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告别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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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有难同当(1)

“1124”海难发生后,《南方快报》在有关方面严密封锁消息的情况下,在全国各大媒体中最先发出海难详细报道,名声大震。借着“大舜号”失事报道,我在烟台站打响了头一炮,莉姐打电话告诉我,老总很满意。莉姐在电话里鹦鹉学舌:“这小子,搞女人有一套,搞新闻更有一套,就看报纸发行怎么样了!”

我激动不已,客套了一阵,问:“姐姐,想我了没有?”

“你说呢,小坏蛋?小色狼?”

莉姐经常叫我小色狼,说我打眼一看就是色迷迷的样子。

或许我真是天生命带桃花。

我父亲曾是宣传部门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尽管官居高位,但我经常说他不是一个纯粹的共产党员。受祖上遗传,他热衷于风水、看相和易经。父亲三十多了,才有了我,而且我出生后,母亲的肚子再没有鼓起来。由于我是家中独子,父母特别关爱。小时候,父亲找人为我算过命,据说,这位大师造诣颇高,是许多权倾一方人士的座上客,出行都有车马相随。大师看过我的手,再端详我的脸,说了三句莫名其妙的话:梨花谢后梅花落,雪融之时梦已破,无奈无奈!父亲请教再三,大师叹着气说,文曲星下凡,只是桃花劫太多,有好多女孩子要受害的!不是克女人,就是女人克他。父母很担心,便再次虔诚地求破解之道。大师凝神冥思了一阵,说,除非出家为僧,让他永远断了桃花运。父母只有我这么一个男孩子,把我送去当和尚的话,家中香火就断了,这办法自然行不通。

我的名字也由大师那最后一句话而来。

大师为很多人指点了迷津,但却无法预测自己的命运。后来,他在一条寂静的人行道上行走时,被一辆红旗车离奇撞倒,当场死亡。说离奇,是因为红旗车在路上跑的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冲到人行道上呢?

因此,后来父亲向我讲起大师的话时,我颇不以为然。我说废话嘛!梨花春天开,梅花冬天开,到了春天雪都要化,天亮了梦哪有不醒的!

认识莉姐,是在1994年8月。1992年大学毕业后,我先在当地一家报社工作。王莱醉心于他的股票涨跌,张胖子正为竞争派出所长忙走奔碌时,我又离开烟台,到了《羊城晚报》。人在广州,孤独寂寞极了,每天晚上除了加班,就是在网上胡吹乱侃。有一天,我进了烟台一个聊天室,叫“30岁以后号”,我静静地看别人聊天,有人和我打招呼:你好!

我说,你好!

我看了看她的名字,是未注册的游客。

她打出一个笑的符号,问我,你是烟台人吗?在论坛里贴《月中的思念》的,就是你吗?

我说,是的,我是烟台人在广州。

她说,真的?巧的很,我也是烟台人,我在深圳。我很喜欢你写的文字,特别是那一段。然后她把那一段复制过来:

“我似乎就是一个孤独的过客,一个在人生的路在匆匆走过的行人。如果我在唐代,也许我会举起杯子相邀,‘对影成三人’。来。跟你一杯,我的月亮;跟他一杯,我的影子。来,左边一杯,右边一杯,来来,这都是我应该喝的酒;来来,这都是我一杯一杯的醉,都是我一杯一杯的泪……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看到它,就让人想起了孑孑一人的嫦娥,想到了那永远也砍不完的桂花树。

我又看到了天上那让古往今来多少人吟出千古绝唱的月亮。

这时,我的耳边响起了铮铮作响的古琴声,听到悠扬的声音穿越时空而来-----

一道殘月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潮水一下子漫上我的眼睛。”

她就是莉姐,《南方快报》行政部主任谢莉莉。此后很多个晚上我都在和她聊天打发时光。再后来,我们就煲电话粥,每天都要打上十几个电话,每次都把手机打得电池发热,一个月的话费得好几百块钱。三个月以后,我在电话里对她说,必须要见她了。

