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蓝宁清点了失而复得的物品,心绪逐渐平静。
这一位张爱萍和她的男朋友,下手颇有几分准头,把二手市场能够吸纳的,他们又带的走的物品全数窃走,而且这部分物品还不招眼,难怪在小区保安眼皮子底下潜逃。
明明是存了心预谋好了的,只是突发情况,急于逃命,行动粗犷了点,把家里翻了底朝天。
这么一个存了心的人,最后被劝回来自首,也真真难得。
回家路上,关止同她讲:“这个男孩子不但是劝了亲人迷途知返,可贵的是把眼前利益抛开,真不错。”
蓝宁亦有同感:“身上有毒瘤,割掉留疮疤,但总比毒瘤溃烂,烂掉全身来的强。”
但也不得不承认,这需要莫大勇气,面临短暂困局的勇气。
蓝宁是记得男孩那一点坚定和不悔,相当的刚强。有了这种刚强,仿佛再大困难也不在话下,正如民警所说,看个人努力扭转意外。
蓝宁很是赞赏。
这世间,许许多多的人面临更加多的困难,落一个坑要比她落的更加的大,他们都未必言退,更不言败,多么值得她来学习?
想通以后,蓝宁伸一个懒腰,心情豁然开朗,用酸奶并香蕉打了一个香蕉奶昔,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看了会儿电视。电视剧演到中段,开始插播广告,她似乎也是想好了。
蓝宁又打了一杯奶昔端到关止房间里头去,关止正查看好他电脑里的文件,动手打包他的花样衬衫。
蓝宁问:“你又要做什么怪?”
关止讲:“红十字会竟然不收旧衬衫,岂有此理。”
那几件衬衫都是被张爱萍顺手牵走的,如今寻回来,按关止爱干净的脾性,是打死他也不会再穿了。
这个习性,蓝宁给予充分宽容的理解。
她说:“我明天再找个慈善机构捐掉吧!”
关止停下手,先看她,再看她手里的香蕉奶昔,最后还是看牢她,把唇角一扬。
蓝宁被他望得开始窘后来把头一抬,同他对视。
关止笑:“无事献殷勤。”
蓝宁不恼也不辩,干脆坦白直接讲:“老梅给了我一个难题。”
关止倒躺到床上,喝了一口香蕉奶昔,再问:“对你的影响?”
蓝宁耸肩:“我预备好辞职之前最后的一个项目。”
关止问:“为什么要辞职?”
蓝宁扁扁嘴。
这神态难得的可爱,关止笑着刮她的鼻子,被她用手拍开:“如果有一天我当老板,我的员工不辞而别两天,不是他向我辞职,我直接付他三个月薪水请他另谋高就去。”
蓝宁瞠圆了目:“这么狠?”
“没有规矩,就没有方块和圆圈。”
蓝宁笑起来:“那么罗大年比你宽容。”
关止又喝一口香蕉奶昔:“东山的老虎和西山的狮子,没有本质区别。”
第一条讨论结果,他说的有道理。
那么就开始进入下一个议程。
蓝宁说:“你一直把老梅当客户?”
关止讲:“当客户的时候不要当朋友,当朋友的时候就不要当客户。”
“我能理解老梅的选择,毕竟成本太高。”她老实讲道。
蓝宁老实服气的时候,有种坦诚的可爱,服帖又温驯,关止不想错过多看一会的机会,他希望她能继续说下去:“还有呢?”
“我们公司一直以来很少在渠道策划领域有建树,一般接的项目以短期执行为主,客户的犹豫,情有可原。”
“另外呢?”
“他依旧想融资,企业战略目标坚决不转移,因为那个合作对象带来的利益远远大于我的意见。”
关止弹一个响指:“商人重利轻别离,古人诚不我欺,这是丛林法则,改天我做了商人,我也这样。”又问蓝宁,“那你预备怎么处理你的点子?”
蓝宁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她笑着说:“我准备送给老梅。”
关止奇问:“为什么?”
