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讲,这天关家的晚饭,蓝宁吃得并不十分气顺。
关止和关冕的父亲都回来一起用了饭,席间一家人话不多,都是关山在询问个人的情况,小辈们的回答都像在汇报工作。
难怪气氛老压抑。
不过关冕能活跃气氛,且,他同关庆国很是亲近,两人好几个话题都说到一处去。反倒关止意外沉默。
这同前几次来用餐不太一样,关止从来同关冕一样能在一大群家人聚在一处的时候插科打诨,面面俱到。
关山对蓝宁叮嘱的话并不多,只略略问了她工作的情况,蓝宁斟酌字句答了。
大婶在旁讲道:“私营企业不太稳定,宁宁考虑过换一个环境吗?”
蓝宁笑道:“做长的工作,胜在手熟,习惯了什么都好。”
大婶对王凤笑道:“宁宁和关止倒是志同道合。”
王凤听得面孔微微的板牢。
二婶开口讲:“有些大公司都要关止去呢,是不是,关冕?”
关冕答他的妈妈:“关止是炸子鸡,人人抢着要。”
关止终于笑了一声:“我还肯德基呢,哪里像你讲的这么吃香。”
他的爷爷讲:“关止,你一贯放纵也就放纵了,现在成家立业,也要把业立得正一点。耍嘴皮子讨活口不是正经职业。”
蓝宁抬起眼皮子瞅了关山一眼,老人家态度端严,但不刻板,关止不一定听的进去。
果真关止就说:“我的爷爷,我又不是相声演员,嘴皮子那么值钱。”
关冕笑道:“他们这叫咨询顾问。”
关庆国便接了话茬说儿子:“皮包公司罢了,什么顾问不顾问说的好听。他就听不得家里人劝,到现在都没个正经文凭。”
这一说王凤便不乐意了:“你这倒关心起他了,当初孩子死活要退学的时候,怎么不拿鸡毛掸子打断他的腿?”
关庆国瞥眼自己的妻,冷笑一声,并不答。二婶打起圆场:“儿孙自有儿孙福,大家吃饭吃饭。”
蓝宁扒着饭,心里想,这一大家子老老小小,几乎全部都对关止的职业不认可,连带也对自己的职业有微词。这算做什么道理?
关止能够坚持己见,确属不容易。
她想着便看住自己的丈夫,关止也正转头看到她,还有心情眨个眼睛算是抛媚眼调情。
他的脸皮厚如铜墙铁壁,从来不穿。
这也是至大的本事。
饭后关止必然又被王凤扯到一边讲话。
关山招了蓝宁到跟前来,赞了她几句:“菜做的很好吃,确实是个能干的丫头。你和关止要好好互相扶持,他有荒唐的地方,你要劝着。”
一直以来,因为外公的关系,蓝宁对丈夫的爷爷存了隔阂的心,不愿意太亲近,也不愿意太了解,且就当一般长辈尊敬着。
不远不近的态度,才是尊重,也策安全。但,并没有必要亲近。
他所说的荒唐无非就是席上争论的,蓝宁觉得自己既无立场也无必要由此对关止当一个劝夫的贤妻。所以,她只是唯唯点头。
老人摆了摆手,让她离去。
蓝宁转身之时,看到关山眼望着窗外树梢月景,颇有几分凄凉之色,不是不隐隐恻然的。
老人身后的其他人各自为阵地相互交流。关庆国同关冕父子讲着话,大婶二婶逗着嘟嘟,王凤扯了关止说话。唯独老人没有人在跟前说话。
她走到王凤同关止身边,王凤一贯没好声气地说:“凡事都要有个克制,不能下手没轻没重。”
一讲好,蓝宁的脸就红了个透。
关止脸上的抓痕犹在,自然让当母亲的心疼了。
蓝宁一害羞,就没好意思多话,又被王凤抓了机会数落几句。
最后还是关止掏掏耳朵,扯了蓝宁过来,说:“咱们回家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回家的路上,蓝宁才恍觉自己是一直闷闷不乐的。
关止开了音乐,放达明的《万岁万岁万万岁》,音乐很奔放,可以教人热烈起来。
但蓝宁还是不开心地开口了:“你们家个个都歧视我们啊?”