她说,那你星期天来吧,我在国际科技大厦1218房间,《南方快报》。

第一眼看到莉姐,我呆住了。莉姐大概165高,上身很随意地穿着蓝黑色西装,下身是一条牛仔裤,包裹着她健美修长的身躯,如黑瀑布般的秀发在头上挽成一个别致的发髻,露出修长的、象牙般洁白的脖颈,面颊上隐隐透出淡淡的红晕,浅浅的笑意如梦般迷人,是那种让所有男人都怦然心动的惊心动魄的美。

因为同是烟台人,中午莉姐带我找了一个鲁菜馆,要了一瓶张裕三鞭。

我们谈笑风生,一瓶喝完了,又要了一瓶。我去洗手间回来,从她身边经过,她突然抱住我哭了起来。

“宝贝,为什么你比我小六岁呢?”

我也哭了,边哭边吻上她的唇。

正因为莉姐,我在几个月后又离开了广州,来到《南方快报》,最终又来到《南方快报》烟台记者站。

我爱莉姐,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就是她长得特别像我母亲。

母亲原来在文工团当演员,属于那种很养眼的女人,后来转业到文化局工作,是一个小部门的头儿。自我记事时起,就发现母亲有五大爱好:化妆、换衣服、唱歌、跳舞、应酬。她每天全家第一个起床,但她并不是为我准备早餐,而是坐在梳妆台前瞅镜子,再用一种笔在脸上画来画去。

母亲特别在意她的面容和体形。我生下来后,是喝牛奶长大的。这倒不是因为母亲没有奶,而是她有奶不给我喝。她说,把我的**吃坏了,下垂怎么办?为这事,父亲和她大吵了一架。当然这些事我都不知道,是长大后听别人断断续续说的。

后来,这种吵吵闹闹的事在家中经常上演,家里的台灯、热水瓶、镜子、盘子、碗也更新换代非常快。

再后来,父亲就和母亲分床而睡了,一直到老年。

记得从上初中开始,经常有个姓孙的叔叔到家中来,他是做什么的,我不知道,但估计他比妈妈年龄小,因为每次他来,母亲都会喜笑颜开地叫他小孙小孙。随着孙叔叔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我小小年纪也有些怀疑起来。

有一个晚上,父亲下乡检查工作去了,孙叔叔又到家里来了。我装出瞌睡的样子,早早跑到父亲房间睡觉去了。父亲房间隔母亲房间很近。我并没有睡,而是张大了耳朵,听他们在讲什么。

过了许久,母亲走进房间,轻声呼唤我。见我没有答应,就转身离开了。

一会儿,我听到母亲房间传来的嬉笑声,还有撞击声和陌生的**。

半夜里,估计母亲睡熟了,我偷偷拉开她的门,明亮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妈妈和那个姓孙的男人脸上,他们紧紧搂在一起。

那天晚上我犹豫了很久,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又跑到床上睡了。天亮时,母亲过来惊讶地问:你拿把菜刀放在床上干嘛?

我不动声色地上学。这天晚上,我拿出压岁钱请李大龙和其他几个同学吃了一顿肉串,喝了一捆啤酒,然后他们把姓孙的狠狠揍了一顿。

但父亲对这一切好像很漠然,他在家中碰到过好几次姓孙的,但却只是简单的打个招呼,然后回自己房间去了,好像看到的是一团空气。

从那时起,在我看来,一切女人都是三心二意水性杨花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但莉姐例外。也许是因为缺少母爱,才那么执着地爱着莉姐?

2000年度报纸发行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召开全站工作人员诸葛亮会,集思广义,看看如何提高《南方快报》在烟台、威海两地的知名度,好让烟威人民心甘情愿地从兜里掏出钞票买我们的报纸。

烟台1950年建市,1958年将莱阳专区、烟台市合并为烟台地区。1983年11月,撤销了烟台地区,烟台市改为省辖市,将烟台地区的莱西县划归青岛市管辖,其它12个县仍由烟台市管辖。1987年6月,原为省辖县级市的威海市升为地级市,烟台市的荣成、文登、乳山3县划归威海市管辖。所以老一代的威海人,也说自己是烟台人。在烟台人看来,烟台就是挣钞票养娃娃泡小妞的最理想之地,很多人爷爷生活在烟台,爸爸生活在烟台,儿子还生活在烟台,连孙子在烟台的房子都买好了。他们感觉烟台就是最好的,烟台的苹果天下第一,烟台的梨世界闻名,烟台的地瓜瓤红味甜……

