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寒刺骨风雪骤,玄阴扑面,霎时间天地寒山已成冰渊。疏狂的风在身旁嘶鸣咆哮,带着无尽的冰寒凝成针砭,深刺骨髓。
兰泽一行人刚入北荒,便被这无边无垠的无情酷寒震慑。满目唯有无边白雪,分外孤单。而此时的雪不带孤高冰冷之气,反而夹带着几分残忍无情。随时便可吞噬掉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将其血肉撕咬干净,空留森森白骨。
素雪飘零与这漫天肃杀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风唳千里,雪噬千山。
"咳咳……我们不可贸然前进,需要……咳……需要寻得正确的道路。"夕雨凌一面咳嗽一面细细道来。她进入白涵谩境的虽然是意识,但是在白涵谩境中却会幻化出她的身体,与真身无异。而她的肺部曾被剑气所伤,每到季节变换之际或是严寒交接之时便会每日咳嗽不止,她虽然一直在调理以求医治,但是未曾寻得良方,只得任由不管了。
兰泽颇为担忧地问道:"你可还好?"她掖了掖夕雨凌的鹤氅,颦眉道:"自入北荒以来你便一直咳嗽不止,要不……"她本想先劝夕雨凌离开养病而她一人独自入内寻找,但是怕以她的性子不肯离开。她抬首看了看这遥遥无边的雪原,心中暗自焦急。
夕雨凌笑了笑,宽慰道:"无妨,我这不过旧伤所至罢了,不打紧的,况且我本是医师怎么可能连自己的身体情况都不明晓呢?"她从袖中拿出一只冰瓷瓶子,倒出其中的药丸吃下,微笑:"继续走吧,看看能不能寻到风军的踪迹。"
凰暝逸拉着她的手,"嗯,走吧。"
微醉泛紫的墨发在空中随雪而舞,非婆娑之姿,非惊鸿之艳,清清扬扬,略带张狂傲然。剑眉染雪含带少许决然之意,眸中墨色掩盖不住那目空一切的疏狂。妖冶的容貌,超然物外的清高张狂,怡然自乐之意随之而漫于沓沓九天碧霄。
夕雨凌赞叹,他的确很美,天地失色一顾摧城!但是谁又可曾知道这六界绝美的俊脸不过是一张假面罢了,他的真容根本无人知晓。夕雨凌曾借机抚上他的脸试图证实她的猜测,果然在下巴发现了端倪——凰暝逸是魔界世子没有错,但是却以假面示人,要么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要不然就是长得太"惊世骇俗"以至于戴假面示人。
正当她沉吟之时,一股疏疏淡淡的冷香钻如鼻尖,沁人心脾,如腊梅之暗香疏影一般孤傲,如玉环一般清清淡淡于无意之间引人倾心。她很快反应过来,那是她为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所下的香料,却不曾想过他竟然未将其除去!不过他也应该早已料到她是不会放任一个威胁置之不理的,说不定他是故意为之罢了。
雪,狂舞,心,如莲微微绽放,却又在一瞬过后重新合为花苞,含苞却不为绽放。
她清楚地知道,凰暝逸是一朵从血池沐血而生的莲花,纵然高雅清淡,但却含血而绽,妖冶绝伦。不到迫不得已绝不会想跟他扯上什么关系,因为他的路,早已注定铺满白骨,洒尽血红。若是与他为友,那么就要做好被他利用的准备,倒时候成为权力纹枰上为他厮杀的棋子之一,不死不休。若是与他为敌,那么就要做好被他打败的准备,因为这个人毫无弱点,他看似有情,实则冷酷至极!没有一处弊端,没有一处疏漏,所有事他都可以做到滴水不漏,不露一丝。
夕雨凌暗自敲定,他现在对自己好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要么是要对霏扇阁下手,要么就是对师门下手,不论是那一边她都难以顾全,只怕要拼尽全力,才能抵住凰暝逸那滴水不漏的七窍玲珑心!
她只怕凰暝逸的局早已布下,自己早已身处局中,每一步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但夕雨凌并未想到,那张图谋一切的大网,早在百年前就已张开,她与凰暝逸都不过是那网中被困的鱼儿罢了。
她静静跟上凰暝逸与兰泽的步伐,遥望那黑夜般的身影,于她而言,这样的祸端只能避开,也唯有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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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谷中山崖陡峭而壁立,异常险峻!远方孤峰独起,傲骨嶙嶙,在风雪肆虐间独立于世,孤傲决绝。
风璟独立谷中高地,眉间尽是疲惫之意,脸部棱角尖锐了不少。他清楚地知道谷中三千精兵虽然是历经百战,背脊堪比精钢的男儿大将,但是三天以来只食用少之又少的干粮,饮用的是寒冷的雪水,身上的布裘根本抵御不了这般严寒,而且脱力严重,再这样下去只怕这皑皑雪谷将要成为他与将士们的魂归之地了!
他回首,凝视着与他一同傲然立于雪谷中的将士,带着属于军人的骄傲坚强努力再次站起,以敬重与信任的目光凝视着此时他们唯一的将军。
所有人虽不是瘦骨嶙峋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唯有依靠着那倔强不屈的傲骨重新屹立于自己的信念之上。
风璟脱下战甲,扬手挥剑,似要蔑视这暴虐的苍穹,凛然道:"我风国的将士们,你们知道这谷外有北狄大军,而这谷内有狂暴虐雪以及饥寒交迫在摧残我们的命,但是,与其被饿死冷死于此,不如去杀几个北狄人来得痛快!"话语一出,所有人得此晓谕后,皆是热血沸腾,血液中本属于军人的骄傲在策马奔腾,他们早就期盼着有这么一天了。
所有人抬首凝视着那位年轻的将军,白虹倾洒,他如光辉中的孤峰一般傲立于天地之间,不屈不卑,顶天而立地,带着属于战场的狂傲立于遥遥九霄之上,无悲无喜,唯有坚强傲气永存,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才配成为三千死士的将领!