“同样的案例未必适用于不同的企业,不是所有的餐饮企业都具备‘景阳春’的素质,所以留着作用未必大,再说市场在变化,我也不能预料将来,不如及时兑现。”
关止把搁在床上的衬衫往里推了推,身边就空出一个空位来,他也往里坐了一坐,蓝宁就自然坐了上来。
两个人都盘腿坐在床上,各自喝着手上的奶昔,浓稠又甜蜜,两人都像被黏住了口,不住喝,没说话。
客厅里的电视机照常演着广告,在他们不说话的空当,电视机里讲:“汇仁肾宝,他好我也好。”
本来气氛良好,关止“扑哧”一下,差点喷了奶昔。
蓝宁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瞧着他,但还是抽了一张餐巾纸递给他。
关止慢条斯理擦了嘴。
“国内的创意,简单粗放,短期是效果,长期是笑话。”
他指的是什么,蓝宁清楚明白,她说:“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温饱还没解决呢,谁管的了长期?”
“所以我理解。”他举了举杯子,被蓝宁手里的杯子碰上来。
“我也理解。”
蓝宁喝奶制品,会喝得嘴唇外一圈密密一层白。
这是她自小的习惯,关止小时候就看到过万爷爷拿了手绢给她擦嘴,从左边绕到右边,说她是“小花猫”。关止会万爷爷的这个动作,抽了餐巾纸给蓝宁擦嘴,从左边到右边,“小花猫”任他动手清洁。
擦完之后,他一本正经讲:“你知道吗?还有东西被偷了,都没被追回来。”
蓝宁大惊:“是什么?我点过了,没缺了啊?”
关止卖个关子,才说:“我柜子里两盒杜蕾斯没了,我这个月都没用过,便宜那小子了。”
蓝宁“刷”一下站起来,抽了他手里的杯子,说:“打你的魔兽去吧!”
同关止聊得这一小刻,蓝宁的心头更加安稳。
他言语轻佻,好没正经,不过句句在理,听到她耳内,不知多舒服。
这样的话,换一种说法,或是换一个时段说,恐怕效果也是不一样的。
此时此地讲这样的话,天时地利人和均有,蓝宁可以思考,也能醒悟,还能自我宽慰。
她探头看了看房内的关止,他戴好了防辐射的眼镜开始打魔兽。蓝宁又打了一杯香蕉奶昔送到他的桌头去。
经过了这一番的反复思考,蓝宁将自己的心安定下来。她有了反省,自然也就有了谅解。
故而,当梅绍望再同她通电话的时候,蓝宁是这么讲的:“老梅,你认可我的方案,我万分荣幸,我在公司做了这么多年,这方面的策划确实经验不足。如果你有信心,可略行尝试,因为我自己心内都做不得这个准。”
可以说,蓝宁这番话讲的是非常漂亮,用自谦的话语不扫梅绍望的面子,反倒令梅绍望听后真心不好意思起来:“小蓝,我还是按照你们行内的咨询价给你吧,你和关止一直是我们公司的外脑嘛!”
蓝宁猜到他会这样讲,笑道:“那么就这样吧,你先部署这个项目,如果有盈余,我自然不同你客气。”
这么好的一个台阶,梅绍望顺势就下来了。
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他的顾虑完全对,作为对朋友的信誉,他心内也会有感念。
蓝宁想,也许今后还有得益。
予人一善,心内也宽。
她忽然就想到了王凤。
这天蓝宁下班以后,就特地坐了地铁往王凤的店里转了一转。
先前她问过关止,关止当然用了得体的方式替王凤解决了租金问题,他还说:“你还是个小股东,要看牢自己这盘生意啊!”
