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清雪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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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鸩杀愁肠

一夜黯淡,月华坠落,花枝折断,自是美人消亡。

长史府中一片混乱,中天时分,堂中挂上白绸素幡,哀戚低泣之声四起。

"夫人殁亡!"一声凄然,惊起四面华灯骤然明亮。

待风璟赶至孟浅素所居的宁珞园时,只见侍卫女仆跪了一地,时时透出几声低泣。

他自知应是出事了……

风璟重重地叹了口气,朝里走去。

室中一片珠琲流光,玉盏溢彩,九华帐凉,芙蓉美章。

烛火僮僮跳动,映照那涅白玉盏中那名为鸩的断肠毒酒,满室苾香也掩盖不了那血色的黯淡。

那趴在书案前的女子仍是妩媚纤弱,乌发蝉鬓,与记忆中的那抹翠绿的身影恍惚重叠,仿佛只是不胜酒力,酕醄醉倒了一般。再细看,却见朱唇间溢出的那妖冶的血花,心中仿佛有人促弦一般,弄得他心如刀绞,疼痛之感深入骨髓。

唇角那抹淡淡的笑容,是因解脱而开心吗……

书案上,寒泓墨冷,闲都逸香也燃尽无人再添,空留一室寒冷。

风璟凉凉一笑,凝视着眼前那姽婳的女子,心生悲凉,囔囔道:"你何必这般执拗,他对你那般靡日不思,你何苦以死逃脱呢?"

他虽不涕零落泪,但此番心疼岂是一抹泪水便可发泄的!

"你与他情意绸缪,又何苦兀自离开呵……"风璟寞然兀坐在孟浅素那尚未渐冷的身躯旁,悲恸袭杂。

"璟……"兰泽披着外衣静立门前,只见他貌若甚戚,心中暗暗为他疼痛。

风璟蓦然抬首,只见兰泽一脸担心,他微微叹气,"跟我来。"他起身,理了理衣裳,吩咐家仆入内准备孟浅素的后事,便牵着兰泽望府中一处湖泊走去。

虽是暮春,但天气已如初夏一般略显炙热。

夜色染水,圆镜中尽是一片浓于冷墨的漆黑,暗沉难见丝毫亮光。

兰泽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那迷乱的琪花瑶草,似是抱怨却多了几分撒娇的味道:"这里好黑!"

风璟闻言,失笑,却更加坚定不移地带着某只怕黑的狐狸往临水石亭走去。

"小狐,暗旒告诉我,曾经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为了得你一顾,陪你看遍了人间八景,听遍世间八音,今天我可没有那厮那般愿意走到脚抽筋的心思,不过……"他顿了顿,回头见她一脸惘然,轻笑道:"不过,我愿为你解尽世间忧愁,不让你再感心伤。"

在浓郁夜色中,他的笑容是那般温柔,似在蛊惑着她一同踏上着清寒石路,流连于月下花香。

兰泽先是惊奇风璟这番长篇大论,而后咬牙悻悻道:"暗旒,你这个爱嚼舌根的家伙!看我不把你的皮给扒下来!"她咬牙切齿,但手心那股暖流似乎是更加贴切了,缓缓流入她的心扉中。

风璟扑哧一笑,甚觉与他携手同行的这只小狐狸真是天真可爱。

此时,就在不远处的那位始作俑者正拈花一笑,惹得那廊中娇芳黯淡失色。突然间一阵恶寒,差点连人都栽进湖中。

正当兰泽哼唧唧地暗自腹诽时,二人已穿过那郁乎苍苍的密林,来到了漆黑如夜色点染的湖畔。

在广阔的穹隆下,他们二人不过渺沧海之一粟罢了,却又惟世间所独有。

在夜空玉容寂寞时,一点淡淡的红光如漠漠孤烟中的一抹悲鸿凄影,在漫天黯淡中愈显光华。

接着,天灯如雨,落于这尘上繁华,萦纡缠绵那云外孤寂天星。谁与共缠绵,缠绵与谁共,旖旎之下,哀凉浸染。

盏盏闪烁着微亮的天灯在如潺湲一样,未曾断绝。斑驳陆离的暖光横江笼轻烟,在满园凝碧间宛如璀璨的红花,娇艳迷人。

"喜欢吗?"风璟眸中倒映着那漫天流火,他翘翘望天,轻笑:"这些天灯是我吩咐那个‘爱嚼舌根的家伙‘放的,你也别太恼她了。"