关止纠正:“是歧视我们的职业。”
蓝宁撇嘴。
“九十年代流行点子公司,我爷爷就认为是瞎扯淡骗人钱的皮包公司。”
蓝宁问:“你当年干嘛死活要退学?”
“我是发觉发展的方向发生了根本性的错误,及时纠正。”
又是说了等于没说。
蓝宁暂且放着,不提。
实则这个问题,他们交往的时候,蓝宁也问过,每回都被关止随意糊弄过去。但她是不深究的,并不放在心头。如今自己再问,发现是真的好奇了,还想一问到底。
但关止不会答的就一定不会答,她也不得法,只好作罢。
他们回到小区的时候,差不多快十点了,关止一拐弯,预备进地下车库,被蓝宁拽住了胳膊。
“你出门的时候是不是没关灯?”
“没啊。”
两人一起抬头,看到自家的窗户一片光亮。
关止立马熄了火,同蓝宁一起下车奔上楼。
打开门以后,两人面面相觑,心下一沉,简洁得不能再简洁的小屋惨遭洗劫,抽屉里的物品被胡乱扔在了地板上,衣服器具到处都是。
关止拿起手机拨了110,蓝宁已经把几个房间看了一遍。家用电器一件没少,但是她同关止的笔记本电脑并PSP、MP3及数码相机都没了,打开的抽屉里,存放的现金也没了,首饰也没了。她再翻,关止的名牌衣服也少了好多件。
关止咬牙切齿:“靠,这小偷把我吃饭的家什都给捞走了。”又发现自己Comme des Garcons衬衫一件不剩,开始哭笑不得,“我明天穿什么?”
蓝宁把两人的柜子又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确认只有关止的名牌衬衫西服被偷了。
这是一起手下很留情的入室偷窃,蓝宁同关止相对看一眼,心里都光亮。
蓝宁开始拨小保姆张爱萍的手机,的确在关机状态中。
110的民警来了以后,把现场勘查了一遍,又从小区物业处调用监视录像带,结果物业处的保安摊手,门房的监视仪从来是摆设,竟然没启动拍过。
蓝宁一瞬就恼怒了,比看见自家被窃还气愤:“我每个月按时交物业管理费,你们就是这个工作态度?你们的物业管理制度上头写的清清楚楚,监视器要二十四小时开启,监测小区安全,原来都是形同虚设?”
民警也认为保安不尽职,严肃地教育了一通。
关止拍拍蓝宁的肩,要她顺气。
“你没见闵行的大楼都倒了,我们这里不过物业没开监视器,小意思小意思。”
蓝宁瞪他一眼:“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民警认真做了现场记录,在民警看来,破案并不困难,不过还须关止一同去派出所做一个笔录。关止让蓝宁先回家睡觉,蓝宁叹气:“家里一塌糊涂,我怎么睡的着?”
“没事儿,刚才你妈给我电话,两老要过来陪我们一晚。”
蓝宁心中却是一定,原来发生了突发状况,自己期望身边有亲人陪伴的念头这么强烈。这算不算心理上头并未断奶?
但她口上埋怨关止:“这么晚了还要他们过来。”
关止拍拍她:“他们担心你,我让他们一定打个车。”
两人便分头行动。
万丽银是例行给关止电话的时候,听说女儿家遭窃,她是琢磨着两个孩子一晚上会因这事情不能好好休息,疲于应付残局,便拖着丈夫一同来了。
蓝宁其时确有几分手忙脚乱,要把所有杂乱无章的东西归位,光是满地的衣服就让她头大。小偷为了将抽屉橱柜中潜藏的有价物品翻找出来,几乎是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因此她同关止两人所有的衣裤鞋帽,被褥床单全部被丢到地板上。
当然,一切潜藏好的有价物品也被一扫而空。
就刚才民警在现场的时候,记录下来的就有她同关止的结婚戒指,她结婚时候长辈们馈赠的首饰,她和关止各自存放在抽屉里的现金,还有两人搁在冰箱上头储蓄罐里互相平摊的生活费。
万丽银和蓝森抵达的时候,蓝宁正在收拾关止的房间,颓丧地坐在地板上一件一件叠衣服。
万丽银问:“被偷了多少?”