对报纸,烟台人也是对当地报纸情有独钟,娱乐类的除了当地《烟台晚报》、《今晨6点》、《生活周报》等烟台报业集团的外,还有几家外埠报纸。

大家提出了很多好建议,有的说在报纸上作广告,有的说在电视上作广告……我说,大家提的都很有道理,可是怎样在报纸上作广告?我们到哪家报纸上作?人家都瞪着兔子般红通通的眼睛盯着咱,恨不得把咱吃了,谁会卖力给我们吆喝?在自己家报纸上作,那不是皇协军骗皇军掩耳盗铃么?上电视做?费用太贵。讨论来讨论去,有个家伙提出免费赠报的主意。我说,这个主意好,告诉印刷厂,把明天的快报加印刷一万份,明天大家全部上街,免费赠报!

简单分了一下工,我去火车站,其他人分别去北马路车站、青年路车站、长途站、振华商厦等繁华地带。菇雪嘟着嘴说:“这不成了报童了么。”我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伟大的周恩来总理都亲自上街卖新华日报,总理能放下架子,我们还有什么架子可言!”菇雪说:“我们又不是总理。”我说:“你要是总理,就可以上街卖人民日报了。”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到了办公室。正值寒冬腊月,路上还有一层积雪,正是“三九四九不出手”的时候,天冷的连小偷都不愿意工作了。烟台北靠黄海,冬天很冷,但张胖子曾大言不惭地说:“烟台是中国唯一北面靠海的城市,冬天不冷,夏天不潮……”我问:“北面靠海怎么会冬天不冷夏天不潮泥?”胖子振振有词:“冬天吹北风,风从海上刮过来,大海就吸收了寒冷,空气变得温暖;而夏天,南风经过陆地,把潮气都挡住了。”我说:“大海又不是喜马拉雅山,北风经过大海,毫无阻隔,只会更加寒冷。”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我小时候冬天尿炕,都是梦见在河里滑冰,掉进冰水里,然后醒来,身子下面就湿了。张胖子理屈词穷,仍说:“烟台是最适合地球人居住的地方。”我说:“废话嘛,地球人不来住,外星人还能来住?”

我身体力行,带着一大堆报纸去了火车站。车站广场上人来人往,个个包得严严实实。

烟台火车站有两项纪录在全国可拿吉尼斯:一个是拥有全国最长的进站道路,因为没有过铁道的天桥,旅客不得不绕行1000多米才能上火车;二是属于维护最好、站台最少的地级市火车站,只有两个站台,建成时什么样,现在还青春永驻。有一次在烟台下车,我对莉姐说,烟台火车站五十年不变。莉姐笑着说,五十年后也没有变得必要。

我热心地向每一个路过的人手中塞报纸,有的随手接过看一下,有的随手扔掉,有的手都不摆一下,一个老太太问我:“孩子,能不能多给几张?”我激动得浑身打颤,说:“您家人喜欢看这报纸呀?是不是大爷和您争着看?我多送几份给您。”老太太说:“唉!孩子,不瞞你说,老头子单位效益不好,退休金拿一点点,家里也没暖气,生了个炉子,没有引火纸呢!”还有一对中年男女领着孩子路过,指着我教育孩子说:“你再不好好学习,长大了就得像他那样,再冷的天也得出来卖报纸!”

忽然一辆桑塔纳在我身边停下,车窗落下,张胖子的脸伸出来,说:“搞什么鬼,在这儿发野广告呢?”我说:“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为人民服务!”胖子就从车上下来了,还有一个人也下来,高个子,精瘦,穿着警服。胖子说:“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学同学吴乃,大记者,《南方快报》烟台记者站站长。这位是我的好搭档,原来在分局给我干副手,现在扶了正了,陈局长!”我们握一握手。我说:“这不快报纸发行了么,提高一下知名度,免费送报纸给烟台人民看。”陈警察就说:“这点事还用你亲自动手么,交给我了,张区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高攀一下!”张胖子说:“那好,我还有个会,先走了。”

