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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纵横在战线(1)

十八日上午十时,正在紧张的时候,手榴弹打光了。孙立俊脸上又叫炸伤了。他两手空空的,摸摸腮帮,一手血:伸手到石头上抹掉血迹,忽然情急智生,猛叫起来:“用石头打啊!”一阵石头打过去,又抢占了一段交通壕。可是,他的左胳膊又挂彩了,唯一能够战斗的手,骨头又断了。英雄的业绩,常常是在危急关头的顷刻之间完成的。骨折的手猛一挥,摔出一注鲜血,指向敌人——飞溅的血点立刻成了胜利的号召,——突击组冲进碉堡了。

一、承德撤退

我们还要回采的

八月二十八日,热河首府承德在解放了一年零九天以后,人民又忍痛将它放弃了。

为了将来拿回它而坚决放弃它——这种沉重而又满怀信心的感情,是每个承德人所无法忘怀的。

我永远忘不了撤离承德的那一天。

大卡车从市中心开到西大桥的文庙小学附近,停了下来。街道飞扬着尘土,车马的行列向西移动,天空总是这样的蓝啊!热河,正象它的名字那样,河水冬天不会结冰,夏天却是这样清澈,凉爽,离宫盛开着满湖的荷花;绿色的街道浓荫满地……我正在回首东望,默默告别市区。忽然,卡车边缘攀上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她把一盒纸烟塞到我的手里,附着耳朵给我说:

“回来吧!咱们再见!”

说着,她倏地眺下卡车,在人丛里一扬手,就不见了,如同采的时候那样突然。

小白!铁路工人的女儿小白!第一完小的贫苦学生小白!显 然,这盒十支装的“太阳牌”纸烟,只有家里的大人才买得起。我紧捏着那盒纸烟,陡然想起前线一个战土对我说的话:“老蒋要来承德老百姓头上拉稀屎,俺叫他稀屎流一裤裆,提着裤子滚出去!”

八月二十八日——这不是结束,而是斗争的开始。承德人已经懂得如何取得和平了。

整个夏天,人们忘了这是燕山余脉的避暑胜地。承德经受着酷热与风暴将临的低气压。渴望了多年的和平日子,难道就是这样短暂吗?

解放了的锦州,被侵占了;解放了的朝阳,被侵占了……就在全国欢呼着“一月十三日”这个停止内战的庄严时刻里,国民党军队又抢占了承德东面的凌源和平泉——一月的战火还未平息,五月又涌起了满天黑云:大批的国民党军队从秦皇岛登陆了。南京叫嚷着要人民“交出热河”了。坐着美国飞机的国民党空军,飞到市空来盘旋示威了。五十三军刚刚从美国兵舰迈下腿来,便一路上叫嚣着“打到承德去!”平泉的十三军,一个月以前就准备奸了进攻承德的草鞋,大车和牲口。热河停战小组安排的平泉会议,十三军的军长石觉公然拒绝出席了。就连戴着“和平”面具的国民党首席代表郑介民,也毫不掩盖国民党大打内战的决心,公开宣布要在热河“自由行动”了。

内战的乌云遮断了晴空。彼人民打得粉碎的“满洲国”幽魂,又从地缝里钻了出来:

“国民党打来了!共产党垮台了!又该爷们坐天下了!”

这些打着国民党大旗的“地下军”、“中央军”们,不正是被人民斗倒了的汉奸、恶霸、狗腿、警察、宪兵队吗?那个把“满洲国”的幽魂收罗打扮起来的国民党,不正是十五年前把东北双手献给日本的那个国民党吗?

十四年前绞杀了热河抗战的人,现在又拿上美国武器,穿上美国军装,坐上美国兵舰打来了!要到解放了的土地来重建那个粉碎了的“满洲国”了!和平!

和平!十三年的亡国奴生活这样漫长,痛苦。当家做主的一年又是这样短暂而又幸福。对于承德人民说来,这一年的和平日子实在太短,太短了。可是,它是这样光明,鲜亮,透彻人心,如同冲破长夜的朝霞,满天黑云都遮不断黎明的消息了。

在日本铁蹄下的漫漫长夜里,人们心里只有一个呼声:祖国!祖国!人民渴望祖国,不能没有祖国,可是人民不要“满洲国”。承德人给国民党起了一个名字:“二满洲”!跟在国民党屁股后面溜进东北来的美国,正是“二满洲”的“二日本”。人民选择了战斗!

