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纪晓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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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奔丧守制(1)

就在纪晓岚即将踏上返京征途时,突然传来父亲去世的消息。纪晓岚悲痛万分,急忙向朝廷告假回家奔丧。

赶回崔庄老家,纪晓岚到灵前哭拜父亲之后,着手安排殡葬事宜。

纪晓岚的父亲生性严峻,有威仪,教子经心。他以精深的学问,丰富的阅历,广博的见识和熟谙官场的练达,对纪晓岚从读书、治学、做人、处世、交友、为官等各个方面悉心指导,谆谆教诲,因而纪晓岚对父亲十分敬重。纪晓岚晚年着作《阅微草堂笔记》时,多次提到父亲“先姚安公”。常说:“每忆庭训,辄悚然如侍左右也。”

纪晓岚追述父亲种种贤德懿行,总想为亡父留存一些可供后人瞻念的遗迹,准备在厂里村修建一座“瑞杏轩”。厂里是纪家的一处庄园,原名宋村厂。明朝时,村边有一座砖厂,建有七十二座连窑,专为烧制进贡的澄浆砖。人们习惯把那儿叫做厂里,时间一长,原来的村名反倒不用了。早年肃宁老儒王德庵先生在厂里设帐教书。纪容舒就读于王先生门下。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春天,纪容舒随意折了一枝杏花插入水中,谁知那树枝竟然活了。花落后结出两个小杏,逐渐红熟,跟树上长的一样。就在那年,逢万寿恩科,纪容舒得中举人。王德庵(又作王德安)为这事题写了一帧匾额“瑞杏轩”,悬挂在学塾里。

纪晓岚回乡葬父,想起这件旧事,去寻那学塾和匾额,可惜事隔多年,物换人非,匾额早已没了踪影。厂里那处庄田在分家时落到堂弟纪昐(东白)名下。纪晓岚打算把房子买过来,回北京后请刘墉重新写一匾额,刻石镶嵌于屋内墙壁上,后因自己在仕途上遭受变故,此举未能实施。

古代制度,官员死了父母叫丁忧,需要解职回乡居丧,以尽孝道,叫做守制,俗称守孝。原则上守制三年,实际上只需二十七个月,首尾相接够三年就算满期。丁忧守制,使纪晓岚有暇与分别多年的兄弟子侄、乡邻亲友畅叙别来之情,尽享天伦之乐。

纪晓岚那位大哥纪晫(晴湖),此时已年届六旬,成了一家之长。堂兄纪昭、纪易,堂弟纪昐、纪晊、纪旭、纪昉都在家中。兄弟之间常常聚坐长谈。

纪晓岚的父亲一生娶过三位夫人。原配献县留福庄安氏,生子纪晫。安氏于二十九岁上病故。继配沧州张氏,未育,于二十六岁上去世。又继配张氏之妹,生纪晓岚。大户人家嫡出庶出之间,常常亲疏远近,机械万端。由于父亲善于治家,常言“世情万变,治家者平心处之可矣”,所以纪晓岚与前母所生的大哥相处得亲密无间。大哥性格淳实淡静,从小就提挈保护自己的小兄弟。其亲密程度胜过同胞亲生。在七八岁之前,纪晓岚不知道自己和大哥是异母兄弟,年龄稍大虽然知道了,由于晨夕相处,一点也不觉得有异母的生分。纪晫一生不善钻营,如今愈加老成持重。兄弟们谈话中提及世态万状,人情冷暖,纪晫说:“与人交往是件很累的事,有些人为了会见客人,又整衣又正冠,说话还要字斟句酌,简直如临大敌,何必如此费尽心机!”

纪晫也曾涉足科举,乡试未得中,他也不在乎。他说,仕宦之富贵,文章之名誉,不过如流云逝水,瞬息而没,无所谓的。四弟你善作议论驰骋之文,我就不喜欢那样张扬。不过你做得对,总算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圆了父亲的梦想。看到你博取了功名,又仕途顺畅,父亲生前非常高兴。如今父亲寿终正寝,可以含慰九泉了。

纪晓岚跟堂兄纪昭(懋园)交谈,更多的是切磋学问。二人于乾隆十二年(1747年)丁卯顺天乡试一同中举。之后纪昭会试也未能过关,随即在内阁任中书舍人。当时纪晓岚在京城与一班少年才俊诗句相唱和,纪昭只是偶尔参与,更多的时间则恬然寂寞,闭门和两三位志同道合的人切磋学问。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纪昭成进士。他已经在内阁干了八年,正值宗人府主事有缺,本来很有希望升迁,但第二年纪容雅病危,纪昭便告假归里侍奉父亲。父亲死后接着守孝,后来再没入仕,隐居乡间研究学问,教授学生。