蓝宁难过地答一句:“结婚戒指都没了。”又低声说,“蛮好戴在手上。”
蓝森安慰:“人没事就好,我们一听小关说家里被偷了,担心得要死。”
但蓝宁不这么想。
她想她从来没在乎过结婚戒指,但是突然发现结婚戒指被偷了,心情居然沮丧到了极点。在她独自一个人坐在一片凌乱的家里收拾残局的时候,这种沮丧又被无限放大。
万丽银指挥蓝森帮女儿一同收拾,看蓝宁还是悒郁不乐,便说:“戒指没了再买一对,你们当初也是人家送的。”
话是这么说没有错。
当初关止向她求婚成功,问她要买什么戒指,蓝宁选的是某洋牌子旗下的三金戒指,用了黄金、白金、玫瑰金的指环相绕,但并不镶钻。款式复杂,却不花哨,且绝对吸引。
觉得不妥的倒是王凤,说:“结婚戒指不镶钻,小丫头真想的出来。”
关止却写了一篇专栏,说:“爱情,不计付出、终身守护;友谊,一生分享、患难与共;忠诚,风雨兼程、执着追索。戒指的故事足够惊艳全球,何况设计更加锦上添花。这就是产品的附加价值,有时候附加价值也许远远超过实际价值,也就值得我们超值付出成本。”
一时间算给别人做了软性广告,新人对此款戒指在那段时间,趋之若鹜,又丝毫不损洋牌子高贵形象。对方公司的高层大乐,便送了这份结婚厚礼。
蓝宁瞠目,关止要得到什么,简直手到擒来,别人还觉得是欠了他人情。
但在婚后,两人大约都觉着手指上多戴一枚戒指,不方便之处多多,不约而同地便都没戴。
此时想戴也没的戴了,这一重遗憾,是重而又重的。
万丽银讲道:“得了得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到底是父母手脚麻利,一时半刻便把东西收拾好了。等关止到家,蓝森都做好了白木耳糖水给女儿女婿当夜宵。一家四口人坐在桌前喝糖水。
客厅里就开了一盏晕黄小灯,关止和蓝森讲着近来的时事,观点总能相同。
不快似乎是淡了。
蓝宁洗碗时,万丽银打了下手,一边讲道:“小关话头话尾总能讨你爸开心。”
蓝宁从玻璃窗户上可以看到父亲和关止私语情形的倒影,这是一对甚为谈的来的翁婿。
“宁宁,这一年来,小关说的,都做到了。女人哪,一辈子不就找个可心的男人一起过日子?要求可以变的,因为人心会变。”
母亲话内有深意,蓝宁不是不明白。
夜里她在床上辗转。
今夜她同母亲睡在关止房里,关止同父亲睡在她的房里,翁婿俩刚才说了一阵还意犹未尽,想要秉烛夜谈。
万丽银收拾得累了,一沾床就着,唯留蓝宁侧着身子,瞪视窗外。
她重新同关止谈恋爱,是一个极其平淡的开始。
在那之前,年复一年,她原本激越的青春在流逝,要面对的是一个很长,又绝对很短的人生,还有人生中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首先坐不住的,是她的父母。
万丽银见她大学毕业之后,全心投入工作,并没有恋爱的意思,不禁发急,私下同蓝森说:“二十七快二十八的大姑娘,没有半个男人来约会,收工以后不是和女朋友逛街吃饭就是待在家里上网,一点都不急,”
父母相对忧愁,万丽银拼命想辙,不愿坐以待毙,甚至厚住脸皮拿着她的简历相片跑去人民公园替她相亲。
蓝宁在礼拜天午后尾随而去,看见母亲头顶烈日,带着老光眼镜看着晒成一排的男青年征婚简历,还用笔记本仔细记录。
她的父母,如此爱她,一生一世都不可卸载。她迎着这里的穿堂风,亦步亦趋,不能够再花更多时间伤春悲秋,清楚明白自己还须踏踏实实走下去。
和关止重逢后的第一个约会,是关止请她去看演唱会。
他买的还是VIP贵宾席,看的是达明一派的演唱会。
蓝宁接到他的邀请,狠皱了一下眉头:“关止,你什么意思?”她认为他们的熟悉程度,应该可以坦诚相诉。
关止第一次就坦陈了,他说:“我是未婚男青年,你是未婚女青年,我请你去看演唱会,除了想追你,不会有谈生意的念头的。”
