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解放四平
5783700000025

第25章 纵横在战线(7)

“我再不当兵了,我也是叫国民党抓出来的,现在保住命,讨饭吃也要回云南老家去了。”

“凭你这口云南话,就能讨出饭来了?就算老百姓不记仇,让你回到吉林,早晚脱不了又叫抓去当兵。现在你只有一条活路:想留命,趁早缴枪。”

听到缴枪,那兵又哆嗦起来。张鸿宾说:“民主联军优待俘虏,你还不知道吗?我领你走吧,你的命,我保险。”他把昨天亲眼看见的俘虏情形,给那士兵说了几遍,就把他送到街上的俘虏收容所去了。

复仇怒火

反攻的声威所至,敌占区农民的复仇怒火爆发了!

“收回粮食好过冬!”这自发的呼声,震动了铁路沿线的土地;农民被饥饿和仇恨激怒了,等不及我军到来,就动手干起来了。

这是以往几次攻势所未有过的。十月一日,我军收复长春外围的范家屯前夕,当地爆发了农民抢割地主秋粮的壮烈义举。四个乡的妇女儿童,拿着镰刀,拿着剪子,高呼“我们要吃饭!”“我们快饿死了!”紧跟着青壮年们涌到地主的庄稼地里。恶霸地主们骑在马上,用美国步枪追赶射击,可是农民还是蜂拥而来,阻拦不了。

伊通、西安交界的大小孤山一带,劳苦人民开荒斩草的米粮川,都被“爷”字辈的恶霸强占了,拥有土地八百垧的伪满四平省长杨连山之流,过去是日寇统治农民的地主代表,这两年又拿匕蒋匪“二满洲”的美式步枪,镇压群众。秋季我军进驻该地时,从地主大院起出无数武器,某部在五天中仅步枪就没收了七十支。农民们拉着战士的双手说:“大院没了枪,咱就不怕了。”

在一个叫做三道岗子的小屯子,我在一家地主庄院住了一宿。与其说是庄院,毋宁说是塞堡。只不过是十来间房的土鳖财主家,我们进出走了四趟,还要迷路:一道城壕,满是水,过了小桥,便是丈来高的新打土圈子,四角四座炮楼,都有三层枪眼。进了围子,又是一道寨篱,用树枝、柳条、秫秸编织起来的,结实得很。好容易三拐两拐,快到场院,又被另一座寨篱挡住了,又是甬道,夹墙……老半天才找到住人的房子,房门口还修有狙击工事!

现在,这些用寨墙、鹿砦、炮楼,地堡重重武装着的地主大院,都成了农会的办公室了。会员们扛上地主的洋枪,到野地里放哨,掩护农民收割打场。

小孤山的三百户贫农,到老堆主贾家去没收浮财,发现崭新的被子衣服堆满了三间房子,里面竟然有大批的日本关东军制服,伪满国兵制服,和蒋匪的美式军用被服,还有九九式子弹和美式子弹。一个老汉穿上棉袄,直乐的蹦起来说:

“蒋介石真要倒啦!咱几辈子哪儿穿过两层布?”

今年六月打四平的时候,我曾随军路过这里。当时正是初夏,青黄不接,农民急需粮食。蒋家匪帮的保甲长却把义仓移作军粮。我军突然出现,使得仓谷大部完好无损。饥饿的农民又有生机了。我们每到一村,他们都围到树荫下来,向我们控诉蒋家匪帮,要求开仓济贫。我们急于赶到四平打仗,可是,沿途还是派出少数武装,掩护群众分粮,哪怕是一天半天也好。没想到我军刚刚离开一个钟头,小孤山就发生了一幕虐杀的惨剧:农民黄彦的小姑娘欢天喜地地跑去领粮,地主却拿枪把住义仓,不让农民挨近跟前,把粮食一车车的统统拉走。小姑娘三天没吃口干的,也只好叹了口气,空手回来。路过徐家菜园时,实在饿的忍不住了,顺手掐了一把韭菜,正想放到嘴里,却被地主一枪打死了。

十二岁的小女孩,怪喜人的,一下子倒在园子边,手里还紧捏着那几根韭菜。

黄彦夫妇拚死拚活,要上长春告状。邻居们劝他说:“你告状走错门了,长春是人家老财的;你要报仇,等民主联军来吧!”