自张家口回来以后,蓝宁益发觉着同关止讲话,有时候需要斗智斗勇,他的话头话尾,含义老多。
就拿她冷静下来再回头思考当初关止叙述王凤开店犯难的事情来说,以关止如今为母亲所作所为,他当日实在无必要讲一番不支持母亲创业的话出来。
蓝宁想想就笑了,这家伙是个曲折心思花花肠子。不过总归用法是好的,至少他为王凤先争取到了蓝宁的支持。
她又想起关家一干人等对私营企业的那干看法,王凤要办这么个个体小店,不是不艰难的。关止当日所说的,全数属于关家人事实上应该会产生的想法。
王凤的这一盘生意,也算在阻碍重重中经营。
故此,蓝宁决定一定要出一出气力,帮一帮这位向来同自己不对盘的婆婆。
她先是抽了空,把皮影好好研究了一番。
这盘业务市面上做的人不多,但极需要专业的鉴赏能力,王凤想要做这业务,应当是个业内好手。这重认知,又让蓝宁对婆婆刮目了几分。或者说,她以前从没好好了解过关止的家人,实在是汗颜。
蓝宁了解了下皮影的进货渠道,便开始算计每月的盈亏,数据一出来,她发觉婆婆的经营压力也不小。而且这个业务的市场前景如何,她没了解过,心里也没有准。
在这天选择去一趟王凤的皮影店,她也是想实地考察一番。
王凤的皮影店已经装修了个七七八八,她本人正在店内指挥了小工做摆设工作。
蓝宁先没打搅她,管自在这个石库门时尚区里里外外走了两三圈。
也是有收获的。
此多咖啡馆文艺沙龙,全部跟艺术搭界,也有酒吧,多为特色酒吧,还有小店,诸如出售披肩、陶艺、老唱片等。间或有装扮充满艺术气息的年轻人在咖啡馆小坐。蓝宁还遇到好几个拿着照相机来游览拍摄的外国人。
完完全全是接受特色事物的环境和人。
这个地点一定是对市场考察一番的人选的,关止乃不二人选。
蓝宁坐在离开小店一个拐角的小咖啡馆,点了一杯拿铁,在这个下班时分坐足了一个钟点。
王凤指挥小工挂了招牌,是用皮影拼凑出“老鼠嫁女”的情节,中间四个大字“灯光戏影”。招牌没用大众化的亚克力材质,而是实实在在透出木纹的原木,皮影镶嵌其中,倒也有几分热闹的古色。
这是花了心思的设计,王凤这个后盾,已经落力不小。
当然,蓝宁也不仅仅只是看着王凤的小店装招牌,她用手机开了计时,在这个下班时分的一个钟头内,足有一百人次路过王凤小店,其中有二十个人被她小店特殊的装饰吸引,探头望了一望,还有五个人寻了一边休憩的小工询问,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这里整个建筑群都在装修,如果修饰完毕,整体推出,这个客流量还有提升可能。
蓝宁很满意。选址的那个懂得看潜力股。
关止既然已经色色看齐全了,还用言语去撺掇了她,这实在是赶她显本事的信号。
她并不迟钝,既然接招,不可不上场。
蓝宁一直坐到七点,王凤把门脸都装潢完毕了,关止都没出现。她把拿铁喝完,心里自然有了计较。
基本在这一个礼拜内,蓝宁日日都会寻了机会去王凤的小店的窥探,夜里回了家,关止也未同她多讲此事。
王凤的“灯光戏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顺利开张,蓝宁跑曹家渡的花市订购了花篮送过去,签的是她同关止的名字。她在MSN上告知了关止,关止回曰“多谢太座大人”。
蓝宁莞尔,暗叨一句:“鬼扯。”
她想了想,决定这天还是下班后再去瞧瞧王凤的生意如何。
正好陈思上线,MSN上挂的签名改成“急需特色小店线索,盼达人提供”。
蓝宁顿生念头上心头,打开陈思的对话框,迟疑了一下,但想,自己从来错估这位老同学,还是爽快点为好。她发了一个笑脸过去,陈思很快回了一朵玫瑰。
蓝宁说:“我有个小线索给你,不过是开后门的。”
“只要有价值,后门也无妨。”
原来陈思他们报纸的有个新专栏,专门介绍特色小生意给读者,还带分析经营策略,非常实用。上个月尝试性做了一期,介绍了卖围巾的小店,没想到读者反响非常好,陈思一高兴,决定把专栏常做,如此便得到处求稿。
陈思待蓝宁讲完,非常感兴趣,蓝宁又讲:“我婆婆的店今天才开业。”
“没关系,趁热打铁,而且民俗特色是卖点,明年世博年,能宣扬我国传统艺术的产业需要多多支持。你提供给我一个好卖点。”
蓝宁不太好意思:“我得请你吃饭,这是让你帮忙打广告了。”
陈思给了一个眨眼睛的笑脸。
这位在她印象中老八股的老同学原来也活泼,蓝宁的心里也松快了。
不过陈思的考虑也很成熟,是过得一个月后才安排了去采访王凤的小店。蓝宁叮嘱她:“你们就当是一般采访任务成不成?晚上我请你吃饭啊!”
