发行部工作,经常借跑业务的借口早退晚到,为此程彪子也打了我N次小报告。
老仇说这话时,我正请他和财务总监老杨喝咖啡。表彰会结束后,照例是宴会,但莉姐提前退了,我没见到莉姐,就急着到莉姐家去,却被这他们拦住了,老仇说:“吴站长年轻有为,青云直上,一炮打响,不介意请我们这些老朽坐坐吧!”我说:“现在还是半仙呢,脚下一片云彩也没有。想青云直上还得两位前辈关照,请客那是小菜。”老杨说:“饭也吃过,酒也喝过,咱们找地方喝点咖啡吧。”
老杨和老仇都属雄性荷尔蒙激素过盛,与我臭味相投。我在总部时,就曾认真学习万隆会议精神,严格遵循五项基本原则,本着多交朋友少结冤家、互不干涉内政的原则,与老杨和老仇私交甚好。
我们边喝咖啡边谈论着集团内部形势。老仇说到老总如何训程彪子时,我扑哧一声笑了,差点把咖啡喷到杯子里去。我说:“老总那么文明一个人,怎么会说粗话呢?”老仇说:“你这就不懂了,爱之深,恨之切嘛,老总是恨铁不成钢。”老杨说:“不是图你一杯咖啡,只是看小兄弟你这人够义气,大哥就有责任提醒你,尽管程东风暂时落个下风,可他毕竟是老总带过来的人,上层基础比你强多了。今天的表彰会你也看到了,尽管发行的不怎么样,程东风依旧上台领奖。”老仇说:“再向你透露个内幕消息,集团远景规划,准备对部分涵盖人口少的站点进行合并调整,你们那儿应该是合并对象。”我说:“那怎么个合并法呢?”老仇说:“具体时间、具体方案还没定,老总曾提出一个想法,将烟台站与青岛站合并,成立胶东记者站,应该是大站吃小站吧。小兄弟你这几步走的不错,但是起步太晚,程东风在某某报跟老总那么多年,把他从总部放到青岛站,就是作为嫡系打算来提拨的。如果真的两站合并了,你不独辟蹊径,是占不到便宜的,你要多想想办法!”老杨说:“不光要让老总感觉你是能干的人,更要让他感觉你是他可靠的人,是心腹。”我说:“是是是,多谢老位大哥提醒。”他们喝了几口咖啡,就说时间不早了,要回家。我就掏出两个小盒子说,两块表,也不值钱,兄弟的一点心意。他们客气了一下,收下了。
莉姐的女儿甜甜几年前就到美国留学去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我到莉姐家时,莉姐正穿着睡衣,两腿蜷坐在沙发上,打开一瓶干红,对着电视一人独饮。看到我来了,她眯着眼睛笑着说:“小色狼,姐姐知道你会来的,过来坐下,陪姐姐喝酒。”
或许是没有化妆的原因,仅仅半年多没有见,莉姐就显得有些衰老了。我脱下外套,坐在她身边,让她把头枕在我腿上。我喝了一口酒,然后用口送到她嘴中。
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说着话。莉姐从她和丈夫老孙的恋爱、婚姻说起,一直说到与我相遇,“记得吗,有一次咱们出去吃饭,我记得那个屋子叫台南厅,当时我就流泪了,我想,这难道预示着我们之间太难了吗?”
她抱着我的腿,一边喝酒,一边流泪。我说你喝多了,别喝了吧。她扭着头说,不嘛,我就要喝。
一瓶酒喝光了,她从沙发上爬起来,拉着我的手说:“走吧宝贝,我给你洗澡去。”
躺进热气腾腾的浴盆里,莉姐浑身上下给我抹上浴液,细细地揉着每一个地方。在广州时,只要来深圳,晚上都是在莉姐家中,她都给我洗澡,后来在深圳,她给我洗澡就更频繁了。她说,欣赏我的身体就像欣赏一幅美丽的图画。
我渐渐有些按捺不住了,她用手轻轻打了我下面一下:“小坏蛋,又想调皮了?”