愤怒的农民日夜盼望我军,在深夜悄悄磨亮红缨枪头。现在,暗藏着的武器都拿出来了。

我军进驻中长路郭家店车站的时候,街上有个卖莱的把菜筐一扔,就跟上队伍说:“我要参军!我要报仇!”他叫王凤和,家在附近姚家屯,参军以后,不等穿上军装,便把队伍领到屯里,起出恶霸地主的九支步枪和两支驳壳枪,他说:

“我九岁给本屯地主家当猪倌,十五岁当半拉子,直到现在二十五岁还吃劳金。这十来年光景,过一天象熬一年,受苦受罪不用说了,光是这两年的仇气就数不尽。去年家没吃的,拿钱向本街地主张福生买点粮,张家五百垧地,粮食满柜满仓,却把眼一瞪说:‘贵贱不卖给你,我这点粮,还要留下来喂猪哩!’就是这个恶霸地主张福生,他的儿子在清剿队里当差作歹;我的妹妹,硬叫他说给清剿队长王海清做小老婆。我死活不愿意,他就带上清剿队,揍我一顿,捆到村公所,妹子叫他抢去了,还罚了我五千块钱,清剿队里的刘三豁牙和高四,‘满州国’时就专勒大脖子,坑害穷人,现在蒋介石来了,他又办蒋家清剿队。去年勾来一帮官胡子,把我家破袄烂絮抢得光光的,把我母亲打的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到现在还半身不遂。民主联军不来,我的仇烂在棺材里也报不了啊!现在有了靠山了,我不怕了!”藏在大院里的清剿队长王海清,终究被他搜了出来;还捎带搜出个伪保安队的副营长。

西安的土豪劣绅尚家老小十一口,想逃脱惩罚,连夜赶大车逃向长春,刚到公主岭,我军也尾随进街了。他们不敢停留,就奔向范家屯,不料那里的蒋匪早巳逃光。眼看长春外围我军云集,只好折回,逃奔沈阳。但是,沿途可以藏身的地主大院,都被农民占领了。尚家来回跑了半个月,终于被我军查获,押送原籍,交给群众处理。

“过冬冻不着,也饿不着了,洋枪也拿到手了。”农民说:“开春再分几垧地,这辈子就翻身了。”

长春——冰岛

一九四七年十二月十五日。长春——吉林铁路沿线。

好大的雪!入冬以来,这是第六场大雪。东北战场开始进入第二个严峻的冬天。

“打漂亮仗的时候又来到了!”虎踞中长铁路沿线的解放军战士们说。去年这个时候,他们正在哈尔滨的南线大门,唱着振奋全军的枪杆诗:

吃菜要吃白菜心,

打仗专打新一军!

现在国民党这个“头等部队”,已经打成了“头等残废”龟缩在长春城里,死不出头。已经不在战士们的眼下了。大家向往着一个新的目标,这就是:

“打到南京去,活捉蒋介石!”

