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车水马龙,百姓瞻观,自是热闹。
天家替百姓祈福,这关系到社稷民生,所以举国上下都极为看重,有能力者皆来天山一同朝拜,若是天赐祥瑞,那就是雍国之福。
天山距离燕京不远,也就半日行程,百姓夹道两侧叩拜,无比虔诚。
这种场面千离第一次见,她在辇内卧姿慵懒,綦连采儿和凤凰寺天野在辇上陪驾,凤凰寺天野说万奴国也有祭祀大典,不过和雍国的比起来规模小很多,于是他乐道:“君权神授,天命所归,这些居然还真有千千万万愚昧的人来信。”
千离回眸睇了他一眼,反唇相讥:“没有愚昧之民,又岂能成就英明之君。”千离只觉得黎民可怜,以为诚心祈求就会有福瑞,她小时候也常对天祈愿,希望顿顿饱饭,如今回过头再去想那时候,也觉得自己愚钝。“信奉天命的人是民,信奉君主的人是臣,而信奉苍生的人才是君,瞧不起自己的臣民,何以待自己?而且百姓愚昧,那是因为君王做的不够好,不能够教化黎民劳有所获,耕有所食,织有所衣,学有所成,商有所富,道有所传,君主无能,岂能去责怪百姓愚昧?”瞧见没,像她这样曾今生活在底层的贱民,现在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说明百姓需要安定的生活,需要受到教化。“作为一个上位者,天野,绝不能只靠武力去打天下,为君之道,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他十分惊讶一个女人口里能说出如此心怀苍生的话来,殊不知她也曾是市井小民,她那是感同身受。
“你不是说要娶我吗?我千离的夫君一定要是万万人之上的帝王之才,你还差得远哩。”其实她只想他做个仁民爱物的君主,那是万奴国百姓之福。不过,天野傻愣愣的,逗弄起来很有意思,瞧瞧,他耳根红了耶。
“你这个妖女,我稍微没注意到你,你就勾引我家少主。”綦连采儿刚打盹醒来,听到千离的话赶紧将身挡在她家少主跟前,阻住千离肆无忌惮打量少主的那双贼眼。
啧!这个采儿,真是忠心护主!千离闭眼养神,还嘴道:“就你家主子,我用得着勾引吗?伸个小指他就凑上来了。”说着对天野勾勾食指道:“过来,给你个好东西。”
天野人太纯,一听有好东西就凑了上去,这下把采儿气的跳脚,她是恨其不争呐。
千离得意地笑了笑,她不是有心戏弄天野,她是真有东西要给他,相处一些日子,她觉得他秉性纯良,虽然聪明却是个没什么心机城府的人,这样的人若是出生在殷实富裕的普通家庭定然是福气,但是生在帝王家,这种性格就要不得。
千离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扔给天野,道:“这是为君者方能阅历的《龙韬》,我在轩辕欲的藏书房里抄来的。”所谓《龙韬》是讲君王的治国之策,集历代君王的韬略于其中,只在王室内层所密阅,一般人别说见,恐怕连听都没听过。
“你当我不识字吗?这一本封面上明明写的是《凤略》。”凤凰寺天野正要翻里面来看,千离噌一声坐了起来,赶紧抢回来收进怀里,重新换了一本扔给天野。
“不好意思,拿错了,《凤略》是我看的。”
见千离那么紧张那本《凤略》,天野问道:“那书有意思吗?”
千离抬手搭上天野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劝你以后就是有机会得到《凤略》这本书都最好不要翻阅。”这一本《凤略》和《龙韬》一样都是宫廷密书。
“为什么?”他愈加好奇。
千离笑道:“你看了我保证你会对后宫的女人彻底没欲望。”
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同心如蛇蝎的女子同床共枕的。
“那么恐怖你还看?”