我猛地从浴盆中跳出来,不管她如何挣扎,把她抱到客厅沙发上,就去解她的睡衣。莉姐气喘吁吁,拼命阻挡着,说:“吴乃,你又不听话了,再这样下去我要生气了!”我什么也不说,只是拼命用嘴堵住她的嘴,她狠狠咬着我的唇,咬得我好疼。我把她的双手从胸前掰开,压到她身子下,开始解她的睡衣,不料她的手又从身子下抽出来,用力握住我的手。
“你再这样,我真要生气了!”
我望着她,她望着我。僵持了好长时间,我无奈地松开了手。很多次,我们就这样僵持,最终以我的失败而告终。
莉姐从沙发上起来,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对我说,上床睡觉吧。
我躺在床上,莉姐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或许是酒喝多了,不知什么时间我睡过去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牵着穿着婚纱的莉姐的手,向教堂走去,但忽然我却飘上天空,眼睁睁看着另外一个人,挽起莉姐的手,我拼命叫喊,那人抬起头,是程彪子……
我一下子从梦中醒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房间很静,只有秒针滴滴嗒嗒走动的声音。
我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下了床,向莉姐的房间走去。
门没有锁,我轻轻推开门,走到莉姐的床前。床上方是莉姐和亡夫老孙的照片,老孙正一脸微笑地看着我。一缕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莉姐的脸上。她睁着眼睛,像在凝视着什么。我掀开被子,她一丝未挂,月光照得她浑身上下一片晶莹。
你把墙上的像片拿下来吧,我不想让他看见。莉姐静静地说。
早上是被张胖子打来的电话吵醒的。张胖子问我在哪儿,我说还在深圳呢。张胖子说你早些回来吧,我有事要你帮忙。
莉姐已经走了,床上放着几块糕点和一杯牛奶。旁边的纸条上写着:
宝贝,我上班去了,你好好睡吧。昨天晚上我感觉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吻你,永远爱你。
其实老仇和老杨的叮嘱实属多余,尽管我个性很强,但小媳妇斗不过婆婆的道理,我还是很明白的。领导喜欢的人,最好是干才与奴才按照黄金比例的完美结合。什么心腹,说白了,就是惟命是从嘛。
我来集团时间太短,除了工作业绩突出之外,与老总并无深交。如果真如老仇所讲,烟台与青岛站合并了,那程彪子吃掉我的概率就很大了。
在返回烟台的路程中,我一直在考虑两站合并的事。中途买了几份报纸,其它报纸我看了两眼,随手从窗户外扔出去。只是《半岛报》,我细细揣摩了半天。由于演出事件,我们与《半岛报》的竞争已经白热化了,两报记者互拆墙角比比皆是。这几天,《半岛报》刊出了乐妹儿的几组热门文章,人声鼎沸,就像老鼠跳进开水锅里,吱吱歪歪的。《半岛报》就那么几个人,掰着指头数得过来,即使做了变性手术,我也能一眼看穿。这个乐妹儿是谁呢?
回到烟台后,给张胖子打了个电话。张胖子说:“你回来了,太好了,我晚上要请客。”我说:“你们政府的招待所我可不去,去那儿不花你的钱。”
张胖子说:“没问题,你说去哪儿都行。”
我笑着说:“要不咱们去滨海假日?”张胖子说:“去就去,反正上次我帮你忙,你还没谢我。”我就陪着笑脸说:“那算了,算了,今天放区长大人一马,哪儿方便安排哪儿吧。”
张胖子无缘无故把我从深圳叫回来,肯定不会是想念老同学,请我吃一顿饭,这当中自然有什么阴谋。王莱说:“不吃白不吃,上次他让你出2000块钱,肯定他自己装包里去了,你想他老婆在医院里住着,每天都得几百块钱,就凭他哪点工资,哪儿付得出。”我说:“也是,不管怎么样,张胖子对他老婆确实是好。再说了,这次为菇雪的事,他帮了很大的忙。”王莱说:“呸,我还不了解他?他为什么把你支出去单独和那个局长说事?他是两人当面好分钱哩。我敢说,那钱有一大半进了他的腰包。”
我听了王莱的话,想想也有道理,不管怎样,先宰他一顿再说。
张胖子早早在饭店等着了,酒菜也都已上齐。我开玩笑说,张区长,不会是一桌菜打发了两桌客吧?
