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纪晓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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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纪晓岚与和珅(5)

《滦阳消夏录》、《如是我闻》、《槐西杂志》稿成之后,都由书吏抄写交私人刊刻。其中讹误颇多,有的还任意标加题目。纪晓岚十分不快。《姑妄听之》写成后,纪晓岚的门生、顺天府大兴县人盛时彦将书稿刻印,并附跋于书后。纪晓岚对他刻印的书比较满意。之后盛时彦又将五种笔记合为一编,请纪晓岚审阅后,冠以《阅微草堂笔记》之名,于嘉庆五年(1800)付梓。

《阅微草堂笔记》之名,缘于纪晓岚在北京虎坊桥住宅中的“阅微草堂”。

雍正十二年(1734),十一岁的纪晓岚随父亲进京,即住进虎坊桥东原岳钟琪将军的府第。自从纪府入住虎坊桥宅院,就与它结下了不解之缘。纪晓岚福建视学、新疆谪戍,两次离京时都将宅院赁出,但始终未卖,直到逝世,他在这座宅院前后共住了六十余年。

纪晓岚早在中进士之前就写有《京邸杂题》诗六首,提到他家府邸中的六个堂斋名号,计有:孤桐馆、槐安国、生云精合、阅微草堂、绿意轩、三十六亭。其中题阅微草堂诗曰:

读书如游山,触目皆可悦。

千岩与万壑,焉得穷曲折。

烟霞涤荡久,亦觉心胸阔。

所以闭柴荆,微言终日阅。

阅微草堂是纪晓岚的书房,也是他教习子弟的地方。乾隆二十四年(1759)至二十七年(1762),纪晓岚的外甥马葆善等几位后生跟纪晓岚在阅微草堂读书。其间,纪晓岚编辑了《唐人试律说》、《庚辰集》两部关于试帖诗的着作。

纪晓岚在他收藏的砚台上刻过很多“阅微草堂”字样。嘉庆元年(1796),书法家桂馥为纪晓岚题写过“阅微草堂”匾额一帧。

纪宅中其他几个堂斋之名后来已鲜为人知,而“阅微草堂”则成了纪晓岚在北京虎坊桥故居的代名词。

纪晓岚身后,他的故居经历一系列变故。在他逝世后的第八年,纪氏裔孙便割出祖宅的一半租赁出去;民国初年,纪氏的这处虎坊桥故居为盐商刘姓所有;后又卖给京剧艺人于连泉(艺名小翠花);后又为梅兰芳所买;梅曾租给京剧富连成科班主叶春善;后又为刘少白租赁做公馆;此后,又由着名京剧演员余叔岩、梅兰芳集合同道在此创办了“国剧学会”和“国剧传习所”,并在“草堂”后建了戏台;1949年后,这里曾先后是运输公司、民主建国会、中共宣武区委党校所在地。直至1958年,由政界山西籍人士倡议,在此开办了晋阳饭庄。据载,老舍先生生前常到晋阳饭庄就餐,并坐在纪晓岚手栽的藤萝下欣赏美景,他曾赋诗赞美此处的幽雅环境:“四座风香春几许,庭前十丈紫藤花。”

纪晓岚“阅微草堂”故居,为北京市现存名人故居之一,1984年经北京市宣武区政府公布为文物保护单位,已受到市政府的妥善保护。

修缮后的故居于2002年11月30日对社会开放。

纪晓岚的故居西院座北朝南,为清式砖木结构。邻街大门设在此院落的东南角,为硬山顶吉祥如意式门楼。进门左转为前院,有南房四间“倒座”。院内有一架藤萝,相传为纪晓岚亲手所植,至今虽经两百余年,但仍枝蔓盘绕,绿叶遮天。上述大门与南房,2000年因拓宽广安门大街,已被拆除。