“本宫不同啊,本宫现在的志向是要做个祸国妖女。树死留皮,人死留名,能够和妹喜、妲己以及褒姒齐名,本宫也不算白活了。”
綦连采儿在一旁翻白眼,她没见过居然有信誓旦旦要去做红颜祸水的女人,她的所作所为真是寡廉鲜耻,她觉得和她同样是女人都是一种耻辱。
“你真的要败轩辕欲的江山?”她就那么恨那个男人。
“我现在的夫君乃是天下公认的霸主,他的成就在当下无人能及,若是千离早出生二十年,也许会拜倒在他脚下奉他为主,可是今日,天命已经不在轩辕欲这边,他毕竟老了不是吗?他还能握住这个天下多久?天下大势没有是非黑白,更无论对错,只论成王败寇。而且我也早选定了侍奉的君王,愿追随他一生一世,主荣我荣,主辱我亡。”
“那个男人就值得你为他如此付出?”他想她所说的主应该就是她曾今提过的她的心上人,那个男人真是让人羡慕到嫉妒,一个上位者要得到一个女人有何难?可要得到一个女人的忠诚就……他摇头失笑,就算是狂妄如轩辕欲,一生丰功伟绩无数,到头来还是得不到一个女人的真心,这就是君王,可笑。
“没有值得一说。”她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回报。“只是心甘情愿罢了。”谁叫她喜欢他来着,这叫作茧自缚,自作自受。
“搞不懂你。”天野抓抓后脑勺,坐一边看书去了。綦连采儿在他身边端茶递水伺候。
祭祀之地在天山的主峰,其上建有祭台,立有告天碑,峰顶地域开阔,除了供君王休憩的大殿之外,还有足可阅兵的校场,此时文武百官早已经等候于此。
轩辕欲先行步上高台,祭奠完天地之后将记述有他功过的金箔片抛到万丈深渊之下。
接着该是千离这位东宫上祭坛拜祭,可千离却对轩辕欲道:“陛下既然封了东西二宫,西宫也是陛下之妻,加上西宫之子又贵为太子,其尊贵不亚于臣妾,所以臣妾欲邀西宫一同拜祭,望陛下成全。”
轩辕欲还未恩准就听灵瑶回禀道:“东西二宫有别,礼度在此,臣妾不敢僭越。”
千离只笑道:“何来尊卑之说,你我皆伺候陛下,两宫同心,陛下也宽心。”千离说着取下头上一支金针龙刺,硬是插在灵瑶的凤髻之上。“这龙刺是一对,你我二人现在一人一支,以示本宫愿和西宫共享荣耀之心。”
灵瑶暗自叫苦,还要推却时千离挽了灵瑶道:“西宫别推迟了,再推就会误了吉时。”
灵瑶挣不过,只得硬着头皮上了祭台,两人跪在告天碑下。
灵瑶本以为很快就能下祭坛,哪知司天官请二人敬香时千离却吩咐司天官道:“你们都先退下祭坛罢,本宫有很多话要向天坦言,一时半会儿完不了。”司天官领命,悄然退下。
这一下祭坛上就只剩千离和灵瑶二人,千离只管闭目养神,良久睁开眼时,瞅一眼身边灵瑶,见她面上香汗淋漓,不觉笑道:“西宫有这么热吗?本宫到觉得凉呢。”
“臣妾已经祷告完了,东宫呢?”灵瑶顾左右而言他。
“本宫从小盗墓掘金,生平做了不少亏心事,还没对天念叨完呢,西宫再等等,陪陪本宫罢。”想走,没门!