纪昭的文章宗法韩愈、欧阳修,学问则服膺宋五子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他对阴阳、舆地、医卜、算术等学科都有深入的研究。此时他正在编纂《毛诗正义》、《养知录》、《骚经章句》、《文选赋注》等书。后来,前两种被收入《四库全书总目》。

纪昭生性和善,敦睦亲旧,急人疾苦。早在内阁为官时,多次帮助同僚排解家中疑难。回乡后他在村南旧园里盖房子。风水先生告诉他说,那块地基正在八卦的离位上,最吉利,如果把房子盖得高大,居住者有利,而对周围兄弟住户则稍微有些不利。于是他便把房子盖低些,宁可自己不利,也决不损人利己。到了晚年在病危之时,纪昭把平生着作交给儿子汝伦,并口授五言诗一篇:

人生天地间,有生必有死。

生者动有为,死者长已矣。

劳逸固有节,否泰亦其理。

余生薄祜相,事顾不获己。

我欲效古人,古人不易企。

俗士之所营,我心又不喜。

徒抱耿介性,兀兀遂至此。

晚年思奋发,锐意攻其里。

缅惟古圣心,精荟儒先旨。

先儒世不同,异论以时起。

群言日淆乱,谈经经逾否。

还以衷诸圣,庶几澄其滓。

但很才力弱,志远而识迩。

亦有会心时,欣然忘其鄙。

直躏古人室,相与观无始。

服兹未历年,时光惊逝水。

一病不获安,二竖常依倚。

壮志曷有极,悲哉从此已。

诗句表现了纪昭钻研儒学经典至死不渝的执着精神。就在这次纪晓岚守孝期满临回北京之前,纪昭为堂弟送行写了一首《送晓岚弟赴补》诗:

祖帐春园俨画图,新莺求友遍相呼。

座倾宾客真输汝,老怯津梁定笑吾。

敢道山林胜钟鼎,无如鱼鸟乐江湖。

归途便赴邻翁约,以备看花酒满壶。

表现了他淡泊仕途,甘居林泉的志趣。

居家之日,纪晓岚逐渐从丧父的悲痛中缓解过来,尽情感受故园的乡风野韵。多年在外历经书山险路,宦海惊波,难得有如此安闲舒适。

他徜徉于田间林下。深秋枣熟季节,鲜红的枣果成串成簇,压得树枝下坠接地。红果绿叶之间,三三两两男女枣农在举杆扑枣。枣随杆落,滚珠跳跃,如红雨洒地,煞是好看。纪晓岚触景生情,想起《诗经》里“八月剥枣”的古韵,随口吟咏:

八月剥枣时,檐瓦晒红皱。

持此奉嘉宾,为物苦不厚。

岂知备贽谒,兼可登笾豆。

桂子不可食,馨香徒满袖。

他感叹故乡枣树动辄成林,枣子俯拾皆是,但枣农不把它看作稀罕之物,甚至觉得招待客人都拿不出手。岂知此物早在上古时期就被用来充当晋见的礼品和祭祀的供品,远比南方的八月桂花珍贵和实惠。可喜的是那时已有人懂得调剂余缺,长途贩运,往北用车辆运到京师,向南随漕船捎去南方各省贩卖。不少人家以此为业。

崔尔庄往南六里,有一古镇名叫高川。高川地势呈鱼背状隆起,滹沱河东支流由镇南向东绕行。那里有一处码头,设有把总驻防。平原地势平坦,一览无余,唯高川一带,望去林木荫翳,蔚然深秀。纪晓岚听父亲说过,乾隆八年(1743年)夏天,高川村北天坠一龙。纪容舒坐着马车前去观看,赶到后听说龙已经升天了,地里的庄稼被践踏了一大片。实际上那是下暴雨时形成的一种弯转悬垂,宛如龙形的积雨云。直到今天,该地的天象奇殊,2000年、2001年连续两年盛夏之季,天降大冰块,砸断了几棵盛果的枣树。

纪氏在崔庄有一处规模宏大的宅院。院内小巷曲折,若干处四合院毗连坐落,又有几座小楼耸立其间。被称作九门九贯巷。纪晓岚回乡之后,在院中又修筑了一所小楼。登楼远眺,长风扑襟,彩云入目。纪晓岚为它取名“对云楼”,并赋诗二首记之:

还乡翻似到天涯,筑得书楼便作家。

偶睇郊原成野趣,拟从田老课桑麻。

长夏云峰入望深,轩开四面好凭襟。

儿曹莫笑村居隘,两载经营一片心。

这期间,纪晓岚又将父亲所刊订的《家谱》重加续修,取名《景城纪氏家谱》。冠名景城,就是为了纪念始祖落籍景城,以示不忘本。谱中体例一一参照古来名家谱牒。纪晓岚下笔记载自己的母亲张氏时,措词极其谨慎:“(容舒)元配同县安讳国维之女……继配沧州张讳棻第二女……继配张讳棻第三女。诰封宜人,晋恭人,累赠一品夫人。”在《序例》中他引经据典,说“妇曰某夫人,据欧阳氏谱也”。“士庶妻亦曰夫人据朱子语类也”。“曰元配,据《晋书?礼志》文也”。“曰继配,据王介甫《葛源墓志》,介甫又据《仪礼》也。不曰继室,古之继室非妻也;不曰中娶,不曰次配,皆僻也”。在这里,纪晓岚为了给作为父亲第三娶的生母正名分,可谓煞费苦心。