故居现仅存前、后两厅,前厅后为内院。院中,原有纪晓岚所栽海棠两株,今仅存东侧一株,至今仍枝干粗壮,花发似锦。北面,正厅五间,进深两间。厅内正中上方,悬挂有1981年,由中国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启功先生所书“阅微草堂旧址”横匾一块。在前厅后堂两侧,原有回廊相连接。据曾经目睹并居住过纪氏故宅的学者介绍说:“(纪氏故居)共分三院:第一院门道连南房二间,西侧有绿屏门通西院。北房大厅两明一暗,庭中古藤一本,老干屈盘,矢矫如龙,花时浓荫满院。第二院北房大厅三间,前廊后厦,极为宏敝。东西两侧为走廊,庭院槐柳各一棵。第三院仅北房小楼二层,上下各三间,庭中有桐一株,与前院之古藤俱为数百年物。此所院落甚小,屋亦无多,在北京旧宅中,实不足道。第三院之东,另有小跨院,东西两小宅相随。东小院带席北房三间,门道一间,东西各小阁一间,进深不过三四尺,为供佛之处。西小院则高台之上北房三间,台下东厢房二间,均甚矮小。此小跨院即纪晓岚故居之一小部分。其前正房数进,易主多年。辛亥革命后,仅存此最后一层,为直隶会馆公产,后门在百顺胡同。先大父赁之,与新建之东所相连,以放置杂物。纪氏所言湖石、青桐,当时早归乌有,惟阅微草堂旧额尚悬东小院北屋门上,余儿时犹及见之,为直隶会馆取去。恽公孚(宝惠)先生掌管会馆事务时,每月遣长班来取租金。其后以有积欠,先生致函先祖催索,略云:‘阅微草堂后院租金,数月未付,请即掷下。’余宝藏此函,以存故实。虽于十年动乱中,与诸时贤手札俱付劫灰,但阅微草堂故址之在此,则余所目睹亲验,确实无疑。”

就在这阅微草堂故址,纪晓岚写下了《阅微草堂笔记》。经盛时彦刻印之后,《阅微草堂笔记》流行于世,与《聊斋志异》、《石头记》,成为清朝最流行的三部小说。

《聊斋志异》创作于康熙年间,未及脱稿,即在作者朋友圈内传阅,后得到诗坛领袖渔洋山人王士稹的赏识,更推动了它的传播。作者蒲松龄在这部文言狐怪小说中,以丰富的想象力构建离奇的情节,又在离奇的情中,通过细腻的描写,塑造生动活泼的艺术形象。纪晓岚也承认其为“才子之笔”。

《石头记》作于乾隆早期,作者曹雪芹。最初只有八十回,开始在为数很少的朋友中传阅,继之则以手抄本的形式流传开来,此后藏书家抄录传阅,凡三十年之久。乾隆五十六年,程伟元、高鹗第一次以活字版排印出版,已是一百二十回,书名由《石头记》改为《红楼梦》。到丁嘉庆初年《红楼梦》已是“遍于海内,家家喜闻,处处争购”。

当时流行的小说还有袁枚的《子不语》、吴敬梓的《儒林外史》等。

纪晓岚本不想着书,既使偶尔为别人撰写序文或碑记、墓表之类的东西,也将文稿随手弃掷。他自己曾说:

吾自校理秘书,纵观古今着述,知作者固已大备,后之人竭其心思才力,要不出古人之范围。其自谓过之者,皆不自量之甚也。

至于作《阅微草堂笔记》,纪晓岚认为那不叫着书,只是杂记。他有《书〈滦阳消夏录〉后二首》诗云:

半生心力坐消磨,纸上烟云过眼多。

拟筑书仓今老矣,只应说鬼似东坡。

前因后果验无差,琐记搜罗鬼一车。

传语洛闽门弟子,稗官原不入儒家。

清人张维屏《听松庐文钞》中对此有一番分析。他认为纪晓岚一生精力俱见于《四库全书提要》,已不必再着书。但不着书之际,又要作杂记,“此文达公之深心也”。那么,纪晓岚的深心在哪里呢?张维屏分析说,当时考据辩论之书虽然已经很完备。可是这些书一般人不喜欢读。而稗官小说、谈狐说鬼之类的书,则人人爱看,所以纪晓岚就写这类东西,把劝诫之方、箴规之意,寄托其中。故《阅微草堂笔记》可以说是“觉梦之清钟,迷津之宝筏”。

《阅微草堂笔记》内容广泛、丰富,地方风情、宦海波澜、典章古物、医巫星相、狐精鬼怪、轶闻趣事无所不包。全书共五种二十四卷,四十余万言,记述了一千二百多则故事。

纪晓岚学问淹贯、博极群书,《阅微草堂笔记》虽为消闲遣日之作,但立法甚,尚质黜华,追踪晋宋,直承六朝志怪小说的传统。该书侧重记录见闻,应笔成章。测鬼神之情状,发人间之幽微,托狐鬼以抒已见。由于纪晓岚文才卓绝,使用随笔体写作,信手拈来、不刻意为文,创造了一种洗练明快,清新淡雅的文体,成为中国古典笔记中的上乘之作。