战士们看见漫天的鹅毛大雪,禁不住跑到野地演习攻坚,炊事员试验着在雪地送热饭热菜的轻便爬犁。人整靰鞡,马修鞍带,自动火器连队缝制防冻的枪衣。都准备在严冬的时候大显身手。

躲在大城市里的敌人,现在不喊“哈尔滨”了。逃避打击还来不及,又碰上了两个要命的敌人——“冻”和“饿”。

长春成了人民解放军大海中的一座冰岛。新一军只能靠几架美国飞机运送高粱米吃。

秋季攻势一开始,长春守敌就失掉了仅有的吉(林)长(春)铁路和小丰满的高压电线;准备搜刮秋粮的四乡伪组织,也被反攻大军一扫而光。从卫星据点伊通、九台、农安、德惠等地弃城逃窜的匪帮警察、特务、清剿队、保安队和伪县区政府,都被长春守敌拒于南大桥外的二道河子,不准进城。他们向市内守敌要饭吃,守敌却向他们要秋征的粮款。双方来回扯皮,终归弄不出粮食,匪兵们只好喝着稀粥,修筑防御工事。

修地堡要用木料,烤火煮稀饭也要用木柴。二道河子民家的门窗,箱柜,农具,还有附近的树木,都叫匪帮烧光了。

冬天刚刚开始,匪兵们又把刚刚修好的地堡偷偷拆掉,拔出木头来烤火。

市内的情形更坏。没有电和自来水,只有蒋匪少数高级官员,可以从火力发电机得到少许电力。到了十一月初,就连这点可怜的电源也中断了,因为存煤已经烧光。五十万人口的都市变成了黑暗的死城。

战士们给敌人今天的绝境,凑了一首打油诗:

三下江南还有一大片,

夏季攻势剩下一条线;

秋季战役才开始,

这条线又切成好几段。

还在长败将军杜聿明滚蛋以前,战士们就做过这样的比喻:

敌人好象一洼死水,

越淘越少,

再打几个歼灭战,

这洼死水就干了。

现在,他们觉得这个比喻,已经不够说明当前战局的特点。于是又把困守孤立城市的敌人,比作螃蟹:

打敌人好象吃螃蟹,

先吃爪子后揭盖,

扫清了外围据点,就该到揭大盖,吃蟹黄,挖大块肉,吃个痛快了。

俘虏们说:蒋匪内部流传着四句绝望的歌谣:“投降六十军,打死五十二军,拖死新六军,困死新一军。”四平也流行一首儿歌:

八路军又包围了,

遭殃军又倒霉了,

八路军一打,

遭殃军就没了。

匪首陈诚似乎也预感到这种命运,把希望寄托在东北民主联军的“冬眠”。我们爱打就打,爱歇就歇。可是你们困在冰冻的孤岛,怎么能睡得着呢?据老百姓说,今年东北又到了“三年一大寒”的年头了。长春物价飞跃上涨。截至十二月八日为止,每斤高粱米从两月前的九十元(蒋匪流通券,下同)涨到一千六百元,上涨十七倍;木拌子每斤从三十五元涨到四百九十元,十四倍;食盐每斤从四十元涨到四千元,一百倍;白菜每斤从五元涨到二百元,四十倍。其他普通的燃料,也飞涨到十倍甚至二十倍以上。现在市民已经不关心米价了,反正每天醒来,总要上涨,不涨价也是一样买不起。中等人家吃得起的食品,只有豆讲豆渣之类,到火车站附近挖掘煤屑的市民,身穿大氅的女学生也有,头戴水獭帽子的官员也有;堆成小山的灰堆,现在都挖成乱坟岗了。

守敌新一军的装备和待遇,在蒋军中素来是“天之骄子“而今冬每套棉衣还不足两市斤重,裤脚和袖筒都短了半截,有个俘虏把手一抬,跟我说:“你看!下半截都叫当官的吃冤枉了。”每人每天只发一碗高粱米,其中还搀有一半大豆,而菜金仍然是二百二十元一天,烧白开水喝也不够。拆房子成了匪军生财之道,高等法院附近的洪熙街和飞机场的建筑,过去称为“南新京”的伪满官吏住宅区,现在变成了一片红色瓦砾场。匪官们强迫士兵征集民间大车,把拆下来的木材拉到市场出卖。可是卖回的钱,都叫当官的拿去逛窑子了,拆房子的士兵们只能躺到冰冷的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