关止还说:“蓝宁,你要是觉得我讨厌,就不用来,要是觉得可以考虑一下,我在万体馆1号门门口等你。”
蓝宁在那一天,心都没有定,她上了好几趟厕所,其实只是对着镜子审视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准备。
这些年里,不是没有男人追求她,她也被父母催着相过亲,但是转来看去,最后全部都无疾而终。她不明白原因是什么,也许那些没有同她有正式开始的对象,都看到她没有入场的意思,便全部退却了,也许她没有缘分等到合适入场的人。
蓝宁走出来,看到助理文静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刊载了关于达明的宣传,称他们做“非主流的主流”,还说,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值得去看现场演唱会了,所以在能看的时候,一定要看。
所以蓝宁决定赴约。
这天场内的气氛很热烈,但人其实并不多,故此他们才叫做“非主流的主流”。
黄耀明的现场比CD更加的好,嗓音圆满而流畅激越,刘以达也破天荒的话多了起来,显得与常不同的活泼,同他在周星驰电影里的表现一致。
这个城市里的粉丝们的表现,让他们坦然接受着意料之外的热情,于是奉献了精湛的表演。
在蓝宁的记忆深处,还有一场演唱会,最后变成了绝唱。
那场演唱会上,那位天王巨星说:“我要在能唱的时候,让你们听到我的现场。”
蓝宁站在椅子上欢呼,时维静静坐在她的身边,扶住她的腿,护她不会摔下来。
那时的时维,身体状况并不好,他不能够太劳累,所以不能长时间站立。他的面色苍白,但说话依旧有力。他会牵着她的手,带她来看这场演唱会。
天王巨星唱:
“当你见到天上星星。
可会想起我。
可会记得当年我的脸。
曾为你更比星星笑得多。
我像那银河星星。
让你默默爱过。
更让那柔柔光辉。
为你解痛楚。
当你见到光明星星。
请你想想起我。
当你见到星河灿烂。
求你在心中记住我”
蓝宁在歌声里,安静地落泪,就像流星在刹那滑过夜空,不会让谁发现。
这是太久太久之前的回忆了,久到蓝宁几乎要忘记。
但是,当黄耀明在台上说:“下面这首歌,是我要纪念一位故人。”
蓝宁一下就绷直了身体,她身边的关止也发觉了。
于是,天籁一样的声音洒下,远离人间的曾经的天王巨星的声音在他们的耳畔响起来:
“离开书店的时候,我留下了一把伞,希望拿了它回家的人,是你——”
全场的人,在这个演唱会,怀念着另一场演唱会,呼喊另一个人的名字。
半圆的万人体育馆,变成巨大的怀念磁场,思念来的波涛汹涌。
所有人都没有忘记那个人。
这不是不讽刺,但,也不是不心酸。
达明很好,可逝去的那个,已成为传奇。
这是世间的无奈,人们只可承受。
这也是蓝宁第二次,在一个演唱会里,安静地落泪。
那天关止送她回家的时候,把车开得风驰电掣,惊得她提心吊胆。
她那时候虽然不知道为何他改开了这么一辆廉价又平凡的小车,但她也知道这种车型的安全性能并不怎么样。
到了她的家门口,关止问:“我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蓝宁问:“你现在没女朋友?”
关止竖掌发誓:“真没有。”
“干嘛想追我了?不是蓄意报复吧?”
关止“哧”地笑一声:“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呀?言情小说看多了?我说我喜欢你,你信不信?”
她在当其时,还真不敢信。
因为大学里的一段往事,她还深悔自己的荒唐,对方既往不咎已足矣,更遑论生出这般念头?
关止弹了弹方向盘:“这么说吧,蓝宁。我年纪也该结婚了,想找个合适的,我们俩知根知底,何必舍近求远?”