陈思哈哈一笑:“你做好事还不想留名啊?“
蓝宁是被她说中了心思的。
这些日子,她得空便去王凤的店瞅一瞅,才开业的小店生意自然是从清淡开始的。蓝宁所见最后购买皮影的都是一些旅游客,当作纪念品收集。从关止那边得知每日的营业额不过千把块。蓝宁一算,王凤若要盈亏平衡,每月的营业额也得过三四万。
虽是小盘生意,也够磨人的。
关止根本就是不动声色,讲:“随便妈妈做做,只要人有个奔头。”
他称已经妥善地将夫妻俩的资助给到王凤,至于如何令王凤舒服地接受下来,关止自有关止的办法。蓝宁相信他能做好。
她笑着问关止:“如果生意不好,你妈岂不是更加心烦?”
关止望天,讲:“各安天命。”
蓝宁嗤:“鬼。”
关止就问她了:“那么你说该怎么办?”
蓝宁把眼珠子一转:“如果我出几个主意给你妈,最后你妈亏本了,那我岂不是要糟糕?你都知道你妈的脾气。”
关止笑答:“反正当妈的亏本,当儿子的出账,我又赖不掉的。”
这便算是共识了。
实在是蓝宁也想跃跃欲试,做一番策划。
她连严宥然那头都打过招呼:“瞧瞧你们时尚版有什么好栏目能给民族艺术留一席之地?”
严宥然嗔她:“你又来坑我免费广告了是吧?你怎么不在‘叹为观止’投上一稿,你知道本城女青年女中年对某秀才笔下的观点视为真理。”
蓝宁只答:“要循序渐进。”
第一炮便先让陈思的新栏目尝试。
蓝宁那天还是早早去了那间咖啡馆,陈思派遣的编辑正在小店里同王凤闲聊,有摄影记者里里外外的拍照。当他们工作结束,王凤送了他们出门,蓝宁也打算起身离开。
但她被人叫住了。
“天天往这里跑,都不知道进来看看。”
蓝宁硬着头皮只得跟着王凤进了小店。
她还是头一回进这店,虽然这段日子把这小店的门脸看了一个烂熟。
里头布置得很雅致,用仿古的玻璃柜,商品陈列得整整齐齐,再整片墙整片墙的挂着皮影,温馨融融的黄灯一打,真真一个灯光戏影的世界。
王凤讲:“现在的人,都快忘记这门手艺了。刚才采访的那个女孩十问九不懂,讲起来真累。”
得,蓝宁在心里给自己翻一个白眼。
对于王凤,她不是争锋相对就是厚住面皮。这一回她选择后者。
“皮影都陕西进货的啊?”