“可是臣妾觉得有些不舒服,想先行告退。”
“本宫不准你退下,你待如何?”千离一直端望着告天碑,目不斜视。“天色已经变得晦暗,而且风起云涌,看样子随时会起雷,你说我们顶着镶嵌了引雷石的金针龙刺,一会儿雷下来先劈谁?”她倒是一副说笑口气。
“东宫莫要说笑。”灵瑶心知事已败露,此时只想全身而退。
“西宫你太小看我了,千离炼石铸铁无数,饰品上的是青绿石还是引雷石我岂能分辨不出。”天底下有些石头就爱遭雷劈,找一块不难。但要放在她这王后的头饰里,那人确实需要一些能耐,除了灵瑶,她不做第二人想。“你倒是会想招,居然让天来收拾本宫。”真是杀人于无形呐。
“娘娘没有证据,可别乱说话。”灵瑶强行镇静下来,来了个死不承认。
千离哼声一笑:“那好吧,咱们再跪一会儿,看看是不是天从人愿。”话音刚落,天空闪过一道紫电,下一刻,雷声便在耳边炸开,再看时远处山头被雷击中,乱石滚滚落下深渊。
灵瑶欲起身却被千离拉住手腕,千离道:“在那么多人面前,西宫想要失笑于臣民吗?而且陛下在看着,你想让陛下以为你是贪生怕死之徒吗?”
灵瑶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曾今以死赌前途的她忽然惧了、怕了,可是正如千离所说的,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凤誉,失不得。
见灵瑶不再想退缩,千离才抬头望了望天,只见天空电闪不断,她道:“我们难得单独说会儿话,不如趁此机会把话说明了,以后大家好相处,说清楚了,本宫就下祭坛。”她偏不信雷真的会劈中她,戴着引雷石并不是说一定就会被劈中,而是被劈中的几率会增大而已。
“好,你想听什么,若是想听我低声求饶的话,我便直接告诉你我做不到。”
“有骨气。”千离笑叹道,说完又静了下来。
此时闪电雷鸣更胜,每一声响都直击灵瑶胸腔。
最后灵瑶实在忍不住,喝问道:“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千离不语,兀自闭目。
灵瑶瞪着她,两人僵持不下。
而祭坛下的人早已经议论纷纷,祭天时忽降天雷,是大凶之兆,而且雷还纷纷就落在祭坛附近,有一道雷甚至劈断了祭坛上的旌旗,也不知是谁先说东宫妖孽,上天才会发怒,总之这样的言论很快传了开来。
眼见再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灵瑶终于开口道:“你是东宫,我是西宫,你尊我卑,以后我灵瑶绝对不会再有非分之想,觊觎东宫之位,意图不轨,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千离这才笑觑着灵瑶道:“不该是天打雷劈吗?”她兀自笑得轻狂,她喜欢看别人向她俯首求饶。
响完雷,天色更暗,眨眼间,滂沱大雨哗啦而至。
灵瑶一身很快成了落汤鸡,她再看一旁千离,气得想吐血,却见千离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一把绸伞撑着,身上未挨几滴雨水,只听她念道:“云似箭,天要变,千层云,雨将临。”千离对灵瑶笑了笑:“有备无患,未雨绸缪,本宫喜欢有伞傍身。”
千离拔下自己头上金针龙刺,又取下灵瑶头上那支,然后将两支一同抛下深渊,刚出手,只见一道紫电紧随金针落于深渊,那电光照得千离面色妖异,灵瑶一脸煞白。
千离向灵瑶挪近些,将她也纳入伞下,“此事就此作罢,本宫不再追究,这是给无尘面子,西宫好自为之。”她之所以扔掉金针龙刺这件物证,是不想连累无辜,灵瑶做事向来周全,是绝对不会让这件事扯到她头上,逼急了她说不定会杀制作饰品的女官灭口,总之会牵连不少人。
“喂,本宫放你一马,你就不能帮个忙扶本宫起来。”千离唤灵瑶道,她不是想走吗,现在怎么不动了。
“我腿软了,走不动。”灵瑶如实回道。
千离嘿嘿讪笑:“吓软的吧?”讥笑的话语一转,她嘿嘿道:“本宫的腿反正是吓软了,哈哈哈哈……”
老天还是舍不得劈她,她真的是命硬呐。
“你这个疯子。”灵瑶咒骂道。
千离摇摇头道:“本宫只是想告诉你,本宫不介意别人同本宫斗,只是想和本宫斗的人,就得拿出搏命的架势,要么他就不配和本宫斗!”
灵瑶一瞬不瞬地盯着千离,她眼里的女人好生狂妄。
自此之后,灵瑶再见千离,每每觉得背脊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