他歪了歪头看她。他一贯是带一点痞劲的,看她的眼神也是三分认真三分好笑还有四分的道不明。
但这双眼睛足够明亮,带足了诚意,好似天上星辰一样真切。
蓝宁只在想,算了,也就这样吧。
他们的约会就像一般的情侣,看电影逛商场,他还经常去她家里拜会她的父母。
万丽银一开始嘀咕过,只认为关止不大可靠,但看了两个月,自己倒劝了蓝宁,看准了就定下。
蓝宁啼笑皆非,不过两个月,关止就把她的父母全部安抚。
关止自然也带她同他的朋友们玩儿,和梅绍望岳平川等人泡吧,谈着他们都感兴趣的行内话题,蓝宁一点都不拘束。
原来分别了这么多年,关止到底是正经干活起来了,不再是念大学时候那个混日子把妹的纨绔子弟。
她也开始买时尚报纸,看关止的专栏,看他给一个个痴男怨女解答爱情杂症,当面笑他是不是经验丰富。关止很诚实,讲前一个女朋友谈了三年。
但蓝宁没有太大的兴趣知道其中原委。
关止做了一个男朋友卯足劲该做的一切,还带她晚上去锦江乐园做过山车。黑魆魆的夜里,到处是霓虹闪动。他们升到半空,就要在地心引力的吸引下下坠。
远离了底下的喧嚣,四周是静寂的。所有人都屏息等待失重的一刻。
在那一刻前,身边的关止唤了一声“蓝宁”,她一转头,他就凑了过来,很快速地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然后,她整个人都失重了,随大流开始尖叫。
这样还算甜蜜地谈了半年的恋爱,结婚已经变得顺理成章。
因此,当关止提出结婚,她考虑了两天,妥协地想,时光匆匆,最后也许每个人都要败给时光,爱情同婚姻,有时候并不能完美融合。
蓝宁一直一直说服自己坚信,如果自己努力,生活是能够争取到平静至上的状态,安全而和平,没有波澜,更加无危险。多少人就是这样过了一辈子。
这就是她对生活的全部需求,仅此而已。
她答应了关止的求婚,尽管他的家里略略起了一点小风波。
王凤曾气势汹汹要她站在自己跟前听训,对她下了一个重重的下马威,对她有质疑,也有不满。
蓝宁闲闲站定,坦然讲:“一,我不会让关止饿着;二,我不会让关止穿没洗干净的衣服;三,如果关止需要,我可以付出一位妻子应尽的公关义务。反之亦然。”
王凤学识有限,词汇也有限,一下对不上来,又要矜持着自己的身份,只能把眉毛气得要烧起来,对关止牢骚:“人要当王熙凤呢!你就等着吃苦头吧!”
蓝宁不知道结婚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就用商量口吻同关止沟通,约法三章,家务分摊,经济独立,分房而治。
关止笑得皮皮:“你在做合同啊?”
蓝宁诚恳说道:“这是一个新开始,我们都在学习。关止,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那就一切跟着感觉走。
蓝宁自认,生活如此进行,是可以将人生进行到底,这真的是一个新的开始。
至于关止是怎么想的,她从没好好琢磨过。只是在他们沟通完毕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将结婚戒指收纳起来,并不戴在手上。
但这半年来,他们相敬如宾,生活悠闲,也有私人空间,一切一如她的最初规划。
想到这里,蓝宁就有些累了,身边的母亲睡得顶熟,轻微的鼾声终于感染自己。她想她最后还是败给了睡神。
次日一早的收掇自又不必小夫妻俩动手,万丽银和蓝森把早餐早清扫全部包办。
蓝宁难得看到关止积极地要从蓝森手里抢扫帚,腹内诽:“两面派。”
万丽银还念叨:“小关蛮能干的。”
关止的确能干,把岳父母哄得乐呵呵。
值回的票价也不菲,早餐有白粥、生煎、素蟹粉、小酱瓜、蔬菜色拉,还有两个加了龟甲万酱油的七分熟荷包蛋,把蓝宁吃撑了。她收拾橱柜时还发现父亲炸了大虾,拌了海蜇,做了卤鸡翅放着,生怕他们小夫妻因为没有保姆懒待了自己。
关止看着丰盛的菜肴,对蓝宁说:“你从小过着多么幸福的日子啊!”