王凤答:“陕西的最讲究,刻工细腻,线条流畅,施色考究,又精巧又别致。”
可不正像王凤讲的,正如蓝宁面前这一墙壁的皮影,执旗横刀的军人、巧笑倩兮的女子、文质彬彬的书生,各有各的情,各有各的美,端的一个栩栩如生。还有一组金陵十二钗并贾宝玉,在怡红院里头掷签,真个脉脉情语谁诉。
蓝宁忽然就能明白为什么关止他能写一手好文章了。
王凤执起一支仕女皮影,眉是眉,眼是眼,桃腮微红,口角噙情,手挽团扇半遮羞。举起对灯影,恰如月亮侵到衣裳上。
太清丽,蓝宁也快要爱不释手。
王凤把这支皮影细细的看,说:“瞧这衣裳的染色,现在等闲匠人是做不到的。以前村子里过节热闹,演一出《红鬃烈马》,相府千金王宝钏一亮相,大家都赞这手艺绝了。王宝钏妙龄嫁给了薛平贵,原本也不是指望妻凭夫贵,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大过年的看这出戏,没大意思。”
王凤也对着灯影,眉是眉,眼是眼,桃腮微微红,半忆半羞。
关止长相俊秀,全赖这位容貌出色的母亲。蓝宁想。
或许时光倒流三十年,王凤这一副情态,把乌油油的发扎成两条辫子,往柳树下头一站,月亮侵到衣裳上,肤色必然白皙如凝脂。她对面的人,怕是走也走不动了。
这想法冒昧,蓝宁顿觉面红耳赤。
王凤也回过神来。
婆媳二人各自遮掩窘态。
蓝宁问:“妈,你也会演皮影吧?”
王凤答:“现在手生了。再说这些老套的戏本,谁看?”
“那为什么有人买皮影?”
“图新鲜呗!这门手艺是真能发扬光大,老匠人老早不用愁找不到徒弟了。”
说起来就伤感了。
这婆媳两难的没有针尖对麦芒地把话讲下去,蓝宁倒结结实实在王凤跟前乖乖上了一堂课。说到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她才恍觉这段时间她同王凤融洽的过分。
差不多是她约了陈思吃饭的钟点,她向王凤道别,迎面遇到外头走进来的关冕。两人匆匆打个招呼,就听关冕问王凤:“小婶婶,上回我跟你提的事情,你觉得能不能做?能做的话,我就去找人家好好合计了。不过奶奶那里还是要关止去哄哄的。”
看来王凤另一个棘手事情自有人去解决,关冕算得关家内一比较圆通又不呆板的人士。蓝宁便将王凤的另一个任务放下心头。
等她抵达和陈思约的餐厅,陈思已经到了。
蓝宁因为心里几回错看老同学,又受老同学相帮指点,这一次请客便慷了他一慨,选了浦东滨江大道的一间西餐馆。这里视角好,晚上临窗而坐,可以看到对面灯火连绵的万国建筑,价格自然也是不低的。
陈思一见她就笑:“这个地方一般情侣来搞搞情调,我们俩来吃饭,这叫什么事儿?”
蓝宁笑笑:“餐厅门口又没写非情侣不得入内。”
其实这间餐厅还是关止带她来的。那时候他们在谈恋爱,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蓝宁在这里很有情调的小木桌上跟关止算婚后生活费划割,水电煤物业费伙食费,她一个人絮絮叨叨讲了半天,一抬头,关止对着对面的万国建筑打哈欠,上眼皮就要搭住下眼皮。
她心头不禁有气,关止被她一瞪,倒是清醒过来,第一个动作就是往她脸上亲一口,搅乱此地一池春水,其他情侣看到有现场秀,兴奋地直接拍手。让蓝宁当场发飙都发不得。
现在旧地重游,蓝宁也觉得好笑。
不过她确实觉得关止带她吃的玩的,都挺不错。他一贯是个注重生活情调和享受的人。所以她带想要好好款待的老同学来此地,一定不会失礼。
两人这一回说话比年初在同学会上放的开了,也许其中经历了几次交锋,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旧交之念。
不过在席间,陈思讲了一桩事情,让蓝宁心情陡然沉重。
是这样的,有一家同“美达”规模相当的国内饮料集团,新近被卫生部门查出,他们制作矿泉水的源头水水质大有问题,含菌量严重超标,相关的政府部门已经进入企业内部调查。这一次着实悄无声息又雷厉风行。
陈思讲:“这次是这个公司要去竞争世博会的服务商资格,谁知道撞到枪口上,他们平日不整改,一碰到严格的检查,措手不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美达’浇灭了那次火,不是次次都能幸免。恐怕这个行内也的普查,为时不晚。”
蓝宁闭牢唇。
那次同关止交流,她听出了关止的意思。自己一深思,关止是有几分道理的。罗大年待她,并不算落井下石,更加没有蓄意鸡蛋里挑骨头。仍旧把“时间维度”的工作当做正经一份工来打,未为不可,况且她还爱着这份工作。
故而,她也想往后退一步,就当一份工来对待。
但听到这样的讯息,她的心就往下沉,沉到底,到了底,她知道自己担心什么。
她问陈思:“‘美达’的事情包不住了,会被抖出来?”
