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水浒”识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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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武举、武监、武学生(2)

淳熙甲辰,距治平百二十载矣。仲父轩山公知贡举,武举林螵、陶天麟等来拜谢,仲父问之曰:朝廷设此科以择将帅,而公等不从军,何也?答以不堪笞棰之辱。仲父因奏孝宗皇帝,乞更旧制,申饬三衙,沿江军帅待以士礼。

王棣的叔父王蔺主持进士考试时,对通过武举考试的进士不参军感到很奇怪。问武进士,回答是“不堪笞棰之辱”。士可杀而不可辱,但军人不在此例。其实士人不愿意参军不单纯是个“笞棰之辱”的问题。宋代的军人多是“天下失职旷悍之徒”,由这些人组成的军队,其风格必然带有游民色彩,这是士人很难适应的。因此,武进士们,或是到衙门里去做官,或是到武学监中作武学博士,结果武科考试成为读书人进人士人大门的一条出路。

5.武举没有给江湖豪杰以出路

宋朝设置武举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以待方略智勇之士”’网络天下豪杰,实际上并没有达到这个目的。许多英雄豪杰还是失职不平,或终老牖下,或流荡江湖。

《水浒传》中写了四位参与武举的人,除了前面谈到的杨志外,还有白衣秀士王伦。他对杨志说:“制使,小可数年前到东京应武举时,便闻制使大名。”另外还有随呼延灼一起攻打梁山的百胜将军韩滔。第四位是第九十回写到的燕青的朋友隐士许贯忠,在宋江等人征辽回程的路上,燕青偶遇这位老朋友,并与他一起回到其隐居的地方。燕青对许说:“昔日在大名府,与兄长最为莫逆。自从兄长应武举后,便不得相见。却寻这个好去处,何等幽雅!像劣弟恁地东征西逐,怎得一日清闲?”看来许贯忠也是大名府人,他去汴京应武举后,两人失去联系。这个隐士有点流离出水浒故事情节之外,有的研究者认为他可能是《水浒传》 作者之一罗贯中的夫子自道。如果对照前面说到宋代武举考试标准,大约谁也不能通过,因为策论这一关不用说对于草莽英雄,就是对于通俗文艺作品作者如罗贯中、施耐庵等人来说也是高不可攀的。他们长期浸淫在通俗文艺市井话语和游民话语中,很难进人主流的、正统的话语体系。这些我们从《水浒传》的一些诗赋和四六文中就可以感受到这一点。

从武艺来说,李逵的双板斧、鲁智深的禅杖、众多英雄的朴刀杆棒都是不被承认的,这些也不在考试范围之内。因此虽然《水浒传》提到了武举,武举也确实许可平民百姓投考,可是没有一位梁山好汉把去投考武举作为人生未来的选择,虽然他们的武艺早早超过一般武举的水平,但是武举是“以文求武”,那个“文”是他们永远达不到的,他们也不屑达到,而且他们对这个“文”是敌视的。

他们很少到军队里发展,因为那里还是大兵的天地,而宋朝的大兵大多是从城市游民中招募来的,虽然物质待遇不错,但朝廷却视之如罪犯,人伍要在脸上黯上文字,防止逃跑。这是个被褫夺自尊的军队,读书人不愿意与他们混在一起。

二、武监

1.宋代所独有的武监

武监指国子监一级的武学,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国家军事学院,因为它是国子监的一部分,所以又称武监。自隋代设立国子监以来,只有宋代有武监,唐代开元年间,太学生张纲曾上书建议,在武圣人姜太公庙中设置“武监”与“国子监相对”,用以教育达官贵族子弟学武,春秋两季祭祀先师姜太公,如同祭祀孔子一样。但这个建议没有被采纳。唐代有武举而无武监。宋代之后,虽然还有武举考试,但武监没有了。明清两代,民间人士办武学的不知凡几(特别是在底层社会),可是国家级的高等军事院校没有了。可能当时的统治者认为,武学人材,不是武监这类高等军事学校能够系统培养出来的。有宋一代,办了一两百年武监,也没有培养出来什么杰出的武学人才,反而以“积弱”闻名后世,总为外来侵略所苦,为人所笑。

2.《水浒传》中关于武监的故事

一味讲“武”的《水浒传》也很少提到武学、武监,这些高级玩意与挣扎在社会底层的游民、江湖人没多大关系。只是在第一百回和第一百零一回写到武学。在宋江等人擒田虎后,奏凯京师,宋徽宗要临幸武学(其实北宋没有一个皇帝到过武学,南宋的孝宗、度宗曾临幸过),百官先到,太师蔡京,坐上谈兵,大家洗耳恭听。“内中却有一官,仰着面孔,看视屋角,不去采他。蔡京大怒,连忙查问那官员姓名。正是:一人向隅,满坐不乐。”那个藐视蔡京的是武学谕罗戬,武学谕是个正九品的微末小官,相当于大学的副教授,竟敢蔑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蔡太师,而且是在公开场合,弄得蔡京下不来台,怒火中烧,这是很自然的,不过正在这个时候,宋徽宗到了,蔡京没敢发作。在第一百零一回写道:

当下蔡京怒气填胸,正欲发作。因天子驾到报来,蔡京遂放下此事,率领百官,迎接圣驾进学。拜舞山呼。道君皇帝讲武已毕,当有武学谕罗戬,不等蔡京开口,上前俯伏,先启奏道:“武学谕小臣罗戬,冒万死,谨将淮西强贼王庆造反情形,上达圣聪。王庆作乱淮西,五年于兹。官军不敢抵敌'童贯、蔡攸,奉旨往淮西征讨,全军覆没,惧罪隐匿,欺诳陛下,说军士水土不服,权且罢兵。以致养成大患。王庆势愈猖獗。前月又将臣乡云安军攻破,掳掠淫杀,惨毒不忍言说。

通共占据八座军州,八十六个州县。蔡京经体赞元,其子蔡攸,如是覆军杀将,辱国丧师。今日圣驾未临时,犹俨然上坐谭兵,大言不惭,病狂丧心。乞陛下速诛蔡京等误国贼臣,选将发兵,速行征剿,救生民于涂炭,保社稷以无疆。臣民幸甚,天下幸甚!”道君皇帝闻奏大怒,深责蔡京等隐匿之罪。

后来蔡京等人用花言巧语躲过惩治,然后顺水推舟,派反对蔡京等奸臣的朝官陈瑾、侯蒙与宋江、罗戬等人征讨王庆。罗戬故事的出现,在这里仅仅是为了从擒田虎过渡到征王庆。不过罗戬是史有其人的,他蔑视蔡京和继而罢黜的故事在当时很有些轰动效应,流播很广。南宋祝穆的!方舆胜览卷五九中言罗戬为“通川(今四川达县)人”,“以刚直闻于乡里。为武学谕,上幸学,百官先集,蔡京于坐谈兵,戬昂视屋角不听,触怒夺官,”明一统志》卷七〇除了收人!方舆揽胜有罗戬的文字外,又增加了“游太学,进孙吴二书,徽宗特命为武学谕”,罗“自号观光山人”。

徽宗没去过武学,但曾临幸国子监。武学隶属于国子监,自然作为武学谕的罗戬也要去迎接,所以才有藐视蔡京的一幕出现。

3.为什么要办武监

武监始办于仁宗庆历三年(1043)。为什么要办“武监”?宋朝统治者对于五代军队的骄兵悍将有个很深的情结,特别关注提高军队的文化素质,避免军队的流氓化。然而他们不懂得,招募制度和歧视军人的做法都在推动军队的流氓化,他们只在提高将帅素质下功夫是舍本逐末的。办武学与开武举一样都是想培养和选拔有道德、有文化、有智慧、有修养的将领,宋初对于兵书一类著作是严禁民间学习的,因此,在民间武学没有振兴的可能。

富弼在景祐元年(1034)向仁宗建言,主张开放兵书战策以供人们学习,并提出在姜太公庙设立武学,把自古的兵书战策配备齐全,以供喜欢武学的文武官员和白身在那里学习讨论研究,培植人们对于“武学”的兴趣。他说禁止人们染指武学“是禁之适足自禁,不能禁人,不若不禁之愈也。必未能行于天下,且可行于学中”。这样,时间一久,自然会有有知识、有修养武学人才出现。宋仁宗没有马上采纳他的意见,但于康定元年(1040)降旨编辑!武经总要》,这是历史上第一次把古往今来的有关战争的书籍编辑在一起’此书后来成为武监学生的教材。

4.两宋武监的基本情况

与西夏作战频频不利,这个契机催生了开办于庆历三年五月的武学,但八月份就关门大吉了,原因是没有人来学。宋朝建立快一百年了,其重文轻武的政策巳经深人人心。士人有很好的文官前途,何必弃文从武呢?武人正在文人化,很多武官想转到文官系列中去。这是很尴尬的。范仲淹上书说得很委婉:“臣窃闻国家兴置武学以来,苦未有人习艺。或恐英豪隐晦,耻就学生之列。倘久设此学,无人可教,则虑外人窥觇。谓无英材,于体未便。”于是他主张去掉“武学”之名,如果“学生中有好习兵书者,令本监官员保明,委是忠良之人,即密令听读”。本来是个公开的“武学”,变成了秘密的“听读”。然而,西夏问题,仍未解决,侵扰不断。堂堂大宋,拿不出像样的将领来。于是,王安石变法期间,即熙宁五年(1072)六月,重新开办武学。