在谣言的汹涌恶浪中,市场的物价呈现了人民迎接战斗的心情。正月间,锦州失守的时候,粮食和日用品价格曾经飞涨数倍,东西两线吃紧的时候,一斤肉的钱,过了三天就吃不上一碗豆腐脑。可是现在,战争已成定局,不可挽回。市场却繁荣如故,物价反而低落了;小米四千元一斗落到三千八,一千一的细洋布成了九百元一尺。人们用银洋买边币,金子脱不出手……

一连三天,破坏车站八孔大铁桥的爆炸声日夜轰响着,人民武装委员会在武烈河畔演习地雷战的响声惊心动魄,就在这个时候,米价又落到三千六百元一斗。老百姓把边币留起来,以便万一弃守以后,可以到乡下买到粮食。他们坚信承德被占以后,也会和平泉、凌源、朝阳一样,给他们粮食的不是美国卡车或支离被碎的铁路线,而是离城不远的解放区农村。商人拿着边币说: “承德丢了我上张家口办货,有边币我哪里都可以赚钱。国民党‘二满洲’一来,不说买卖不好做,光‘二日本’美国货就把咱买卖人淹死了。”

从八月十二日起,承德市四万农民的代表人物,在离宫解放剧场开了五天农民代表大会。代表们在楠木殿上昂着头说:“老百姓当了皇上,共产党万古千秋!——恶霸汉奸盼者蒋给他把墙柱,要抢光咱们斗争得来的土地。想得好!满洲国那阵子咱没动谁一根毛,也没见他饶过咱一把租子,‘二满洲’来了还不是一样!他盼老蒋来拔我脑袋,我先把他斗翻了! ”“我鸡蛋斗不过石头,也要碰你一身黄!”

在会上,代表们津津有味地研究着怎样配火药,造地雷,算计着村里有几枝土枪,几枝快枪,合计着哪几个村一块儿组织联村自卫队。代表大会闭幕第二天,就有代表领上成百上千的农民,扛着铁锹锄头,到市郊破铁路去了。

在这些紧张的战斗日子里,人们心里时刻萦绕着一个念头,就是尽可能地使得蒋介石进犯者进到城里一无所获,步步困难。靠着铁路养家的铁路工人,把火车头开进山洞,炸倒在隧道里,让起重机也无法把它搬走,市区的铁路枕木,市民们一个下午就拔光了,拿回家去当柴烧,好几天柴市没有买卖。

参加破路的,有农民,商人,外乡人。农民指着铁路说:“这些年咱们粮食叫你搬光了。‘二满洲‘,来,叫他自己用肩膀扛。”买卖人说“反正东面来不了货,这一年我们照样有买卖了,火车不通,美国货许会少来一点。”外乡人说:“豁上三年不回家,和平不了,回家一样要受,‘二满洲’的气。”

路工把家属安置到车上,打发他们先走了,没日没夜地破坏着桥梁,路轨,组织成精干的破路队。“咱们什么时候不回来,叫他什么时候不能通车,他白天修起,咱晚上把它掀掉!”

八月二十日,平泉蒋军开始进攻。承德的疏散工作在沉着地按照计划进行,机器房里没有机器孔货栈里没有货物了,各个机关留下的都是拿着武器的青壮年。电灯照常亮着。市场热闹如故。报纸照常发行。广播电台沉着地放送着预定的节目,《反动派,坚决打他不留情!》这支在滦河边创作的歌曲,每天晚上都要放送几遍。在胜利剧场连续演出十天的《自卫队杀贼》,场场满座。——承德,这绿荫半裹的城市,这时更显得分外美丽而又刚毅,沉着,在紧张肃穆中迎接战斗。

为了拿回它而主动放弃它——不是对未来满怀信心的人,是无法理解此刻的心情的。二十六日晚上,发电厂停止送电了。一个曾经在群众运动中被人民清算过的当地人,穿过黑夜,找到了最后一批撤退的机关,说:

“你们是得人之长。我从来没有见过不要钱的官。你们共产党,胜利也干,失败也干,一天不成功,你们总是干到底。我过去走错了路。我相信你们还是要回来的,那时候我们再剖心相见。”

一个当地的中学教员沉痛地对人说:“日本人在时,我给学生说大东亚主义好;你们来了,我说新民主主义好;明天国民党来了,我又说法西斯主义好?要是学生问我:到底是哪个主义好,我怎么回答他们呢?这一年胜我过一生的阅历,我什么都想过了,我不能昧着良心活下去。”他终于抛弃了多年的城市生活,毅然跟随学校走了。好些不愿意走的女教员,到二十五日还下不了决心,可是电灯熄灭的晚上,却毅然撇下家庭,冲破封建隔阂,在黑暗中穿过市区,追上了已经远走的行列……

“我们已经走错了路,再不能一错再错了”一些被称为“四朝元老”的人——在清朝,在民国,在“满洲国”都作过事情的人,也不愿在“二满洲”做个“五朝元老”了,他们把家庭安置在大车上,和走向广大农村的人流一起,冒着飞机的扫射前进。道路上黄尘滚滚,老太婆在颠簸的牛车上,顶着烈日,抱着孙儿;小孩在敞篷车上玩着木头手枪……

还在离开市区以前,一完小那个女学生小白,就跑来告诉我说:“我家要搬啦!到乡下姥姥家去。”说着,忽然歪起脑袋,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悄声笑着说:“我知道!这是你们八路军的计:你们丢这个城,丢那个城,把国民党的兵分成这里一小团团,那里一小团团,然后,一个个把它消灭,——都收回来了。我留在城里,叫国民党打死了,看不见你们回来,我才不干!

这个稚气的想法,说得多么朴素而又准确!

成千的承德人——工人,技师,学生,店员,旧职员……多少从来没有离开过城市的人,都带上了自己的书籍,工具,图纸,在决定的时刻,一起走向生疏的农村。

二十八日,战争从好几方面逼近市郊,火车站打响了,离宫隔河的棒槌山打响了。下午三点钟,市郊农民的自卫队,区小队,这些刚刚得到了土地不久的武装的农民,毫不犹豫地丢下了庄稼和土地,跟随着战斗部队转移到外线。“跟共产党走,跟共产党回!”多坚决!在抗日战场上转战了八年的纵队老战士,摸着身上好几处的伤痕对我说:

“咱们吃饭吃饱,做事做了。虽然抗日有功,保不住和平,还是对不起老百姓!”

承德有这样的人民和这样的军队,还有什么敌人是打不垮的呢?

八月二十八日,战斗开始了!

“二满洲”

首先侵入承德市区的蒋家军,是石觉部队三百人组成的“特工队”,他们是锦州——平泉铁路沿线得意多年的特务,汉奸,警察,狗腿,也有在解放以后从承德逃跑出去的同样的坏蛋们。现在,他们拿着美国手枪,衔着美国纸烟,把“二满洲”带到承德人的头上来了。

向承德市区猛扑的石觉部队,突然发觉面前是一座空城,野战部队不敢进去。“特工队”到了市区,就对老百姓说:“挖出一枚地雷,赏满洲票一千元!”但是一周过去了,没人交出一颗地雷。承德人对“二满洲”的欢迎,是把所有的公共住宅完全拆毁了。门窗,地板,天花板,楼房,房梁房柱……连抹在假墙里的木条都烧饭吃了。

有人问:“中央军来了没房住,不杀你们?”

人们说:“他白天杀我,我黑夜揍他!”“反正‘二满洲’来了没好的,叫他找不到个住处。”

蒋家军三个团,第三天才开进城里。他们尽找的民家住,说是怕地雷,公共房宅毁了。但是最主要的原因,是年轻女人全藏在深院里,街上看到的几乎只有男人。

虽然市郊的岗哨重重,一个星期以来,仍然不断有人逃出市区,到解放区来睡一宿“安生觉”。荣升班子的男女演员们,承德市唯一的一批旧艺人,在我军撤离的时候说:“国民党,共产党,一样是中国人,谁来不是唱戏?”但是“二满洲”来了,搞女人,要东西,他们“看得太不象样了,”待不下去,就往外逃。逃到城西三十五里的滦河,被蒋军用机枪扫射拦截,打死了几个人。好些人落在河中。但是,他们还是往外跑,象躲避瘟疫一样。他们说:“死了也要找八路军。”