“如果相关部门在那个公司查出来的全部落实,行业受到震动是正常的。他们这行里,低成本高毛利,产品原料取用简单,卫生状况,则难说。”陈思重重叹息,“许多家食品企业,他们怎会管‘民以食为天’的天理。”
然菜式上来,西冷牛排五分熟,肉里带血丝,但是烹饪得宜,非常美味。
认真做好的菜式,各个环节严格把控好的,会好吃的不差分毫。
蓝宁抿一口红酒,讲:“至少我们现在还有这么安全美味的佳肴享受。”
陈思同她干杯:“是啊,至少我们还可以有一些希望。”
她们喝掉一瓶干红,话也多了些。陈思叙起了旧:“转来转去,没有想到你最后还是和关止在一道了。以前你和他在一道就像是谈恋爱的,你跟时老师,是拘谨了你。”
她讲完才噤口,意识到多了嘴,又补救:“哎哎,不谈了不谈了。”
没想到蓝宁坦然微笑,只是想,原来许多人都没有忘记时维。她问陈思:“你还记得时老师的课吗?”
陈思笑:“那时候我整天想着奖学金,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你为了学市场营销,去选了高数课,还和我搭档同桌。”
蓝宁吐舌头:“我考试瞄过你卷子,可叹我真没有数学细胞。”
陈思讲:“你现在工作做的挺出色的,你们行内说起‘时间维度’的蓝小姐,都要摇头叹气,说你接个单子,就跟质监部门似的。”
两人大笑起来,蓝宁觉得老同学着实可爱。
她用餐巾的一角印一印嘴唇,眼光流转。
那一头的贵宾包厢被服务员推开了门,里头烛光流泻一地,有浪漫的布置,男子把手放到女子的手背上,这副画面可以为这间餐厅做一段广告。
只是男子不年轻了,发半白,虽然模样还是俊挺的。女子却很年轻,一头直发,如泄地三千尺的瀑布,热烈而且扎眼。
服务员走出来,就要关上那边的门,男子把头转了过来,蓝宁清楚认得他。
她直接把手按在了胸口。
她想这男子若是要年轻三十年,也是一名英俊少年,应该拖着长发姑娘的手,徜徉在哪里都是一副美丽画面。譬如,他可以拖着年轻三十岁的王凤的手。年轻的他们一定是一对璧人。
但是,关庆国的笑容,关庆国眼底的暧昧,分明对着的并不是王凤。
接下去进到嘴里的牛排,蓝宁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到了家里头,关止正预备洗澡,蓝宁便卧倒在榻榻米上,开了电视机。
榻榻米上横着关止的笔记本电脑,他的MSN对话框还开着。
MSN那头的人用一副精干艳丽的职业照做头像,眉目与关止有着五分像。她在七分钟之前打了一段话给关止。
“我绝不同意妈妈开什么小店,如果她有进取心,应该打扮好自己,学插花学书法上老年大学也好,胜过当个个体户。我相信爸爸不想一天到晚对住一个怨妇生活,如果妈妈能够体面地站到他身边,他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明目张胆地出轨。他们如今的关系,两人各负一半责任。”
关止只打了一句话:“我去洗澡。”
蓝宁烦躁地推开笔记本电脑,蜷靠在靠垫上头,目光放空,对住电视机发呆。
关止洗了澡出来,电话铃响起来,他叫了声“妈妈”,接着汇报起蓝宁不在的时候,晚饭吃了点什么。蓝宁不消猜就知道是自己的妈妈。