陈警察就掏出电话,都是命令某人:“你马上到火车站来,哪个火车站?废话,当然是烟台火车站,我还能在太阳系火车站?”一会儿就过来几个人,向着陈警察点头哈腰的。陈警察就让他们每人拿一摞报纸,“午饭前发完了,听着,不许一人给两份,不许丢,更不许当废品卖了,谁要是不听话,我把你们关进号子里!”我问陈警察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陈警察很得意地指着他们的背影挨个告诉我,这个是票贩子,那个是代办文凭的,那个是招聘公关先生公关小姐的…..看看还剩一小堆,陈警察就又掏出小本本打了个电话。我们俩边抽烟边闲聊,又点上一支烟时,一个穿红棉袄的妖娆女子走了过来,甜蜜蜜地问陈警察:“哥哥,想我了么?有何贵干啊?”陈警察就说:“想你个B想你,你美得慌!”红棉袄扑哧笑了:“你想我不想那儿,还能想哪?”陈警察没好气地说:“这儿有点报纸,你帮忙发一发,不要钱的。”红棉袄答应一声。这时陈警察手机响了,便转过身去嗯嗯呀呀地接电话,红棉袄凑到我身边,说:“大哥在哪高就呀?”我嘿嘿笑着说:“高什么就,这不卖报纸么。”红棉袄往我身上蹭了蹭,这时陈警察电话打完了,厉声喊道:“罗嗦什么,快走吧!”红棉袄马上弯腰捧起报纸走开。

我看看表,11点了,就邀请陈警察去吃饭,陈警察客气一番,说:“咱们不是外人,随便吧,到车站对面海员快餐吃点得了。”点了几个菜,打开一瓶烟台古酿,我们俩边吃边聊。陈警察问起发行报纸的事,我就倒了一番苦水,就差点把胆汁倒出来了。陈警察说:“也是,你们的报纸在外地来说,是脱下裤子放屁,四面八方有味,也响得很,可在烟台不行。”我说:“这不正在想办法提高知名度嘛。”陈警察就笑了,说:“你这样大街上送人家报纸看啊?靠这个提高知名度,黄花菜都凉了。”我说:“你老兄有啥高见,教教我。”陈警察说:“我也不是搞报纸的,高见说不上,我就说说你同学张胖子。96年全市警察系统搞了一个大比武,省市公安系统领导都来了,各个局都选了刚从警校毕业的最拿手的小伙子上,都想拿第一啊。张胖子哭叫着找领导,要亲自上阵,按说他那水平啊,也就能拿着大奶子唬小孩子行,他格斗不行,上去也是找揍挨。可人家张胖子就是豁上了,一共5场比赛,每次都是被打趴下,再起来,再打趴下,再起来,比赛完了,全身上下没一点好肉。知道吗,省市领导对谁是冠军谁是亚军一点也没印象,但就对这个不怕挨打的胖子,印象最深。领导说,这样有韧性的人,这样屡…..”我说:“屡败屡战。”他说:“对,领导说,这样屡败屡战的人,干工作也是把好手!领导那儿有印象了,这就和搞网恋差不多,淫妇奸夫对上眼,一见钟情了!你们呀,就得叫看报纸的人对你们有印象,至于这印象是好是坏,无所谓的!”

我忽然对这个小警察佩服得五体投地。陈警察随后说:“咱们只是瞎说的,黑瞎子拉屎,拉到哪儿臭到那儿,不许外传。”我说:“当然,这个你放心好了。”酒足饭饱,我招呼服务员结帐,一掏钱包,手放在那儿不动了。陈警察问:“是不是钱包没了?”我尴尬地说:“你怎么知道?”陈警察笑了笑,就打了个电话。过了十来分钟,红棉袄过来了,陈警察说:“吃过饭了,你帮把帐结了吧。”红棉袄笑嘻嘻地掏出个钱包,我一瞅,正是我的。红棉袄把钱包塞给我,我打开钱包付帐,却发现多了张名片。红棉袄走之前向我抛了个媚眼,嗲声嗲气地说:“大哥,有事给我打电话啊。”

我没顾得上回味红棉袄的笑脸,却一直在琢磨陈警察的话,越琢磨越觉得意味深长,就像咂了一口山西老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