蓝宁白他一眼,被他亲到额头上。他说:“多亏爸妈过来,不然咱们就要手忙脚乱的。”
蓝宁没好气地讲:“我们是啃老族。”
关止还点头表示同意,他自告奋勇开车送岳父回家,送岳母去证券交易所看行情。倒像他们是正宗的一家三口,出门时候有说有笑,互相扶持,令蓝宁难免生出醋意。
但也好笑,她摇摇头,想起昨夜关家的家中宴席,醋意就杳无踪迹了。她在厨房间的窗口目送关止开车送父母离开。
这天的工作她也是同关止分了工的,关止会负责派出所的联系事宜,她则负责家里的修整。
昨晚合计出来,家里的数码产品损失惨重,如果赃物追不回来就得再去购买,只是电脑里有许多文件资料,这才是最头疼的。
一想,她就咬牙,暗恨自己走了眼,引狼入室。这是自己识人不清得来的教训,应引以为戒。
蓝宁一直到单位都不能有好心情。
然而,坏她心情的不止这一桩。
梅绍望郑重地给了她一个电话,讲道:“小蓝,我认真考虑过你的建议,但是综合考虑了‘时间维度’一贯的业务范围,你们在渠道拓展方面成功案例比较少。当然,我是指时维之后的时期。”
蓝宁捏紧电话,等待他的下文。
“渠道外包的预算不菲,作为一间餐饮企业来讲,事非必要,预算可缩减则缩减。这是我们站在朋友立场,我的开诚布公。”
“老梅,你的意思是?”
梅绍望顿了一会,似乎是要让蓝宁充分考虑他的潜台词,而后才丢出他的真心话。
“讲真的,我情愿把咨询费给你。你做了一个好案子,但我更希望你是站在朋友立场来给予我提点。事实上,你确实做到了一个朋友应尽的建议,就如当初关止一样。”
这叫蓝宁如何再讲下去?
如此看来,这梅绍望压根就没打算放弃融资的念头,但又真的被她的建议打动,预备双管齐下。若果如此,成本确是他首要考虑的。作为经营者来讲,他没有错。
这一宗业务真的落入“时间维度”头上,策划成本、渠道成本、广告成本、培训成本均不可或缺,但梅绍望采用她的建议,在企业内部执行,则能节约不少预算。
她算来算去,却没有算到坐庄的资本家对资本永远看的牢,不会轻易浪费一分一厘。
这是兜头的冰水,淋得蓝宁哑口无言。她确实事先没有考虑周全。
梅绍望还讲:“同罗大年做短平快的小合作,无伤大雅,如果是长期的大业务,我需要考虑。请你谅解。”
这口黄连势必需要她吞下去了。
这叫做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路数得清爽。
蓝宁突然能明白关止为何同梅绍望划得这么门门清,现实毕竟残酷。
而梅绍望的决定,又将她置在“时间维度”内至何处?
蓝宁放下电话那瞬间,几乎晕眩。
她是谁都不能责怪,唯怪自己想法幼稚,在这事情上的处理,竟生出贪靠关止的关系去打通关节,如今重重跌一跤,纯属活该。
这个句号,压根不能圆满。
当蓝宁向罗大年做汇报的时候,罗大年听完,毫无意外生出几分气,嚷:“开什么国际玩笑?梅绍望他******白相人?这种搞餐饮的私营企业家就是没腔调,豁不出钱来做什么大生意!”