兰泽冷哼了一声,但心中尽是一片暖意,眸中也有少许泪光闪烁。

原本这些是她望绝一世也望不来的,但今天,他綰她一头乌发,允她一世诺言,于她此身此心而言,足矣。

他赠她漫天斑斓,待她颜色故去时,他愿执她之手,相伴至两鬓苍苍亦相缠。

孽缘,果真孽缘!

她神色飞扬地笑着,透出浓浓暖意与丝丝心动的甜蜜。

风如缘,牵一条红线,牵连你我不相离。

不远处,长廊如缦回,夕雨凌疏懒斜坐阑干上。

自她指尖,便有少许荧荧微光凝聚,在饱满欲裂时,又随风离去,飘向那漆黑如墨的湖心,如漫天飞灯相映。

夕雨凌重复将四周的灵气凝成光点,随手撒入湖中,故作凄凉道:"月徘徊,独我憔悴……"她狡黠的清眸一扫,在走马灯似的斑驳景物间扫视,终于在一片披离花枝间,寻着了平日里最熟悉的那抹黑衫俊逸之影,却又犹似隔雾,看不真切。

"唉,独怜我心似枯木,何来逢春际……"她敛回那翻涌着鬼蜮阴谋的目光,甩袖间,漫天飞花从中涌出,在天空喷洒,独舞晚风,醉人如蜃楼。

在馥郁芳香流连间,兰泽抬首,唇瓣轻触那人俊俏的脸庞,带着少许俏皮道:"看,你被我给'轻薄'了,那么你就是我的人了!"她还故作回味地咂了咂嘴,咯咯地笑着,目光难藏愉悦。

风璟眸中光芒骤然明亮了不少,顺手把身旁的人抱了个满怀,留恋于那极为珍贵,甚至比他生命还要重要的软玉温香。

在千回百转间,他的情早已如那覆水一样,全数倾泻在那只总是迷迷糊糊的小狐狸身上,纵然白驹千宿,但唯有此心不变,恒古千年。

"小狐,不要再离开了。"

他蹭了蹭她的鬓角,嗅着那抹淡淡清香。他连她的发丝也这般眷恋,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吗?

而他却不知,他那一句略带恼意的低喃此时却化作点点春雨,纷乱缠绵于她的心扉间,她痴痴一笑,只觉飘渺,"此生有君终无叹。"

风璟一怔,下一瞬亲昵如额鬓厮磨,"碧落黄泉亦相随。"

在兰泽怔松间,他那如醉如痴的温柔,再次袭上了她柔软的唇瓣,化作舌尖一支曼妙芳华曲。

望着远处那如胶似漆的模糊的影子,夕雨凌心中微泛惆怅,轻敲折扇,声声凄寒:"天长地久终成空,痴心相许难久留。"

这不过是一场美梦罢了,梦境碎裂时,方知浮生未歇,从未停驻。

这幅由她亲手描绘的浮生绘卷,总要点下最后一笔,让她在繁华画末,题上那妖艳的花。

"众人皆醉,惟我独醒。"

恍然,仿佛此去经年,岁月翩跹间,何时她也能融入这梦境之中,不再是那操局之人?