这是张胖子的一个典故。有一次张胖子接待了两批客人,第一批客人刚上桌,菜还未动,张胖子就非常热忱地连干三杯以示敬意,结果这几位客人喝过6两多酒后,全部借上洗手间的功夫溜之大吉了。随后第二桌客人来了,张胖子忽然发现第一桌菜竟然丝毫未动,就吩咐服务员:“撤掉一桌菜,一桌伺候着得了!”
事后我笑张胖子,多喝酒不吃菜,一桌菜两批卖,给张区长把招待费省下来。
在座的还有一个干练的女子,戴一副小巧的眼镜,举止优雅。打过招呼,彼此寒喧几句,女同志递过一张名片,叫赵雁,是某地级市C市的一个镇长。
我奇怪地问:“怎么没叫王莱这个投机商呢?”
张胖子说:“他有事,日理万机,比毛主席还周总理,忙得很哩。”
张胖子吩咐服务员拿过杯子来,说闲话少说,每人发一根大葱,连干三杯再说。我本来膨胀的色胆一下子阳萎了,说:“这个速度喝下去,肯定要提前进入共产主义了。”赵雁咧开嘴笑了,她笑起来非常迷人。我转脸对张胖子说:“区长大人有何要事,尽管吩咐得了,酒就免了吧。就冲上次你帮我那事,我也得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胖子说:“那好办,今天找你是为赵镇长的事,看我上次帮你的份上,这次你可要尽心。”说罢递过一张报纸。
是《半岛报》,报上几幅照片格外显眼,有一张是农民挥刀砍树,还有一张是一人高成片的树桩。标题是:滥砍滥伐何时了!作者乐妹儿。后面那个大大的感叹号,又粗又黑。我说:“一张报纸就数这个感叹号大,靠,快比得上我们张区长的鸡巴粗了。”
事情是明摆着的,这位女镇长被曝了光,想借的我手再消消灾。我最不愿做这种事,出力不讨好,而且得罪人。我们开的是报社,却不是消防站,也不是慈善机构,古人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利谁愿为呢?
我说这事应该去找当地宣传部,宣传部是专业灭火器。女镇长说找过了,宣传部讲报纸已经发了,现在找是放马后炮,没用。
我把报纸放在桌子上,端起杯子喝酒。一时桌上气氛有点冷淡。
上洗手间的功夫,张胖子问此事如何?
我说:“区长大人,这姓赵的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值得你这么替她出力卖命?”
张胖子说:“没办法,是好友的夫人。”
我说:“得了吧,是不是你的三奶四奶?要不就是给了你好处。”
张胖子使劲拍拍胸脯说:“绝对没有的事!绝对没有的事!咱们是同学,我能有好处独吞么?真是朋友之托,有半句谎话,让我得淋病梅毒尖锐湿疣!”
我说:“既然这么说,那改天我找人去他们那儿一次,看一看情况再说,谁让区长大人帮我那么多忙呢。想消除影响,必须得在党报上针锋相对发篇正面稿件,不过稿子我可以写,但在党报上发要有难度。”
张胖子说:“有难度也要发,大不了出点血!不要改天,就定在明天,不要别人了,干脆你亲自出马得了,明天就让赵雁派车来接你!”
C市的M镇是一个山区镇,隔烟台很远。赵雁告诉我,这几天镇党委书记一直称病,大大小小的事都得她操心。我惊讶地说:“大事你也管?两伊战争、911反恐和星球大战这样的事,你管起来确实太累了。”赵雁哈哈大笑,她说:“计划生育、农民上访、发工资,村委会选举,这才是大事,你说的那些排不上呢。”我说:“你们在基层工作多年,应是驾轻就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赵雁说:“这些事说难也不难,最怕的是农村恶势力操纵了整个宗族,来要挟政府,那就难办了。”我说:“这有什么,就像医生看病,只要肚子疼,就是阑尾发炎,割掉!”九转十八拐地到达M镇时,我已经颠得腰酸背痛。赵雁问我怎么样?我说:“这是什么破路,我的屁股都颠成两半了。”赵雁一边拉开车门一边下了车,笑着说:“第一次听说有不是两半的屁股。”
我感慨地说,日本鬼子再侵略咱们中国,我一定搬到你们这儿来,鬼子绝对找不到。赵雁笑着说,吴站长蛮风趣的,只怕来了女鬼子,吴站长舍不得走了。我心想别说女鬼子,看见你我也不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