这次招生比庆历三年那次宽泛了很多。凡是未人朝班的大小使臣(八九品的小武官)、门荫子弟、草泽人,有京朝官二员保任都可以报名参加考试,如弓箭、马术及人才合乎武举标准的,即可招为武学生。由地方官员荐举武举人得免试人学。学生分为上舍、内舍、外舍三级,考试标准据等级而定。总共一百员(宋徽宗时增加至二百员)。其学习的主要内容是朝廷编辑发布的!武经总要》《包括!孙子》、《吴子》、《司马法》!尉缭子》、《黄石公三略》、《姜太公六韬》、《唐李问对》等),为了培养学生的忠君爱国的精神和战争的历史经验,讲官还要给学生讲述“历代用兵成败,前世忠义之节”。在学习中还要进行阵队实习’学习期限是三年,如果考试合格,依照出身授予三路巡检、监押以及准备差使之类的武职。如果考试不及格,还可以延期。武监之中的学习还是以读书为主,并不教授武艺。武学的教师称教授(元丰改制后称为武学博士),选文武官员中知兵法者担任。其下是武学谕、武学正、武学录。又有掌仪、直学、司书、司计,以及斋长、斋谕等职事。

不过,武学在靖康之变中没有起到什么重大作用,南宋初武学遂停办,直到绍兴十六年(1146)宋高宗说:“国家武选,所系非轻。今诸将子弟,皆耻习弓马,求换文资,数年之后,将无人习武矣,岂可不劝诱之。”连军人子弟都以学武为耻,想改换门庭,走文职的道路。这使得和议虽成,但金人威胁的阴影并未在赵构心目中消除,所以他才有这番话,力主恢复武举、武学。可是当时的宰相秦桧却阳奉阴违,不肯认真对待,这是个彻底的“亲金派”,生怕此举惹得金人不高兴。高宗对秦桧是心存畏惧的,秦桧死后,他曾说,每见秦桧,膝裤里总藏着匕首,以防不测(2)。秦桧的专横跋扈,可见一斑,皇帝支使的事情,他不干,皇帝也没办法。

绍兴二十五年秦桧死,武举、武学才提上日程'!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七二中记载说:

上曰:“昨诣景灵宫朝献,见武学颓弊,亦全无士人'向谕宰臣,虽略修葺舍宇,至于养士,元未尝措置,已二年余矣'文武一道,今太学养士,已见就绪;而武学几废,恐有遗材'祖宗以来,武学养士,自有成法,可令礼、兵部速条具以闻。”

高宗看到武监里没有学生、没有老师的颓弊景象,感到恢复武学的迫切,他指示按照北宋办武学条例抓紧办。这样绍兴二十六年武学才正式恢复,置官招生。学校仍分上、内、外三舍,每期仍是一百人。因为外患压力很大,统治者对于武学还是比较重视的。

孝宗、度宗都曾临幸过武学,太学日益被士人看重,但其容纳力有限,于是有人就转向武学,因为它也是太学的一部分。

三、武学生

1.国子监学生们的影响力

武学生指武监中的学生,不包括州县等地方武学中的学生。

北宋末以后的国子监的学生用现代话说是非常“牛”的,甚至比在朝为官的士大夫还“牛”。因为他们是一个群体,大都年轻,很少世故,在议论时事、干预朝政等方面,远比士大夫们大胆。上庠录云:“世称太学聚天下士,既知道理,又无持禄固宠之累,故其品藻人物,皆合公议,于是以太学为无官御史。”现在有的研究者说宋代是古代学运的极盛时期(2),这是有道理的。北宋末年的太学生陈东在就是那时的学生领袖,名震一时,其影响力绝不亚于抗金派的领袖李纲。到了南宋,国子监学生在士人心中的地位又提升了一格。曾做过太学生的罗大经在!鹤林玉露?无官御史》中写道:

太学古语云:“有发头陀寺,无官御史台。”言其清苦而鲠亮也。嘉定间,余在太学,闻长上同舍言,乾淳间,斋舍质素,饮器止陶瓦,栋宇无设饰。近时诸斋,亭榭帘幞,竞为靡丽,每一会饮,黄白错落,非头陀寺比矣。国有大事,鲠论间发,言侍从之所不敢言,攻台谏之所不敢攻,由昔迄今,伟节相望。近世以来,非无直言,或阳为矫激,或阴有附丽,亦未能纯然如古之真御史矣。余谓必甘清苦如老头陀,乃能摅鲠亮如真御史。

太学生都住校,有如带发修行的头陀,生活又很清苦,除了专心读书外,就是议论时事,关心朝政。他们大多年轻’意气风发’比老于宦场的官僚要纯真许多,他们“言侍从之所不敢言,攻台谏之所不敢攻”,受到社会的尊敬。齐东野语》记载了一封士子写给祭酒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