关止抱着电话和万丽银讲的热络,把最近的股票行情也分析了一遍。后来大约电话传到了蓝森手里,因为关止的话题转到空话许多的奥巴马身上。
一通电话说足半个小时,都不必蓝宁接过去打一个招呼。
蓝宁就看着他讲电话,句句都贴长辈的心,嘴巴像抹了蜜。
万丽银以前讲过:“小关这张嘴,连树上的麻雀都能哄下来。”
蓝宁还嗤之以鼻:“他嘴巴上又没挂菜青虫。”
菜青虫是有害健康的,因此关止嘴巴上抹了蜜那是一定的。
他讲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慵懒,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但表情又无比认真,把肉麻的话说的那叫一个真诚,连表情都帅气至极。
蓝宁怔怔看他看到他把眼神调过来。
关止挂上电话,人凑了过来:“你妈让你给我做冬瓜虾皮汤,夏季却暑。你爸要到当当订几本棋谱,你改天去下个订单吧!”
蓝宁听了撅撅嘴巴。
关止往她唇上亲了一亲,用手环住她的腰。
蓝宁顺势舒舒服服把他的肩膀当枕头。
她讲:“你妈对皮影在行了不是一点两点。”
关止点头:“她年轻的时候,是大队里的文艺尖兵,专门演皮影戏。”
“你爸在那时候遇见你妈的吧?”
关止一愣。
蓝宁把手绕到他的脖子上,他便继续讲了下去。
“知青嘛,都有几段浪漫事儿。我爸年轻的时候会唱歌,也会唱戏,给《红鬃烈马》配唱薛平贵。”
原来是这样。
光影上头的王宝钏恋上薛平贵,光影下头配唱的城里文艺男和乡下手艺女对上了眼。
关止说的不多,蓝宁听了一个大概也能明白,明白以后只能在心底唏嘘。
多么遗憾?
时过境迁,寒窑中的美好时光不过那么短,一到富贵温柔乡里,什么都变了。
蓝宁突然有了些冲动,她抬头问关止:“奶奶的生日宴,预备怎么搞?”
关止说:“二哥那个圈子里的朋友热衷慈善,有人出了个主意,要办个私人的小型慈善晚会,请一些社交界的熟人,筹集些款项组织个关于民俗之类的民间展览在世博会之前展出。他们那些人嘛,就爱玩这套,不过还是有益社会的。借这个由头给奶奶办生日会,既不算咱们自己家乱铺张,也让奶奶不好拒绝爷爷的这个建议。”
“你二哥资源老多,而且还会兼容并蓄,开源节流。他真的想的挺周到的。”
关止笑着吻她的短发。
蓝宁若是要精明起来,细枝末节都能看出门道。
她又说:“不过,你二哥真的是给你妈解决了一个大任务,蛮好的。但是你爷爷把这个任务丢给你妈妈,如果咱们家的人什么都没做,那样不大好吧?”
关止问:“你有什么主意?”
蓝宁想了会儿,仰头一倒:“我还没有想好。”
关止“切”了一声,“装神秘。”
蓝宁就偏偏神秘地对他笑嘻嘻。关止拿起遥控器转了一个频道,正好是夜间新闻,里头播报:“有关部门表示,在世博会之前,会进一步加强对食品安全的监管力度,把食品安全监督工作抓紧、抓好,为老百姓构筑起一道道食品安全的防线。”
蓝宁原本还是笑着的,渐或的,笑容淡了。她想她是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