纪府女眷中,纪晓岚的两位前母早已过世,生母也于乾隆十五年(1750年)驾鹤西归。此时长辈中尚有两位婶母。一是三叔的继配夫人高氏,一是四叔的继配夫人李氏。按大排行,纪晓岚称纪容雅为三叔,称纪容恂为四叔。纪晓岚对两位婶母非常孝顺,待如亲母,两位婶母待他也像亲儿子一样,特别是四婶李氏对纪晓岚更亲。

他回到北京之后,四婶常常亲手缝制些鞋袜佩囊之类的物件捎过去。其实,当时三婶高氏只有四十八岁,四婶李氏则跟纪晓岚同龄,时年四十一岁。在当时那种社会里,大户人家的男人续弦、纳妾的事司空见惯。所以年龄跟辈份常不相符。这并不影响长幼次序,况且继配也属正娶,更应受到尊重。二十六年之后,纪晓岚在北京得知四婶去世,十分悲痛,亲自撰写《祭四叔母文》,对这位同龄长辈口口声声称作“老人”。说自己朝廷为官,身不由己,不能时常在老人身边侍奉。他原计划在三年后叔母七十寿诞之日,邀同僚为她置酒庆寿。只惜在他们六十七岁上,传来讣音。纪晓岚深深为此而抱痛。

纪晓岚为父亲送葬是带着家眷回乡的。督学福建,他就携家同去。途中有《初到江船》二绝,其中一首写道:

芦篷团坐似茅庵,大妇携将小妇三。

白舫青帘行画里,拥炉一夜话江南。

诗中“大妇”自然是指纪晓岚的正配马夫人,“小妇三”应指纪晓岚的小妾郭彩符和两个儿媳张氏、赵氏。那年长子汝佶二十岁,次子汝传十六岁。他俩都已娶妻。

纪晓岚这次里居期间,正赶上岳父马永图的三叔马雍去世。马雍曾任直隶元城县(今属河北大名县)训导,故又称元城公。乾隆三十年(1765年)四月,纪晓岚去东光参加了元城公的葬礼,留宿岳父家。晚年的马永图,操持建宗祠、置祭田、主持重修家谱。他嘱咐女婿为重修的《马氏家乘》作序。

马氏也是明初移民,一世祖马十六原籍山西陵川县。明永乐二年(1404年),马十六来东光县城南十里落脚,立村称老马庄,渐渐成为东光望族,自明嘉靖朝到清乾隆年间,有九人中进士,《马氏家乘》很早就已修创。康熙末年,翰林院侍讲陕西绥德人马豫,应邀以同宗身份为《马氏家乘》作序称:“开马氏之基业者,乃十六公也。阅五世而至节甫(汝松)公,登嘉靖甲辰进士,位列谏垣,名着朝右。嗣后,科第蝉联,簪缨蔚起,累累若若,分猷赞化者几遍皇衢。东西朔南啧啧称东邑马氏为巨族焉。”马永图主持的是第五次续修。当年七月,纪晓岚践约把序写成。序中称“推一本之爱,油然而生孝悌之心”。

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马永图逝世。七年后,儿子马兆晟将父母遗骨迁葬于东光县城西六里路庄(今属阜城县)新茔。纪晓岚为岳父撰写了《墓志铭》。《墓志铭》把马永图为本族节妇捐田、立嗣、请旌之事作了详细介绍,由此而推论墓主“行谊政绩虽不尽传,然知九族为一体,必知万物为一体,此一二事者,天下后世想见公之生平矣”!

嘉庆元年(1796年)四月初八,七十六岁的马夫人病逝。已经做了太上皇的乾隆帝派侍卫前去纪宅祭奠。这属于特殊礼遇了,纪晓岚即刻去向太上皇帝当面谢恩。乾隆帝问道:“你是海内有名的文豪,而且夫妻感情深厚,一定会有很好的悼亡之作呀。”纪晓岚说:“臣年岁老了,体衰多病,文字也渐颓唐,不足以登作者之堂。然而,我们毕竟是六十多年的结发夫妻,鼓盆之痛,哪能没有!仅抄袭了古人的一段陈言,聊致怀念之意吧。”用古人现成文字为自己妻子致悼也算是一件新鲜事,乾隆帝愿闻其详。纪晓岚把王羲之《兰亭序》中的一段念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