风璟傲然笑道:"你们可愿与我拼死一搏,以你我之残力去杀尽那蛮夷之军!"
三千将士齐齐脱弃战甲,单手拄剑行军礼,凛然道:"愿!"
风璟傲笑所有,凝视着那沐血的谷口。风呼啸而过,带来满面肃杀之气,他轩眉飞扬,啸咤道:"杀!"
三千英魂直面凶悍的北狄军,心怀家,怀国,怀天下!不顾那血花飞旋,不顾那白骨悲凉。杀戮之声抑扬苍穹,豪迈之气贯彻天际,三千死士独为一支悬军,誓要杀尽那蛮夷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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霄壤怀寒,乱雪屑屑,怒风潇潇。
兰泽一行人御风而行数刻后,终于在一片孤绝山崖旁寻得风璟所带领军队扎营之处。
白雪茫茫,偶闻得那壮士悲歌,号角声寒。夕雨凌看了看四周,虽然将士肃穆之气不减,但却过于懈怠,这应该不是风璟的亲兵。
三人避开守兵,潜入中军行辕,抵主将营时,入内暖意驱散寒冷,却只见一宵衣男子焦急地在帐中来回踱步。
"秦硕?"夕雨凌惊呼道:"咳咳……你家殿下呢?"她知道她这是明知故问,但是还是要借机套取其他信息的。
秦硕愁眉不减,疑惑道:"几位是……"他打量了一下这眼前三人,白衣女子翩翩如仙,黑衣男子一眼扫去只觉得其幽深冷淡,唯独目光投向白衣女子是才微微柔和些许,而那红衣女子……他转头仔细回想,才忆起这红衣女子是风璟大婚那夜湖心一舞的艳逸女子,而此时却不见那女子有半分潇洒之意,看上去似乎比自己还要焦急忧虑几分。
夕雨凌走上前,一面作揖一面递上之前离开时江老给自己的信物,"回将军,小女子是殿下府上的医师,此番江老派小女子前来阵营任幕僚,而余下二人是小女子的手下,一名兰泽,一名慕玄,望将军行个方便。"
秦硕接过信物仔细检验,证实为风府信物后,作揖道:"姑娘来的及时啊,现在殿下被困雪谷之中,生死未卜,望姑娘出手相助!"他谦卑地向夕雨凌行了一礼,可见其忠诚为主之心。
"这是自然,咳咳……"夕雨凌避开他那一礼,转身专心致志地看着铺在书案上的舆图,素手不断沿着那羊皮卷上的墨迹摩挲,了解周围地形地势后,又向秦硕仔细询问了一遍周围的地形情况以及北狄军的军事状况后,敲定道:"一计已成。"她仔细军事图后,在加上御风时观察到的,只需利用雪谷地形加上一点小法术即可保风璟性命无忧。
一旁的兰泽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当真?"
夕雨凌点了点头,笑道:"咳咳……难不成你还不信我的本事吗?"她的笑容令人心安只余多了几分睥睨天下的意味,轩昂却不过度张扬她的锋芒,懂得内敛而不招惹祸端,却总在旋踵之间便可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杳眇而深远。
兰泽霁颜一笑道:"好了,就你的本事最大!"
秦硕上前一步,屈身道:"多谢姑娘!"
"不必,我不过是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人罢了,算不上什么,或许是你家殿下命不该绝吧。"夕雨凌踱步踏出营帐外,只见飞雪连天,严寒依旧。她微微一笑:"秦硕,麻烦你聚集一千精兵,随我至谷口。"
秦硕应下,却又忍不住问道:"姑娘可有几成把握?"
夕雨凌转身,背对远方那逶迤的山峦,笑道:"若是你家殿下任困于谷中,那便只有五成……咳咳,但若是你家殿下心余一分血性,至死不休欲要冲出北狄军的围困,那么便有八成。"
夕雨凌遥望那山脊上的亭燧,眸中是那仿佛万物皆在股掌之间的傲气,却又不为名利,多了几分洒脱宛然天人的意味。
凰暝逸淡淡地望着那傲气凌人的女子,清韵孤绝不外乎她一人。他临风遥望,漫天雪色苍茫,却不似她白衣翩翩那般素净潇洒如浮云,澄澈清明如玉川,天地之间,唯有她一人而已……唯一的……而已……
兰泽怔怔地望着雪谷的方向,心之所向?果真如此……她这一颗染尘仙心的另一端,何在……仿佛浮生一梦,不愿梦醒,只愿沉沦,醉溺其中。
秦硕望着夕雨凌,只叹这般女子若是一步青云朝堂,那必定可为人中龙凤,独居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胄之位,何必屈身于一个小小的幕僚呢?真是可惜,若她生为男儿身,那该多好!但他又再看了看那白衣翩翩的身影,若是让她入朝堂,只怕是污染了这一片高旷如仙的清澈了吧?
各有所思,各有所想。下一刻,杀戮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