蓝宁无词以对,一直低垂着头,不争不辩,连心里的想法也没有,头脑完全一片空白。
接着罗大年又讲了些什么,她都没怎么听进去,最后低头认错讲一句:“罗总,这次是我疏忽了,下次我会注意。”
这样心甘情愿领受责罚的蓝宁,也许让罗大年也意外,他毕竟还是念着旧情的,眼见她兵败如山倒的模样,并没有百上加斤地继续讲,仅叹一句:“小蓝,你要学要看的还很多。不要以为把时维教的会做了就能闯荡江湖了,尤其感情用事要不得。”
罗大年说的极犀利,也极有道理,蓝宁受教,更加羞愧,更因为罗大年完全没出现落井下石的言行而感激。
这便是世间的许多面,像多棱镜,永远看不完。
蓝宁回到自己的格子间内自我省视。
她想,她以前是不是瞎子摸象,摸到哪里算哪里?抑或她以前的平衡状态陡然失衡,她便失措?
蓝宁头大如斗。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她几乎没有什么好声气。
关止在那头诧异:“谁惹你生气了?”
蓝宁不响。
关止讲:“小偷去派出所自首了。”
蓝宁一阵讶异。
“民警让咱们清点失物。”
在派出所再看到张爱萍,对方蓬头垢面,并不如以往整洁。她是来自首的。
民警将作案动机和经过复述。
小保姆张爱萍有一个亲密的男朋友,是个小装潢队的包工头,平素薪酬亦可够小两口日常生活。但小包工头好赌。
所有的罪恶念头都生在怠惰的习性上头,小包工头利滚利地输了钱,这回再也还不起,对方是地痞,扬言要砍手指。小包工头实在害怕,便来找了女朋友,做这铤而走险的事情。
民警说:“小保姆不是初犯,在前几家人家也做过同样的事,只是小偷小摸金额少,东家没发现,发现的也没计较。”
可幸运不会回回眷顾,这一次他们偷多了,预备还了钱亡命他乡,于是把东家的衣服都一起偷了去。
这实实在在是幼稚而掩耳盗铃的想法,好在小保姆上火车的时候后悔了,不知是什么驱使她来投了案,那时候民警也差不多锁定了搜捕范围。
不过毕竟是她自动投案了。
张爱萍一直哼哼唧唧地哭,连笔录都做不好。
她断断续续只是说:“我做的好,小蓝多给我钱,我再偷他们家东西。我再也不想——偷东西了。”
蓝宁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才好,想责怪她,又见她这般可怜样,不忍责怪。
关止一件一件厘清了失物,签字确认。
蓝宁不想再看可鄙又可怜的小保姆,便陪在关止身边清点失物。最后点到结婚戒指,红丝绒的心型盒子,打开来,两枚三金戒指好好在里头。
关止一把拿过来,讲:“麻烦死了,还是戴着吧!”执起蓝宁的手,往无名指上头套好,又把另一只套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两人双手一展,多了些光辉。
关止讲:“多好,我又省钱了,本来还得重新买。”
这次蓝宁没有给关止白眼,她不过是对着手指上的婚戒重重叹口气。
民警过来收取他们的签收单,说:“嫌犯家属想见见你们。”
他身后跟着一个衣着朴素甚至有点简陋的男孩子,穿老实的白衬衫和黑长裤子,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个子不高,皮肤黑里透红。他一见蓝宁和关止,就九十度鞠躬。
民警介绍:“这是小保姆的弟弟,陪他姐姐来自首的,一定要等受害人来道歉。”
关止拍拍男孩肩膀,请他直起身子。
男孩又鞠一躬才起来,说:“对不起。”
关止说:“我们的东西一件都没少,而且也不关你的事,你不用这样。”
男孩涨红了脸,可声音很清晰,说:“我姐姐犯了错误,我如果不能代替我姐姐向受害人道歉,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合,太没道义,太不负责任了。真的——很对不起。”
关止笑:“把责任背这么重。”
男孩闷着头,没说话,也许在羞愧。
民警送他们出来的时候,说:“惯犯一般很难被说服,不知道他怎么说服他姐姐的。到底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守法讲理的。”
关止问:“他们家里是不是挺困难的?”
民警答:“家里就一个妈妈,没有田地,靠吃救济金。是姐姐供弟弟念书,现在姐姐被抓了,孩子看来得靠学校帮一把。”
蓝宁心生感叹,说:“如果姐姐学学好,姐弟俩虽然艰苦,但不会有牢狱之灾,天伦之乐总是有的。”
民警笑:“理想状态总归好的,不过生活充满了意外,看个人努力扭转意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