纪晓岚崇尚魏晋笔记小说的笔法,认为“小说既述见闻,即属叙事”,不能随意虚构。蔡元培曾说:纪晓岚作《阅微草堂笔记》,“虽无意为文,而字字有来历”。这一特点和纪晓岚的写作思路是相吻合的。因此,他一方面称“留仙(蒲松龄)之才,余诚莫逮其万一”,另一方面,对《聊斋志异》的文学虚构的写作方法提出批评,他说:

《聊斋志异》盛行一时,然才子之笔,非着书者之笔也。燕昵之词,媟狎之态,细微曲折,摹绘如生。使出自言,似无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则何从而闻见之?

对于纪晓岚的质疑,鲁迅从文艺的根本特性上给予了回答。他说:

纪晓岚攻击蒲留仙的《聊斋志异》,就在这一点。两人密语,决不肯泄,又不为第三人闻知,作者从何知之?所以他的《阅微草堂笔记》,竭力只写事状,而避去心思和密语。但有时又落了自设的陷阱,于是只得以《春秋左氏传》的“浑良夫梦中之噪”来解嘲。他的支绌的原因,是在要使读者信一切所写为事实,靠事实来取得真实性;所以一与事实相左,那真实性也随即灭亡。如果他先意识到这一切是创作,即是他个人的造作,便自然没有一切挂碍了。

不能理解小说需要虚构,作家必须发挥想象,对于纪晓岚来说,这也是“通人之一弊”吧。

对于《聊斋》和《阅微》两书的评价,历代文人持论不一,有扬蒲抑纪的,也有扬纪抑蒲的。鲁迅先生的评价是:

惟纪昀本长文笔,多见秘书,又襟怀夷旷,故凡测鬼神之情状,发人间之幽微,托狐鬼以抒已见,隽思妙语,时足解颐;间杂考辨,亦有灼见,叙述复雍容淡雅,天趣盎然,故后来无人能夺其席。固非仅借位高望重以传者。

孙犁先生则称这两部书是异曲同工的两大绝调。

《阅微草堂笔记》对后世颇有影响。不少人以这种体裁着书。其中成就较大的有:乐均的《耳食录》、许元仲的《三异笔记》、俞鸿渐的《印雪轩随笔》、俞樾的《右台仙馆笔记》、梁恭臣的《池上草堂笔记》等。不过后来这些着作,旨趣已大有出入了,所以鲁迅先生评论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后来无人能夺其席”。据黄丽镛《毛泽东读古书实录》中所引谢觉哉日记,毛泽东也读过《阅微草堂笔记》,并有好评。谢觉哉1944年7月1日的日记记叙说:

日前到毛泽东处,见其衣袋有线装书,问之为《阅微草堂笔记》,他说文字尚可玩味。

《阅微草堂笔记》的成就不仅仅在文学上。鲁迅先生说:纪晓岚“很有可以佩服的地方:他生在乾隆间法纪最严的时代,竟敢借文章以攻击社会上不通的礼法、荒谬的习俗,以当时的眼光看去,真算得很有魄力的一个人”。确实,纪晓岚阅历丰富,洞悉人情世态。在《阅微草堂笔记》中,他“托狐鬼以抒己见”,深刻入微地揭示了形形色色的病态社会。在他犀利的笔下,既有灾荒之年以人为粮的“恐怖战悚之状”,又有“官吏率贪虐,绅士率横暴”、“救生不救死,救官不救民,救大不救小,救旧不救新”的形形色色的官场黑暗;既有对被科举制度戕心智的迂腐儒生的揶揄,又多对宋明道学家虚伪丑恶、腐朽僵化品性的毫不容情的讥弹;既有对空谈心性学风的尖锐的批评与对“实才”、“实学”的热烈呼唤,又有对“痴儿马女,情有所钟”的“人之大欲”的深切同情。其度、广度均为同时代作者所不可比拟。凡此种种,皆超越了作者自己申明的“大旨期不乖于风教”,“或有益于劝惩”的范围,成为一座思想文化的宝库。假如说,我们在《四库全书总目》中看到的纪晓岚,是一位博学多识的大学者,一位以空前气度总结、思考既往学术文化历程创获的文化“穴结”时代的代表人物,那么,在《阅微草堂笔记》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位机智的、富于洞察力和社会良心的思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