凰暝逸站在不远处的一处残花枝叶中,遥望那鸣风夜廊中那清瘦的孤影,苦涩一笑,不再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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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风王之弟,现长史风璟的夫人一夜猝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王都。

有人说此番佳话,自当是为后世之流风遗韵,供世人叹情。

有人说此事蹊跷,必定事出有因,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可能一夜猝亡,早前也未曾听闻这位身份显赫的将门小姐有什么隐疾,欲要查究,却无奈人家夫君都没有这个意思,也不了了之。

无论漫天流言蜚语如何,传到风笙耳中都是刺耳难忍,于是乎,在暴虐怒意之下,他便派了望月朽前去抚恤,不过还多带了一杯——鸩酒。

这次是望月朽主动要求去抚恤长史大人——风璟,因为只有把做手脚的机会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安全的。

望月朽百般聊赖地站在长史府前,把弄着手中那漆黑的毒酒,凛寒一笑,"又是鸩酒,莫不成风笙那混蛋手中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吗?亦或是……"幽眸回转,精光流连,"亦或是知道自己相好的死因了吗?"他那凝脂纤指轻轻拂过杯口,傲然一笑。

突然,他背脊恶寒,冷冷地盯着手中的酒液,嗤笑道:"生前得不到,死后还要去抢一具尸体,真是恶趣……"他的言辞向来尖酸刻薄,不管是王侯将相,高官贵族他都可以在其面前出言不逊,喜怒无常,尽情讽刺戏谑。

据她猜测,现在本属长史夫人的墓中定是空棺一副,人早就被他藏在冰室里,以待千年不朽了吧!

望月朽冷笑着,带着为数不多的侍卫和风笙的身边随行来宣旨的元俞公公,容与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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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孤为胞弟之所作所为深感悲恸,为以整顿朝纲,但念及骨肉之情,判长史风璟死罪,特赐鸩酒以允其自尽……"在元俞滔滔不绝,宣告完那望月朽看来又臭又长的王旨后,指着那几箱所谓‘从长史府中搜查搜出的賍物‘以及手中那本所谓‘风璟搜刮民脂民膏的账本‘,尖着嗓子道:"长史大人,你可知罪?"

元俞以极其蔑视的目光看着跪在青石板上的风璟,尖酸道:"世事轮流转,大人今日不就遭逢劫难了吗?"

风璟不知何时已站起,冷冽道:"本官再不济也是风王的亲弟,怎容你一介宦官在此嚣张!"

元俞差点还忘了风璟这重王亲的身份,霎时间缩了脖子,怯怯向一旁那一尘不染,恍若仙人的望月朽求问道:"大人……你看这……"

虽然望月朽并未拜官封爵,但以他此等人精,怎么看不出来风王对望月朽的倚重呢?见风使舵才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望月朽勾起冷笑,展开那柄冰凉沁骨的纸扇,玉影迷离,"长史大人怎么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点道理也不明晓呢?"

风璟身子顿时僵硬了起来,若是此番他不死,那么他这全府上下百条性命必定会以乱贼之名而被剿杀,但是……他目光瞥向医馆的方向,心中顿生苦涩悲凉。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际,只见那扇半掩面的白袍如冠玉的男子向他眨了眨眼,以内力密音传声入他耳中:

"我是你家小医师派来的,绝不害你。"

风璟倍感震惊地看着望月朽,一时间错愕至不知所措。

望月朽收回折扇,面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拿着酒杯,捏着风璟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巴,在众人的惊愕之下强行把鸩酒倒入了他的口中。

此等犹如雷霆万钧的手段愣是让所有人看待了眼,只见那宛如仙人的男子笑容如春风一顾,却又魅惑如血,坠入其中,必定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风璟缓缓倒下,在一番回光之间,再无动静,只有那口鼻间喷涌而出的妖冶黑血染红了大半衣襟。

望月朽乐呵呵地笑着,但在众人眼中却是宛如修罗恶煞,他的笑容恣意却又如此残忍:"看,这不就死了吗?废那么大劲做什么呢?"