“特工队”进城第二天,隐藏多时的特务、汉奸又抛头露面了。“满洲国”时代的大小红人和狗腿爪牙,全副班子,粉墨登场,在街上摇头晃脑,贼呼乱叫:“又是吾们天下了!”他们日夜出动,大肆网罗那些被人民清算过的恶霸、汉奸、特务之流,叫嚣着要进行“反清算运动”,夺取人民的胜利果实,调查和逮捕清算斗争的积极分子。

尽管“二满洲”一进承德,就征粮起款。蒋家军还是流氓一样,到民家去“自由行动”,讹顿饭吃。摆威风的:“拿好的来!”撑不住的:“实在饿了!”因为铁路运不来粮食。被“二满洲”逼害不到半月的承德人,念起了两句民谣:

“‘金朝阳,银赤峰,承德是个大窟窿。’——八路军耍的悬空城计,城里没吃没穿没住,看你‘二满洲’待下去吧!”

八路军撤离承德的时候,曾有人问要“通行证”,以便待不下去的时候,跑到解放区来。自然,通行证是没有的,八路军的下落也不知道了。可是,只是两个星期,承德人几乎每天都有跑出来的。见了八路军就象见了亲人一样,说:

“这可有我活的啦!你们就在这里啊?还以为到了哪里去了。要回,咱—起打回去!”

深入热河西部的蒋家军,没有碰到任何抵抗。可是从承德到隆化以北,两个师的兵力摆了一百八十里长,就在公路沿线,最前哨张三营子只有一个团,不是闹着玩的,进犯者感到事情有点不妙,在七日悄悄缩回去了。临走时,对他们收罗的土匪们说:

“你们都是中央军。你们能招到多大队伍,放你们多大官!美国枪炮有的是!”

于是,土匪头子“双四点”之流,接防了张三营子。他是围场街上无人不恨的伪满警察,解放后逃脱了,在山里安了个土匪窝,啸聚了四十多个警察特务,打家劫舍。国民党一来,又回来了。同样来历的土匪头子还有五个:“四海”,“占北”,“老疙瘩”,“占北边”,“东洋”。这些伪满剩下米的垃圾渣子,到蒋家军的手里,都成了宝贝。这六股土匪合起百来个“杆子”,在村中招兵买马,得意洋洋地说:

“今年中秋月亮分外明,该咱们和中央军团圆了!喝杯团圆酒,过了节干!”

中秋的月亮的确很好。但是过节还有一天,八路军就来了——九,日下晚三点钟,村里老百姓打开大门,把自己的军队引到自己的房舍里来,把“双四点”从热炕头一把抓住,捆个五花大绑,掀到地上,临到捆将起来的时候,“双四点”还只管做着他的团圆梦,咧着嘴说:

“别开玩笑!你们到底是不是中央军?”

可是人民一点也不开玩笑。住在村里的土匪们,那些穿着便衣,打着“中央”旗号,吃到那里住到那里的“二满洲”们,一个个还跟老百姓睡在一个炕上哩。白天侍候他们喝酒吃白面的人,已经悄悄爬起身来,打开大门,把端着刺刀的八路军引到屋里,指着炕头说:

“这就是!这就是!”

今年夏天,人民剿匪反霸的自卫武装,曾经释放了很多抓来的匪徒,给他们一条悔过自新、重新做人的光明大路。可是存心和人民作对到底的蒋家匪帮们,头天刚刚出去,第二天又大闹起来。国民党一进承德,更猖狂了,土匪窝都安到村子里来了。正好,一锅熟——“四海”被打死了,“占北”被打死了,六十多个匪徒都被一网打尽。只有“双四点”多活了几天——人民武装把他押到围场,在十四日当众枪毙了。

这是热河人民以游击战争回答蒋家进犯军的第一个回合。这一仗,不算大,可打的干净,利落,就象人民的决心那样。热河人民不要“二满洲”,热河燃起了游击战争的怒火。

他们昂首阔步

撤退的道路上有这样的一队小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